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月末到七月初,李閑在遼東城外這三個月終于看得有些乏味了。 這段日子以來,根據他掌握的東西來分析,戰鬥力強悍的大隋軍隊至少已經不下十次将遼東城夷爲平地了,可惜,時至今日遼東城依然還是高麗人的遼東城。
隋軍第四次攻上遼東城之後,李閑和陳雀兒打了個賭。
李閑賭隋軍這次一定不會再給高麗人機會,雖然他明明知道自己會輸。之所以會有這個賭局,李閑隻是想,萬一曆史出現偏差呢?
其實,他隻是心中有些期許罷了。
可惜,他注定會失望。
乙支文青第四次豎起白旗之後,一連好多天大隋軍營中都沒有舉動,李閑已經隐隐猜到了是因爲什麽。不進攻,不受降,除了等着大隋皇帝陛下自己拿主意,還能是什麽呢?李閑輸了,從賭的那天他其實就知道自己輸了的。
陳雀兒大度的擺了擺手道:“輸了就輸了,賭注什麽的還是算了。”
李閑極認真的說道:“願賭服輸,這個賭品我還是有的。既然說了,輸了的人給赢了的洗十次馬,那我便給你洗十次。”
陳雀兒嘿嘿笑道:“那怎麽好意思……”
李閑白了他一眼道:“你這表情真假啊。”
陳雀兒嗯了一聲,換了一副面孔道:“記得是十次哦”
李閑笑了笑,心中頗有些不舒服。
他不舒服,不是因爲輸給了陳雀兒,而是因爲遼東城下枉死的那一萬多士兵。他心疼,真的心疼。雖然他一直不認爲自己是個隋人,可在對外戰争的時候,他的心中還是期盼着大隋能一鼓作氣将高句麗滅國,雖然他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眼看着已經圍攻了三個月,遼東城依然矗立不倒,别說大隋的将士們,就算他也是憋着一口氣心裏堵得難受。
這段日子看大隋的攻勢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激情,甚至已經看得索然無味。李閑索性騎上大黑馬,牽着陳雀兒的博塔烏往遼水方向疾馳。在縱馬狂奔中,他郁悶的心情才稍稍緩解了幾分。
在遼水邊下了馬,李閑拍了拍大黑馬的屁股道:“先滾去一邊自己找吃的,等我歇歇再伺候你!”
大黑馬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他的話,也不走遠,就在李閑不遠處低頭吃草,而陳雀兒的特勒骠老老實實的跟在大黑馬後面,原本趾高氣昂的它在大黑馬面前一點脾氣都沒有。
李閑在河堤的斜坡上躺下來,拔了一根毛毛草叼在嘴裏。
他這兩天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該回去了。燕山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有達溪長儒來練兵,時隔半年,隻怕那些燕山賊們早已經今非昔比脫胎換骨了。他本想繼續看下去的,可是現在已經看的沒了興緻,反而開始想張仲堅他們了。他最初是想當一個見證人,從頭至尾見證大隋第一次征伐遼東的無功而返。見證大隋最精銳的三十萬府兵是如何埋骨他鄉的,見證這一段有些離奇但真切傷人的曆史。
長達幾個月的攻城戰已經令人乏味,而且看起來已經沒有什麽刺激可言。隋軍的戰術在幾個月内已經用盡,高麗人卻隻用一個辦法就将隋軍拒之門外。詐降這種事,竟然都能連續四次成功這不得不說是個奇迹,而這個奇迹的造就者其實并不是沾沾自喜的乙支文青,也不是臨走前給乙支文青留下這個辦法的乙支文德,甚至也不是一而再再而三阻攔隋軍破城的劉士龍,歸根結底,這個奇迹的創造者還是大業皇帝楊廣。
若不是他爲了面子說什麽高麗若降不得縱兵,劉士龍也沒有膽子一次一次攔在宇文述面前。
宇文述是誰?是楊廣最信任的人!
宇文家如今已經是當今天下當之無愧的第一軍中世家,劉士龍若不是有楊廣之前的話撐腰,他就算身爲尚書右丞也萬萬不會和宇文述結怨,當然,他之所以這樣做還是想搶功勞。如果遼東城是被打下來的,和他這個受降使可以說沒有一點關系。功勞都是宇文述等人的,他連一杯羹都分不到。可若是自己派人受降的,那他的功勞猶在宇文述之上!
拿下高句麗第一座城池,這功勞可不小。
而且,相對于功勞賞賜之類的事,劉士龍看重的更是名聲,如果真的被他招降了乙支文青,那毫無疑問這将是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想想看,若幹年後的史書上有他今時今日所作所爲的濃重一筆,那将是一件多令人開心的事?當然,因爲在大隋征遼過程中一直扮演着一個不光彩的角色,他确實在史書上留下了很重的一筆。
文人重名,比武将還要重視!
一個文官,收服了遼東城,這必将是被世人傳頌讴歌千古留名的大事!
乙支文德四次投降,他也兩次寫好請功表章,可惜……注定了這表章根本就呈遞不上去。
可以說,乙支文青能守住遼東城,并不是高麗人真的像他們自己吹噓的那樣,防禦天下第一。若不是大業皇帝爲了彰顯自己的仁德,十個遼東城都已經被夷爲平地了。
李閑躺在斜坡上,看着遼水,怔怔出神。
三百萬人東征,多耽誤一天就會有多大的損失?算上馬匹牛騾,一天消耗的糧草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在李閑看來,楊廣就是一個身家萬貫的财主,他自以爲就算消耗的再多對于整個大隋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他有這個自信,光懷遠鎮一地的存糧就有萬萬斤,算上其他兩個地方,這次調集的糧草足夠大軍吃上三年!
可他沒有三年的時間來攻打高麗,遼東苦寒,趕上天氣冷的早,這裏九月就會飛雪!三百萬人啊,竟然足足圍攻了三個月沒有拿下一座遼東城!
越想越郁悶,身爲一個漢人,李閑就算明知道楊廣才是自己最大的那個敵人,還是忍不住覺得可惜可悲可歎。
躺了一會兒,他将嘴裏的毛毛草啐掉,起身準備洗馬,站起來卻發現遠處順着河堤有一行人牽着馬步行而來。
他警覺的仔細看了看,然後朝着大黑馬走了過去。
遠處來人不下三四十個,随着漸漸走近,那些人雖然都穿了長衫但李閑看得出來,他們中除了一個已經發福略微腆着肚子的中年人之外,其他人都有武藝在身。就算是那個看起來步伐有些虛浮的中年男人,從他走路的姿态也能看出,此人早年間必然也是武藝不俗的,看他身穿錦衣緩步而行顧盼間頗有威勢,腳步的虛浮,或許是因爲近些年已經懶得再動刀動槍的緣故。
李閑本來轉身欲走,沒想到那些人看到他之後,竟然有十幾人躍上馬背疾馳而來,将他圍了起來。
“你是什麽人,爲何在這裏?”
一個鮮衣怒馬的年輕男人攔在李閑身前,坐在高大的戰馬上微微俯身問道。雖然他說話的語氣頗爲平和,但其中的傲意和對李閑的警惕卻并不打算掩飾。這人看樣子也就二十五六歲年紀,身材欣長,臉色略微白了些,看起來皮膚好的堪比處子。一襲長衫,模樣很是儒雅不凡,不過李閑看得出來,此人一定是個高手。先不說他驟起驟停輕松自然的禦馬技巧,隻說他虎口處厚厚的一層老繭便出賣了他的身份。
“我?路人而已,長途跋涉有些乏了,所以打算在這裏休息一會兒。”
李閑答道。
“長途跋涉?從何處來,要往何處去?”
那年輕男人追問道,同時仔細打量了一下李閑的衣服和他身邊的兩匹神駿戰馬。
此人臉色平靜,隻是一雙眸子顯得分外明亮,盯在李閑身上,李閑忽然有一種被毒蛇盯上的錯覺。這人戰馬一側挂了件長長的東西,用布包了,李閑一眼就能看出,那是一杆長槊。馬槊造價昂貴且難練,可不是一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書生該拿的東西。
“從來處來,往去處去。”
李閑說了一句和尚才會說且自以爲包含哲理的廢話。
那年輕男子一怔,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
“看你衣衫幹淨,鞋子上倒是有兩三片草葉,不過料來也是剛剛才踩上去粘在鞋上的,你的馬看起來很神駿,而且并不肮髒疲勞,你說你從遠方長途跋涉而來,很顯然,你說了謊。”
他看着李閑說道。
李閑輕笑道:“我這個人喜歡幹淨,每日都要更衣洗馬。”
那年輕男子譏諷道:“你當我是三歲孩子?每日更衣洗馬,那麽……你的包裹呢?”
他指了指李閑手裏的黑刀,再指了指大黑馬身上挂着的硬弓和箭壺:“不覺得自己這謊話說的,也太可笑了些嗎?”
李閑剛要說話,卻聽已經走到不遠處的那中年錦衣男子道:“仁人,别吓着了他。”
難年輕男子指着李閑道:“東主,這人手上虎口處厚厚的一層老繭,有刀有箭,沒看錯的話他的馬其中一匹還是契丹名種博塔烏,如此可疑,屬下也是不得不小心些。”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