這話問得實在突兀,這舉止更可說是犯冒。
燕承錦先是一愣,耳根上的粉紅迅速地漫延,将他的面頰染上桃花瓣一樣的绯色,與此相反的卻是他面沉發水的神色。
縱然是如此,燕承錦也沒想到自己應該發怒,他隻是覺得十分的窘迫難堪。他抿緊了嘴角,沉默地掙紮着要抽出手去。
林景生驚覺自己失言,稍稍放輕了力道,卻并不完全松開,就這般注視了燕承錦片刻,放緩了聲音道:“抱歉。”
他不說這句話還好燕承錦至多隻是窘迫難堪。這話一說出口,燕承錦便覺得無端端地委屈得不得了。
他也知道自己這心态很不對勁,當然也不可能像個孩子似的哭鬧,忍了半晌強迫自己平靜了一些,道:“你放開我。”
林景生就跟沒聽倒他這句話似的,反而将他的手往跟前拉近一些,用另一隻手将他的衣袖拂開,隻見白皙的手腕多了幾道發紅的指痕。林景生眉頭悄悄地皺了起來,隻覺得隐隐約約地有些心疼,暗暗後悔自己一時失控以至下手不知輕重。也不管燕承錦如何的不情願,垂着眼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确定沒什麽妨礙,這才松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去摩挲那幾道紅印,
燕承錦雖是成過親的人,但他突遇變故,對着自己的丈夫也難免拘謹羞澀,而陸世玄又是個斯文守禮的人,這般溫柔細緻地執手相撫,竟是從來也沒有過。這讓他完全不知所措,仿佛就連力氣也跟着虛了幾分,掙了幾次竟是掙不脫,
林景生也就是替他揉散那幾處紅痕,沒有再做出别的更爲越矩的舉動。他倒是鎮靜了許多,見手腕上的印迹散得差不多了,便擡起頭來對着燕承錦道:“我隻是太過吃驚了!”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有幾分讪讪。
這個理由顯然不足夠解釋他方才的舉動,但燕承錦也沒有想要去仔細追究的心思。他對皇上這樣的安排也是十分驚訝的,然而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讨論這件事情也格外怪異,他始終覺得無話可說,最後側過頭去道了聲‘無妨’。
林景生看着他的側臉出了會兒神,左思右想最後橫下心來道:“我有幾句話,想想還是該趁現在告知王爺……”
他拉了拉燕承錦,執意讓他回過頭來面對着自己。
燕承錦看林景生滿臉認真肅穆,不由得莫名地有些緊張起來,心中呯呯亂跳,可又覺得或許是自己枉自多心,面上還要做出一付若無其事的表情來看向林景生。
林景生的眼睛深遂黎黑,看人的時候顯得十分坦然而專注。他輕聲道:“這些話,我原本想等春闱之後再提出來,可現在看來難免夜長夢多,還是趁現在說明白的好。”他頓了頓,道:“王爺不會怪我冒犯吧?”
燕承錦隐約覺得有點什麽将要呼之欲出,心跳得越發急促,強自鎮定地搖了搖頭道:“不會。”
其實林景生心裏也沒底得很,不過他這人老沉,面上倒能夠強作鎮定。聞言勉強笑了笑:“這是王爺讓我說的,王爺聽了之後,就算不接受,也不要生氣。”他平素從容鎮定,仿佛凡事都遊刃有餘,然而這樣的事做來卻還真正是平生第一次,此時屏息靜氣,仔細斟酌着措詞,湊近了燕承錦輕聲道:“若有一日,在下能夠功成名就,能否僥幸得王爺垂青?能否有個一同比翼天下的機會?”
燕承錦雖然隐約覺得林景生似乎對自己總有點不同尋常,自己對他也模模糊糊地有點若有若無的意思。得知林景生要去笠考,他心裏也大緻有點期盼的想法,方才隐約也有點預感。然而一旦林景生當真把話挑明出來,他所能做出的反應便是目瞪口呆不知該如何應對。
本來這種事情,應該緊張拘謹的應該是開口的那一個,可無奈燕承錦在某些方面實在毫無經驗以至臉皮太薄,他太過緊張,反倒讓林景生放松下來。而林景生看人一向極有眼力,敢和燕承錦說這番話,也是平時能覺察出燕承錦絕不讨厭自己。此時見燕承錦滿臉飛紅,微張着嘴巴睜圓了眼睛僵在那兒,一付惶惶然茫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樣,卻并不是生氣或者惱怒,頓時先放下一半的心來,于是心下反而覺得燕承錦這樣青澀的反應很是有趣,忍着笑彬彬有禮道:“我知道王爺不好意思,既然王爺不說話,那我就當是默認了。”
燕承錦這時才終于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慌亂地猛搖頭。
林景生道:“王爺是否覺得在下異想天開,太過高攀了?”
燕承錦又‘啊’了一聲,倒是停了下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王爺就是答應了?”
燕承錦又想搖頭,可一擡眼遇上林景生灼灼的目光向是要看到心底裏去,他别扭地移開了目光,一時之間搖頭搖頭不是,點頭也不是。反而把自己爲驗證得夠嗆,一張臉漲成嫣紅。
林景生倒沒有再步步進逼的爲難他。據這麽些日子的接觸下來,他也知道燕承錦在别的事上極有主張,隻是感情上卻青澀得很,提到他自己今後的婚嫁,他就像隻受了驚的小動物,顯得六神無主束手無策。
今日燕承錦沒有明言拒絕,這對林景生來說已經很是滿意了。
“王爺也不必急着答我。”林景生輕聲道:“如今在□無長物前途未蔔,前路如何尚無定數,卻腆顔來乞望王爺垂青。王爺沒有當場讓人把我報出去已經是王爺的仁厚了。”
他看向燕承錦,正色道:“但我和王爺所說,全是心中所想肺腑之言。在下雖然不才,卻絕不是三心二意之人,若能有幸得結良緣,必定竭盡所能善侍妻兒,同舟共濟,絕不欺瞞背棄。”
他也不指望這番話便能搏得燕承錦欣然首肯,不過是心中所想便照實一說。縱然沒有什麽把握,倒也心中坦然。
燕承錦先還窘迫羞澀,聽到後來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倒也鎮定了下來。想了片刻道:“先生也知道我如今是個什麽情形,先生圖個什麽?”他之前也曾暗中琢磨過林景生的用意,如今當真如他心中所猜測,事到臨頭,反而讓人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林景生現在雖是一介白丁,然而品性才能擺在那裏,更兼相貌堂堂風度卓然。他若是想娶妻絕不是什麽難事。更以林景生的才能,要求功名并非難事,燕承錦也不認爲他是爲了高官厚祿。而燕承錦自認自己做事是一把好手,但在宜夫宜家上比之别的哥兒實在是既不溫順也不可人,實在算不得相夫教子安心持家的好人選。除了身份上高人一等,實在也沒有什麽可拿出來稱道一番以示佳偶的地方。
比起那些十幾歲正當花蒄年華的哥兒女兒,他年紀實在算得上是太了,且是入門三月便丈夫新喪,縱然他自己不信鬼神之說,卻也知道旁人心裏或許有點把他當作災星的想法。況且身上還揣着個小的。這一想難免讓人灰心喪氣,實在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人之處。
林景生卻是答得很快:“王爺可還記得你我初見之時?當初我第一眼見到王爺,便覺得心中喜歡。後來與王爺相處日久,更知王爺性情堅毅剛強,若這世間有哥兒能同男子一般存了縱橫天下的高遠志願,定然非王爺莫屬。”
燕承錦倒不覺得他這些話算得上是誇贊,隻不過聽他道來,無端端地覺得臉上有些發燙。
林景生看了看他,不知不覺了聲音:“然而王爺心地卻又良善,對陸家百般維護容忍。我看着王爺被拘在陸家,一日日的不快活,也一日日的生出希望有朝一日,想要與王爺一道比翼雙飛,快意縱橫的念頭,天下之大,既然王爺在此處不快活,又有何處去不得……”
燕承錦聽得瞠目結舌,忽而低頭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幹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
林景生明白他心中顧忌,于這點他其實倒是真不在乎,微微笑道:“我說出來隻怕讓王爺笑話,我少時住在異國他番,當地人粗犷豪放,風俗與中原大爲不同,弟妻兄嫂擄□兒的事情見得不少,誰養大的,便當作是誰的兒子。”
林景生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垂下眼悄悄朝燕承錦還看不出什麽的腰身上看了一眼,輕聲道:“日後我養大他,他便是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