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被天麻這一提,燕承錦隐約也猜到老夫人找他爲的是什麽事。
他與陸世玄去年都不在京中。家中隻有陸家的老母與幼弟,老夫人從沒管過這麽大的家,便讓自家一個子侄跟過來管家。那人圓滑無賴,偏偏能說會道。騙得老夫人親近信任,把所有事都交由着他。
這人真可謂是小人得志,老夫人依他哄騙,在府中又沒有别個能管制他的人,克扣吃拿還是小事,竟還在外腆顔自稱國戚,行事頗爲不安份。
依着燕承錦的性子,遠在外地鞭長莫及也就罷了,如今眼皮子底下那裏還會縱容。操辦完了陸世玄的後事,抽出手來便該要料理府内這些事。
但人是老夫人找來的,老夫人整日裏閉門不出,也不知侄兒作爲,隻拿他當了好人。燕承錦不願老夫人難堪,也不明着把人趕出去,隻是托了陸家族老,讓他從族中幫着挑個可靠的人送來。陸氏一族雖然沒落了,但畢竟是數代的書香門第,族下的子弟大多讀過幾年書,想來寫寫算算做一做帳應該不成問題。
算算一去一來的日子,便是該在這幾日内有回音了。
那人大約聽到點消息,也不知在老夫人耳邊說了些什麽。
燕承錦倒不怕他玩出什麽花招,但他現在口不能言,一旦起了争執,要解釋起來實在是件令人頭疼的事情。他煩惱起來,眉心微微地攢着。
衛徹端着熱好的飯菜進來,看見他這神情便道:“要不主子不用過去,屬下去看看有什麽事情。”
燕承錦想了想,自己也實在沒有心情去應付那點破事,便點了點頭。又指着案上錦盒,示意衛徹将今天從宮中帶出的補品送些過去。
天麻一聽,跳起來道:“我也和你一道去!”
燕承錦知道天麻的性子,哪能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就他那張嘴,去了哪還能息事甯人,轉眼瞪他:你就别給我添亂了!
衛徹也如方才一般在天麻頭上拍了一記:“你去什麽去,主子身邊不用留人了麽?”挑了幾件東西便出門而去。
天麻一臉的委屈。燕承錦拈了筷子也不理他,看向重新熱過的菜肴,他分明是有些餓,卻偏偏什麽胃口都沒有,看着盤子上方淡淡的白氣,那種燒灼惡心的感覺又盤桓上來。燕承錦一手虛掩着口鼻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放下了筷子。
天麻查顔觀色,湊上前道:“主子,要不我去煮點粥?”
燕承錦無力地擺了擺手,隻示意他将飯菜收走。
天麻收拾幹淨桌面,這便尋到了機會,又拖了個小凳坐到燕承錦腿邊去,眼巴巴地仰頭道:“這些日子主子都瘦了,幹嘛還要把補品送他們啊!主子,你吃不慣他們家的飯菜,這段時間都沒有什麽胃口,明天還是把府裏的劉廚子叫過來吧?這院子裏也少個跑腳傳信的人,再叫兩個用熟的人過來?你點個頭吧?好不好?”
天麻念念不忘往這宅子裏邊塞王府舊人,實在是燕承錦帶過來的就隻有他和衛徹,如今倒顯得他三人格格不入,孤伶伶的反而是外人一般。
燕承錦聽他唠唠叨叨,隻覺有數隻蒼蠅圍着自己嘤嘤嗡嗡,吵得太陽穴隐隐作疼。他不是天生的啞巴,從前也是直言不諱辯才無礙的人物,如今傷了喉嚨不能言語,現在再聽别人喋喋不休就有點不是滋味,心裏莫名的湧起一股煩躁,實在很想一巴掌将多嘴饒舌的小天麻拍出門外去。
見天麻還要糾纏,一付不達目的不肯罷休的架勢。燕承錦站起身走到桌邊,天麻不明所以地起身跟了過來。
燕承錦提筆在紙上寫:出去走走。
接着又寫:你不用跟着。
見天麻還要說什麽,燕承錦有些不耐煩,把筆往桌上一擲,臉便沉了下來。他也不過是在自家邸裏随意走走散散心,能有什麽事。
天麻隻好作罷,又念叨着外面冷,非要翻出件大氅給他披上。
大氅壓在箱子底上,翻找時露出些較爲新鮮的衣角,是他大婚那時所做的衣物。
燕承錦垂下眼去,任由天麻給他披好外袍,又聽他念叨了幾句多加小心之類的,這才終于得出院門,長出口氣。
這院子曾是某位王公大臣的府邸,原主人很是下了些工夫,庭院水榭假山一樣不缺,寬敞之餘景緻也很是别緻精美。太後和皇上疼他,在大婚之前還特意修葺了一方,送給他那個京中無甚根基的夫婿做郡馬府。
他婚事的前因後果與尋常人家頗不一樣,他的心思也就和尋常人家的少君有些不同。這宅子既然是言明送給了陸世玄的,任由陸家人作主也是情理之中,在燕承錦看來這些隻是細枝未節的小事,他當初不在意也不在乎,如今更沒有必要在這些小節上争什麽高下。
但如今事态變化,卻出乎他最初的設想。
燕承錦隻覺郁悶,又不願見到府中下人,隻避着人往僻靜處走。
後院種得有幾棵梅花,這時倒開得正好。
前幾天下過的雪的路面結了冰凍,濕滑難行。他邊想着心事邊擡頭去看滿樹繁花,也不曾留意腳下。結果沒走多遠,燕承錦便狼狽不堪地摔了個大跟頭,崴了腳不說,也不知是扯到了什麽地方,整條右腿都跟着抽筋,稍稍一動,便疼得鑽心。
燕承錦半天才扶着梅樹勉強站起來,挪着坐到路邊裝飾用的大石上。心虛地左右瞄了瞄,倒沒人看見方才那一幕。心下稍定,再自己一檢查,崴到的腳踝倒不是太嚴重,那抽筋的腿根卻是一直抽一直抽,疼得他冒了一身虛汗,他咬着牙勉強忍着不叫出聲,事實上他也叫不出聲——這情形現在是沒法自己走回去了。
他沒辦法開口叫人,再看看這都已經走到院子邊上了,附近也沒有什麽人的樣子。燕承錦這時再要後悔沒有帶着天麻出門已經是晚了,隻有仔細想想自己如何回去的法子。他輕輕捏了捏右腿,又疼得彎了彎嘴角,好在天麻若是等不到他回去,必然會出來尋找,又或者等會兒天黑了趁沒人看得見,自己用一隻腳跳着回去吧……
才這般想着,天色便暗了下來,卻是飛起了細碎小雪,并非是天黑。
下雪了越發路滑……
燕承錦眉頭無可避免地皺了起來,這還不如剛才被人看見呢。好在出門前天麻非要他穿件大氅,如今一時半會的濕不到裏面,但在石上坐得稍稍一久,那寒意卻是陣陣的侵了上來。
他終于“啾”地打了個噴嚏。
也虧得這一聲噴嚏,有個清越的聲音問道:“誰在那兒?”等了一會聽不到燕承錦回答,便聽到簌簌的聲音,有人撥開花木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