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就着皇上輕輕一推的勢頭,再一次在燕承錦面前跪下行禮,也不言聲,卻大有一番對方不答應就不起來的架勢。
于是等到回府的時候,衛徹就發現自己駕車的位置被人給占了,那人身邊還放了個簡單的包裹和鋪蓋卷,一付賣身爲奴了而且心甘情願的架勢。等看清楚來人那張年青俊郎得不像話的臉,衛徹也忍不住微微恍神,片刻後不知想到什麽,目光忍不住往燕承錦那兒瞟去,有點兒驚疑不定。
燕承錦就知道他怎麽個長相放在身邊還不知要招人怎麽想呢。手撐在小幾上支着頭,神色頗有點無可奈何:“他是皇兄送我的新侍衛,叫許維,日後就歸你管。”
許維回過頭來,認認真真誠誠懇懇地糾正道:“卑職是貼身侍衛,王爺。”
燕承錦撇過頭去裝沒聽見。許維是軍屬遺孤,自小被收留在健銳營中長大,忠心自不必說,皇上說他功夫很好,那必然也不錯。他長得人模人樣的,睢着靈氣十足,可聽他幾句話說來,實在是那種固執且一根筋的人。
但要說皇帝讓他來就是單純地做個貼身侍衛,燕承錦怎麽也不相信。不是不信許維,而是信不過那個貌似正真良善實則詭計多端的皇兄打的算盤,誰知道他暗地裏怎麽吩咐許維的。
皇兄往自己身邊放這麽個人,可謂用意十分的暧昧。他承認許維的長相好,人也年輕單純,但除此之外他也就沒有别的想法了。橫豎回去了怎麽安置他不也還是自己說了算,總不能當真讓他緊跟在自己身邊。許維本領如何估且不論,就憑他長了那麽張臉,叫人看見了,沒事也要生出事來。
燕承錦不說話,許維卻就當他默認了自己的親随身份。
等到了府上,燕承錦給衛徹遞了個眼色,讓他帶許維下去安置。
衛徹心領神會,領着他和府中衆侍衛打了一圈照面,發了出入王府的腰牌,再安頓了最遠最偏的一間房間,客客氣氣地讓他先好好休息,轉頭就走——也沒說他平時都需要做些什麽,準備就就這麽地閑擱着他。
可不論是燕承錦還是衛徹顯然都小看了許維的一根筋,他沒領會到這是新主子打算晾着自己了。他那點單薄的鋪蓋行李連同幾件換洗衣服,簡單收拾收拾就完事兒了。他閑下來無事,就惦記着自己是來給王爺做貼身待衛的,便出了房門一路打聽着就去尋新主子待命。
燕承錦這府宅說小不算小,卻架不住許維是個認死理的。他胡亂地尋着過去,見人就表明自己新來的親随身份,問王爺在那裏。
他有王府和出入宮庭的腰牌,說的話又似模似樣,還真有下人一路把他領到燕承錦跟前來。
燕承錦都躲到偏院裏去了。因爲院中引了溫泉活水,溫度要比别處高些,院中各種扶疏的花木依舊郁郁蔥蔥,也不見凋零。
院外侍衛見過許維,又是府中老人領過來的,于是也沒攔他。許維遠遠瞧見燕承錦獨自一個人坐在亭欄上,把面前的一盤小點心撚碎了慢慢撒入池中,引得一群金魚遊過來搖頭擺尾地争食,他則在一旁漫不經心地看着。
許維便謝過給他指路的仆從。許維想了想皇上的交代,自己做爲貼身侍衛,就應該是和主子形影不離的。見燕承錦沒有留意到自己,他也就覺得不應該打擾到對方,于是悄無聲息地走到燕承錦身後五步處站定。
他不想引人注目,可惜站的地方正巧擋住了光線。燕承錦覺得眼前一暗,猛回頭就見一人木樁子似的站戳在跟前,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悶不吭聲地站在那兒的人是許維,按住了仍在呯呯直跳的胸口,簡直都不知說他什麽才好。
許維也不大懂得看人臉色,一時無話地同他大眼瞪小眼。
燕承錦隻得先開了這個口,咳了一聲道:“有事?”
許維莫名地搖了搖頭。
燕承錦盯着他那張英俊且無辜的臉沉默了半晌:“那你來這兒站着做什麽?”
許維那神色似乎還覺得燕承錦是不是記性不太好,帶了點小心地提醒道:“……卑職是皇上指派給王爺的貼身侍衛,自然要跟在王爺身邊。”
燕承錦就沒見過這麽沒眼色的侍衛,偏偏他還是奉旨,還隻能耐着性子好言相勸:“衛徹沒有和你說麽?你初來乍到,先休息幾天,熟悉下人和環境再說,當差的事不用急,不缺你一個人。”
許維十分感激王爺的寬容體諒,但他還是搖頭謝絕了燕承錦的一番好意:“卑職現在就可以聽憑王爺吩咐,不必休息。”
燕承錦心道我這不是吩咐你那兒涼快那兒呆着去麽,偏偏這人就聽不出來。他隻好把話說得更直白些,道:“我的貼身侍衛都是用了多年的舊人,我也習慣。多了你這麽一個新面孔,我看着十分不自在。你要是閑不住,要不,本王給你找個别的差事做做?”
許維掙紮了半天,有點可憐巴巴地道:“……卑職是皇上送給王爺的貼身侍衛……王爺讓卑職跟個幾天,也許看着看着,也就習慣了也說不定。”
燕承錦看了他半晌慢慢道:“我實在不想看見你。”
許維覺得自己應該沒那麽讨人厭,很是爲難了半天,最後極爲硬氣地回道:“卑職是皇上送給王爺的貼身侍衛,不管王爺習不習慣讨不讨厭,都應該跟随王爺左右。”
接下來不管怎樣,這位一根筋的侍衛就是抱定了那句‘他是皇上開了金器玉牙,來給燕承錦做貼身侍衛的’翻來覆去跟念經似的。
燕承錦和他說不通,簡直都想把面前的點心盤子給扣他臉上。轉念一想到了自己府上,有的是辦法把他打發得遠遠的,實在犯不上和他當面廢話。
這樣一想,燕承錦便當許維是空氣不再理會,至于他願意站在那兒當木樁子就由着他站。正暗地裏想法子的時候,天麻按他之前的吩咐,将晚飯送了過來。
天麻已經知道了許維的身份,對他出現在偏院裏并沒有太在意,将帶來的碗碟在桌上一一擺好。
燕承錦本來就沒什麽胃口,再加許維在一旁可謂是虎視眈眈,簡直要讓人食不下咽了。
他這兒遲疑的工夫,許維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于是一旁天麻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兩步走上前來,拿起筷子将每樣茶肴都嘗了一點兒,最後還倒了小半杯茶一飲而盡。
燕承錦一言不發地擡頭看着他,面無表情的實質其實是已經目瞪口呆了。府裏的一應飲食點心都十分小心,端上來的東西都是專人檢查過的。如今許維當着的面來這麽一出,頓時讓燕承錦渾身都莫名的不自在起來。
許維被他看得太久,難得有點讪讪,想了想道:“這是皇上吩咐過的……”
燕承錦心裏就默默地暗恨,想皇兄塞這麽個人過來一定是爲了給他添堵的吧。
天麻終于回過神來,跳着腳道:“你幹什麽啊……”然而許維把皇上搬出來,天麻不便說什麽不是,隻好對着許維恨恨地翻了好幾個白眼,轉身對燕承錦道:“王爺,我再去拿付碗筷。”
燕承錦被這一鬧,已沒了吃飯的心思。擺手止住了天麻。他瞧了瞧許維,突然微微笑道:“好吃麽?”
許維‘啊’了一聲,不明所以地點頭。
燕承錦便和和氣氣地道:“想來你也還沒吃晚飯,這些飯菜就送給你,你吃了吧。”
他也不等許維回過神來,起身往院外走,心道管你是不是奉旨,我讓你最後吃頓好的,明天就把這沒眼力的東西弄去劈柴喂馬掃後院,走着瞧!
然而走了幾步覺得不對,燕承錦一回頭。許維那玩意兒在他身後五步遠的地亦步亦趨地跟着呢。
這下子燕承錦真有幾分惱了,他冷冷看着許維。
許維也不知道什麽叫做識趣,繼續念經似的道:“……皇上讓卑職來做王爺的貼身侍衛,必須要跟着王爺不可……”
燕承錦道:“吃飯你要跟着,走那兒你也要跟着。是不是沐浴就寝,你也要跟着?”
許維想了想,老老實實道:“我在門外守着。”
這麽做擱在别的侍衛來說也沒什麽。可許維頂着那麽張引人想入非蜚的臉又是個來曆暧昧的身份,這話由他說出來就多少帶了點輕佻,也不知道那個不靠譜的皇兄還有沒有交代許維點别的,這樣一想燕承錦又是惱恨又是委屈,他近來動辄易怒,頓時把自己氣得不輕。
他也不和許維多話,揚聲道:“來人。”
院外就有侍衛候着,立刻就進來了。
燕承錦一指許維:“把他拖走,有多遠拖多遠!”
許維還是那句:“王爺,皇上讓卑職寸步不離地跟着王爺……”
兩名侍衛對視一眼,到底還是聽燕承錦的,上前就要把許維拉走。他兩人跟在燕承錦身邊已有數個年頭,聽燕承錦的話音就知道他這隻是氣頭上發作一陣,倒不是真要把許維如何。
因此他們也隻是打算把許維從燕承錦眼皮子底下拉開就做罷。
但許維卻不知道這個道理,他倒是忠于職守,兩人上前拉他,卻被他一推一搡,各自朝兩旁踉跄了兩步。他還十分不贊同地看着燕承錦:“王爺……”
燕際錦本來沒打算較真,可一看這家夥要反了天了,抿緊了嘴角不說話。
這兩名侍衛暗暗叫苦,心道這位新來的兄弟也不知道順從着些,若不然依王爺的性情,向來在小事上是不記仇的。别看脾氣上來了發作得挺厲害,可過了也就沒什麽事了。兩人朝着許維猛使眼色,一左一右又上前去拉他。
這次他兩人下手可沒再摻水,是當真要把許維給架出去。可歎許維沒看懂他兩人的眼色,而且皇帝确實說了句大實話,他的功夫确實出類拔萃,這兩名侍衛的身手也算不錯,可真正動起手來。他以一敵二,一番交手之後,在天麻的低叫聲中,卻是把那兩人都摔到了一旁花圃中。
許維畢竟經曆簡單,還留着些少年心性,沒覺得這事有多不可收拾,反而有點小得意,對着燕承錦道:“王爺你看,我比你這些侍衛都強……”
燕承錦看了看他:“你……”又看了看那兩給他丢了人的侍衛:“你們……”最後看了看兩名撞折的枝葉,這下子燕承錦不淡定了:“我的杜鵑!”
許維給吓了一跳,讪讪道:“王爺恕罪,卑職不是故意的……”
燕承錦理都不理他,問剛爬起來的兩名侍衛:“衛徹呢?”衛徹是他的侍衛統領,本領是最好的。
許維小聲道:“你别叫他來,他說不定也打不過我……”
那兩侍衛吃了虧,那管他說些什麽,更沒好意思留在燕承錦面前顯眼,低着頭就匆匆出了院子去。
許維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雖然是完全按照陛下的吩咐去做,可看到當真把燕承錦惹惱了,心裏也有兩分惴惴。
燕承錦氣呼呼地也不理他。
隻有天麻時不時地回過頭來,翻白眼瞪他,卻又被他方才将兩身材健碩的侍衛扔到路旁的舉動震懾,隻敢悄悄的。
就在天麻再一次回頭時,眼角看見個熟悉的人影,忍不住輕聲低叫起來:“林先生!”他知道這人頗有些本領,每次幾句話的工夫他總能令得燕承錦心情好轉起來。
于是天麻聲音裏的驚喜就連不太有眼色的許維也聽得出來。
他循聲轉頭看去,見到不遠處走來個斯文人模樣的俊秀青年,看起來并不太起眼,不過臉上溫文從容的神情很是讓人舒服。許維心裏卻是暗驚,他竟沒發覺這人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
林景生如往常一般地從容笑着,道:“他們說王爺在這兒,在下就冒昧過來了,沒有打擾到王爺麽?”
他敏銳地覺得氣氛有些不大對勁,眼角的餘光住旁看一掃,看到兩旁的枝葉有些折斷的枝葉,又掃過另一個從沒見過的侍衛。幾乎是直覺的,他的目光在許維身上略略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最近遇到點紛争給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