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質問的語氣,在場幾人都聽出來了。
林景生微微一愣,再細想自己将人扶回屋來這事确實有些不妥。可一時情急沒有多想,燕承錦本人分毫沒有身爲内眷的自覺,兩人卻是誰也沒有想到這茬上去。
林景生正要分辨幾句,一旁的天麻護主,最先跳出來道:“方才不是都說了,主子出去散散步,不小心把腳扭了,虧得遇到了林先生。要不然又是雨又是雪的,不來這兒暫避,你讓主子怎麽辦!換作你扭了腳,你倒是試試人這兒走回去呀?”
陸世青被他問得一窒,再看了看燕承錦身上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甚至連鞋都沒脫,可見方才确實隻是靠在床上小憩。哼了一聲卻道:“你做小厮的怎麽不跟着?”
天麻還待再說,被燕承錦一擺手止住了。他疲倦地坐到桌邊,寫道:是我想靜一靜,不讓他跟來。這位是新來的帳房先生。
陸世青也知道近日府裏先來了個帳房,仔細論起來還要算是他的遠方表親。再看了看林景生,見他神色坦然,見陸世青打量他,甚至琮對他微微笑了笑,這才不再言語。
燕承錦一手揉着眉心,又寫:世青,你這麽也來了。
陸世青一臉的不情願,指着林景生道:“你那小厮帶着他過來找衛徹,說你不小心傷了腳,在他這兒。大娘讓我一道跟過來看看。”說到這兒,似又想起什麽,不悅道:“大娘找你商量事情,你卻說自己不舒服不肯去。卻有興緻出來散步?”
燕承錦自知此事有些說不過去,歉意地笑了笑,也不與他分辨。陸世青的這個弟弟小小年紀卻有些刻闆,也不是很喜歡長兄這位家室,從沒開口叫過燕承錦一聲少君,但平時态度還算禮貌恭謹,像今天這樣直呼他錦哥兒還是頭一次。
看孩子繃着下巴一臉的不高興,燕承錦實在不解,也懶得計較,隻好不去理會他。
一直沒開口的衛徹在此時道:“我走之時主子确實不舒服,許是後來好了些,出來透口氣。”
衛徹生着一張娃娃臉,看上去一團和氣。陸世青卻見過他一掌便将碗口粗的樹幹劈斷,這時候衛徹一開口,他就不敢再說什麽,隻是在心時盤算着回去怎麽跟娘說說這件事。
衛徹朝着燕承錦道:“王爺,我們這就回去吧。”轉身又向林景生道了謝。
衛徹給燕承錦披上蓑衣,轉身背着他出門,天麻緊跟在一旁,踮着腳撐着傘,陸世青提着燈籠跟在一旁。
林景生記起方才燕承錦脫下的大氅還穿在自己身上,本想要追上去還給他,看到陸世青在一旁,又稍稍遲疑了一下。那小子方才就有些疑神疑鬼,若是他此時上前,還不知給燕承錦再添什麽麻煩。
想了想,隻好自己先收起來,過幾日找機會再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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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承錦本想回去後仔細問一問衛徹去見老夫人的情形經過——他發現衛徹的神色微微有些異樣,又直到林景山尋去都在老夫人那兒,想來是替他挨了不少數落。
然而他回去又犯了一次惡心,這回也沒吐出什麽,卻比之前都要難受,燕承錦隻覺得自己像是要把心肝腑髒都嘔出來一般,等那股惡心壓下去,卻是手足俱軟眼前發黑,也提不起力氣來過問此事了。
無奈之下,隻得讓衛徹回外院休息。
他也讓天麻去睡,天麻卻不放心,就連呆在外間也不肯,非要搬了個凳子坐在床前守着他。
燕承錦雖覺得累,等緩過勁來卻怎麽也睡不着,又拿了本書,依在床上胡亂翻看。天麻怕他着涼,在房間裏放了兩個極旺的爐子,烤了不多時燕承錦卻又覺得氣悶,讓天麻開了對面一扇窗子。
窗子一看,卻見到陸世青蹲在對面房檐下,瞧着紛紛揚揚的雪花發呆。
燕承錦微微有些吃驚,推了推天麻,又指了指對面。
天麻看了陸世青一眼便撇過頭來,:“衛徹剛剛就說送他回去,他自己不肯,誰知道他在那兒搞什麽鬼!”說着有些心虛地看了燕承錦一眼:“我讓他進房來坐啦!是他自己非要留在那兒的。”
燕承錦方才不适,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事,瞪了天麻一眼,天麻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陸世青磨磨蹭蹭不肯走,燕承錦覺得他必然是有事,正好陸世青聽到天麻的說話聲。轉頭朝這邊看來。燕承錦就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進來說話。
陸世青慢慢走進屋裏,繃着臉在天麻搬來的凳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下。
燕承錦看他兩手都籠在袖子裏,大約是有些冷的。燕承錦指了指身邊,示意他近前一些。這孩子遲疑了一下,還是慢吞吞地走到近前,卻不去坐燕承錦指的位置。
燕承錦也不勉強,位手摸了摸他的手,發現冷得像冰一樣。便從被子裏摸出一個暖爐硬塞給他。見他肩上落着幾片雪花,這屋子裏暖和,已經漸漸融成水了,拿帕子給他抹了去。
陸世青一聲不吭地任由他做這些事,其間隻擡頭看了他一眼,始終不說話。
燕承錦雖有心好好對待亡夫留下的唯一一個弟弟,但對方對他頗爲些抵觸,他也實在不知該怎麽對待對方。做完了這些又見他始終不出聲,便想不出該做什麽。
隻好勉強坐正了,拿過紙筆寫:老夫人讓你過來,有事?
陸世青咬着嘴唇,呆呆的不作聲。
燕承錦等了會兒,轉念寫道:是你找我?有事?
這次陸世青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神色十分複雜,最終卻是點了點頭。
燕承錦便知道這是被自己猜中了,心裏倒也有些驚奇,想不出陸世青自己有什麽事要找自己,隻好耐心地等眘。
陸世青倒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毅然擡頭看着燕承錦,别别扭扭地叫了一聲少君,接着道:“你……你是不是想改嫁?”
燕承錦等來等去竟是等來這麽一句,不由得大是愕然。想來今天下午太後才稍稍透露了有讓他改換門庭的這麽個意思。他也未曾同任何人提及,卻不知這小小的孩童,卻是從哪兒得知這樣的消息。
陸世青見了神色有異,卻當他是承認了有這回事,不由得又氣又急,聲音也不由得撥高:“我大哥走了還不到一個月,你。你就那麽迫不有待的想找别人麽!”
天麻見他兩人說話就退出外間,心不在焉地擦桌子,耳朵卻是一直豎着聽這裏頭的動靜,聽到陸世青這話說得不像樣,那裏肯與他幹休,丢下抹布三兩步沖進門來,跳着腳怒道:“有你這麽住清白人身上潑髒水的麽?這些日子來主子那裏對不住你們家?什麽找人?你那隻眼睛看看見了的那位林先生與我們家王爺今天才是初次見面,你要信口雌黃也得找個像樣的說法!”
他光說還不過癖,又要拿剛摸過抹布的手去撕陸世青的嘴。哪裏還管他什麽小公子不小公子。虧得被燕承錦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這才沒能得手。
那陸世青卻從沒見過這般潑蠻的小厮,一時之間倒是被吓住了,氣勢爲之大減,卻還是梗在那裏不肯服軟。
燕承錦心下亦是不快,然而看看陸世青已然被天麻吓住的樣子,卻不好再行發作。再一想陸世青突然跑來質問他,這事總不會空穴來風。
無奈隻得自己按捺了心頭惱怒,一手按着突突跳疼的額角,提筆寫道:并無此意。
又頓了頓,再問:何出此言。
陸世青像是松了口氣,再一想自己方才的言語确實過于冒昧,有些赫然,期期艾艾地道:“我在窗子下,偷聽到大娘和衛徹在說要你改弦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堂妹五一節大婚,要去外地,接下來幾天可能沒法更,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