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啓年閃躲了一下,不與李閑的視線相交而是垂着頭說道。
李閑問道:“一個不差?”
王啓年道:“一個不差!士兵們仰慕校尉大人您的威名,很早就站在門前等候大人您的到來,有一個前日跑肚拉稀腿都拉軟了的也爬起來參加列隊迎接大人您,由此可見士兵們對大人您的尊敬。事實上,我在左屯衛護糧兵已經幹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見過誰來做校尉的時候大家這麽歡迎的。我發誓,絕對沒有一句謊話。”
王啓年垂着頭,語氣誠摯的說道。
李閑哦了一聲,感興趣的問道:“那個士兵在哪兒,指給我看看。”
他很好奇,難道自己的名氣真的這麽大了?已經有重病都不惜爬起來迎接自己的粉絲了?這絕對是一件令人開心的事,這是到了左屯衛辎重營護糧兵駐地後聽到的第一個好消息,确實令人振奮。
王啓年勇敢的擡起頭,直視着李閑的眼睛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極認真的說道:“就是我。”
李閑怔住,随即點了點頭,同樣極認真的說道:“王啓年,你真的是個好樣的。拉得腿軟了還能堅持着帶着隊伍在這裏等我,我很感動。”
王啓年誠摯道:“大人的威名赫赫,卑職從那日在遼水畔見了大人的英姿之後便徹夜難眠,輾轉反側。一直心中遺憾不能和大人這樣的真英雄真豪傑再見一面,每當夜晚來臨的時候我一閉上眼,就是大人您斬殺那些高麗蠻子的雄武模樣。天天盼天天盼,卑職終于感動了上天将大人您送來護糧兵做校尉,從今以後每日都能聆聽大人你的教誨,卑職必将心曠神怡如沐春風。”
李閑輕笑着,掏出布手帕遞給王啓年道:“先把口水擦擦。”
“謝大人!”
王啓年感動的幾乎痛哭流涕:“大人對卑職的愛護之心,卑職必定銘記于心永世不忘。”
這一頓馬屁,當真拍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如車廂中的連環臭屁想躲都躲不開。
李閑很詫異于王啓年這麽一個人才,在左屯衛辎重營混迹了二十幾年爲什麽沒有被人帶走也沒被人打死。愛聽馬屁的人怎麽舍得丢下他孤零零的在護糧兵中期待下一個聽衆?不愛聽馬屁的人怎麽能忍得下這長河決堤一般的響亮贊美之詞?
李閑趁着王啓年假惺惺擦眼淚的時候掃了一眼将胸脯都挺的筆直的護糧兵,二百多人,一個個雖然看起來精神抖擻,但毫無疑問他們的裝備和正規戰兵相差不少,雖然皮甲橫刀這樣的制式裝備每個人都有,但從歪斜的陣列甚至握刀的姿勢就能看的出來這些家夥一定疏于訓練。
李閑多多少少有些失望,這和他在左屯衛将軍辛世雄帳外空地上看到的那些操練的士兵相去甚遠,自己的第一批官軍手下素質上确實不怎麽令人放心。其實這也難怪,參加護糧兵的都沒打算過真真正正的上戰場殺敵立功,他們的家境基本上都不錯,參軍來遼東無非是想在履曆好看些。跟着大軍在遼東走一圈,回去也是他們吹噓的資本。這些護糧兵不屬于左屯衛的正規編制,其實大部分都是從各地來的良家子第中挑選出來的。
事實上,他們每個人的家族在地方上或大或小都算是望族。換句話說,他們都是來鍍金的。
但其中不乏抱着功名但在馬上取這樣念頭的年輕人,隻是要麽沒有錢送禮要麽有錢送禮所以待在護糧兵中渾渾噩噩的混日子。沒錢送禮的,惆怅于不能上陣殺敵爲國立功也就沒有機會實現自己心中夢想封侯拜将。有錢送禮的,則惆怅于這場戰争打得太長了每日無所事事着實的不如在家裏吃喝玩樂自在。
但,這并不等于他們不崇拜英雄。
當他們看到李閑在遼水東岸躍馬揚刀的時候,也曾幻想過那個黑甲黑刀騎大黑馬的英雄就是自己。殺人沖陣如入無人之境,十八騎就敢在高麗人的地盤上耀武揚威。但可惜的是,他們大部分人有這個夢想卻不敢去實現,因爲他們都清楚一個道理,當英雄是有危險的,不如不當。
而降服這樣一群士兵說容易絕不容易,因爲他們各自多多少少都有些背景。比如王啓年,就一再宣稱自己是江南王氏出身。幸好,李閑和驸馬都尉宇文士及是舊識,還深得陛下看重的傳言早就在護糧兵中傳開了,混在這裏的人沒一個是真正的世家子弟,所以對于來頭比他們都要大的燕校尉他們沒有抵觸心理。
李閑占的便宜在于,他是陛下直接派來左屯衛的。這天下是世家門閥的天下,平民子弟就算再努力也不如有個好出身。他們雖然不知道燕校尉的出身,但他們知道燕校尉的靠山是大隋最大的那個世家,楊家。是大隋站得最高的那個人,陛下。
王啓年用那塊布手帕擦了擦鼻子,然後很認真的疊好方方正正的揣進皮甲裏面,珍重的就好像那不是一塊不值什麽錢的布,而是一塊繡了金絲銀線的寶貝。這一下動作雖然沒把李閑惡心着,但看了心裏也絕對說不上爽。
“大人,要不要去看看你的帳篷?卑職昨日知道大人要來,已經連夜整理幹淨了。”
王啓年問道。
李閑擺了擺手道:“先帶我去看看營裏還有多少辎重,另外,把民夫都聚集起來,清點一下人數。”
王啓年變戲法似的從皮甲中抽出一本書冊雙手捧着遞給李閑道:“這是營裏現有東西的賬本,大人放心,我親自核對過,一點都差不了。另外,那些民夫已經在營地中集合了,就等着大人您訓話。”
李閑不得不承認,王啓年絕對是個人才。
先進了營地,果然,一千四百多人的民夫隊伍已經集合完畢。在王啓年的指揮下,吃苦受累的民夫們居然站立的比護糧兵還要整齊。隻是他們身上的衣服确實太髒了些,而且臉色就沒有一個好看的。事實上,這次征伐遼東最受罪的就是他們。吃不好,睡不好,非但饷銀少得要命,幹的活又髒又累不知道什麽時候還得上戰場當炮灰。比如渡過遼水那一戰,府兵死傷總計兩千多人,其中還包括第一日和麥鐵杖一同戰死的左屯衛千餘名士兵,而民夫的死傷人數,卻是驚人的五千多人!傷亡數字是府兵的兩倍還要多,大部分人都死在了遼水中連屍體都尋不回來。
就是這樣一群眼神裏看不出一點神采的民夫們,硬是被王啓年訓練的能整齊的喊一聲:“歡迎校尉大人!”
而當李閑用了半個多時辰檢查辎重的時候又驚奇的發現,抽查的一部分辎重數量上竟然和王啓年給的賬本記載絲毫不差。對于一個沒有校尉來督管的辎重營來說,這真的是一個奇迹。
李閑由此推斷,王啓年真不是一個貪官。
無論是他不敢貪還是真的清廉,能忍住誘惑足以說明這個人絕不是看起來那麽猥瑣而虛僞。
李閑先讓民夫們解散回去休息,然後将二百八十多名護糧兵帶到了空地上命令其列陣站好。之後,各隊的隊正,伍長,什長出列向李閑報到,李閑發現這個團的配置簡直爛得一塌糊塗。來遼東已經這麽久,有的隊正居然還記不住全部手下士兵的名字!三個月,記不住五十個人的名字隻能說明兩個問題,要麽,這樣的家夥就是蠢笨如豬,要麽,就是懶惰如豬。
二百八十多人,六個隊,幾乎都不滿額。李閑先是将飛虎軍的密諜補充到各隊中,選了幾個親信之人補了空缺的隊正,隊副,伍長什長之類的職務,然後宣布由鐵獠狼任乙旅的旅率,洛傅爲丙旅的旅率,丁旅旅率依然由王啓年擔任。
不得不說的是,不知道是出于歧視還是另有慣例,護糧兵中沒有甲字旅。
而王啓年另一個神奇的地方在于記憶力,他不但能記得二十幾年來曆任校尉的名字,能記住所有旅率的名字,甚至還能叫出在場每一個人的名字,而且準确無誤的說出此人的來曆,家境,還有個人特點。
李閑發現,自己撿到寶了。
而接下來李閑做的事,讓王啓年十分的郁悶。也讓護糧兵中某些人之前對李閑的好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頗深的怨氣和對王啓年的恨意。當然,很快之後他們就發現校尉大人真的很好,好的讓人恨不得撲上去狠狠親一口。
“啓年啊。”
李閑笑呵呵的叫道。
王啓年受寵若驚道:“大人有什麽事,直接吩咐就是了。卑職能力之内,絕對不會推诿。”
李閑發現這個王啓年除了話多些,還是很好用的。
“你能叫出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也能說出他們各自的擅長,這一點我很佩服。”
李閑由衷的說道。
王啓年居然老臉一紅,扭捏道:“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