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走?可是你的傷還沒有好呢。 ”
燕山上,歐思青青拉着阿史那朵朵的手勸說着。
阿史那朵朵回頭看了看立在山坡上的那塊木碑,正面是李閑親自用狼毫清清楚楚端端正正書寫的一行字,隻有四個,透着一股别樣的悲涼。
無栾之墓
簡單之極的四個字。
木碑同樣很簡單,是李閑用黑刀一刀一刀的揮灑斬斷一棵百年老松後選了最平滑的一段削出來的,正如那座墳包一樣普通的沒有什麽讓人側目駐足的地方。無栾之墓,這四個字也不符合這個時代墓碑的題字規格,但,李閑寫這四個字的時候極爲認真,每一筆都小心翼翼似乎生怕驚醒了睡在墳包中的花季少女。
人生有時候短暫的就好像落葉,春天才發芽,夏天才生長,秋天就變了枯黃然後随風而落。就好像曲着手指也能算出終期一樣的短,短到足以讓那些活的稍微久一些的人唏噓不已。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該死,最起碼在某些人的認知中該死。比如李閑,從那個老尼帶着些挑釁意味甚至是故意刺激文皇帝楊堅而放出那幾句荒誕不羁的話語之後,在很多人的認知中李閑早就該死了,可他偏偏還活着。
而無栾,在霸州北面被鐵浮屠馬賊截殺的時候,所有人都認爲她不過是個小丫鬟牽扯不到什麽恩怨所以她不該死,可是僅僅時隔兩年多些,她便死了,死的那麽快,快到連阿史那朵朵都沒來得及悲傷。
不知道爲什麽,每一次阿史那朵朵看到無栾的木碑時候,腦子裏眼睛裏都會出現那個盤膝坐在土地上,一筆一筆認真寫字的少年身影。
他不曾表示過自己的悲傷,正如阿史那朵朵時至今日也沒有落下一滴眼淚一樣,有些人的悲傷是不會用表情和淚水來宣洩的。回到燕山之後他和她的表情都一直很平靜,他寫的平靜,她看的平靜。
木碑後面還有一行相對較小一些的文字,隻是一句話。
人生若隻如初見,不如不見。
阿史那朵朵回身看到那一行小字,忽然笑了笑,竟然帶着些許灑脫:“人生若隻如初見,真的不如不見。”
那一年,霸州北,若是沒有初見,何必今日傷神?
“該回去了,必須回去了”
她對歐思青青說,該和必須兩個字咬的極重。也不知道爲什麽,心思單純的歐思青青偏偏感覺自己明白了她話裏的意思。忽然,歐思青青感到很悲涼,因爲她發現有時候回家去這麽簡單之極的事也會有很多種意思,并不一定是因爲想回家,渴望回家而回家,或許是該回家了,必須回家了。
“是啊……你是突厥王庭的聖女。”
歐思青青歎了口氣。
阿史那朵朵握着歐思青青的手,很認真很羨慕的說:“真的很羨慕你,可以不必……急着回家去。”
歐思青青道:“家就在那裏啊,什麽時候回去都行。而且,有時候家并不止一處。哪裏有他,哪裏都是家。”
她笑了笑,很甜美:“我一直在家裏。”
“家不止一處,而且,我一直在家裏。”
歐思青青的話讓阿史那朵朵心中震顫,本來就就已經不再風平浪靜的心湖上驟然掀起一陣波瀾,這波瀾勢不可擋的沖擊着她的情感關卡,多年來苦心苦身才封鎖起來的心門竟然有了被撞開的痕迹。她趕緊将思緒引向别處,盡量再也不去想歐思青青話裏最後那六個字,我一直在家裏。
隻是,她又如何能控制得住心湖波濤?
扪心自問,我的家在哪裏?
開始的時候她的羨慕僅僅是局限于歐思青青的單純而無憂無慮,因爲她從她的眼神中看不出離家的悲哀和無助。現在她羨慕她的是,她的滿足。是啊,她一直在家裏,那麽,我一直在什麽地方?
“回家也好”
歐思青青感覺到了阿史那朵朵手心逐漸涼下去的溫度,還有一絲滑膩的汗水。
“回去之後,就沒有那麽多傷心事了。”
阿史那朵朵一怔,随即心中的羨慕更濃烈了起來。是啊,這個小姑娘是個心裏幹淨的沒有長草的人,而自己,從肩膀上有了那個金色的狼頭開始,心裏面的草早就已經生長蔓延到無法鏟除的地步。如果能鏟除,也不是她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能做到的。可是……幫自己将心中雜草除掉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在哪裏等着自己?
恍惚間,她又看到了那個盤膝席地而坐,認真書寫每一筆的清秀少年。
墳包上被他刻意移植了一些新綠小草,可是看起來,那草……并不令人煩躁,相反,如此純綠的令人心生感念。是啊……無栾睡在裏面,或許也喜歡自己的身邊多一些色彩。
草并不可怕,無論長在什麽地方。
可怕的是,你不敢去打理。
她又想起弱洛水畔的懷袖草廬,春風吹佛後,也不知道籬笆下的薔薇有幾支竄出了新綠,又有幾支吐出了花蕾。
師父她……真的比自己看的透徹。
這一刻,她竟然連對葉懷袖的怨恨都淡了幾分。
“是啊,回去之後,一定沒有這麽多傷心事。”
阿史那朵朵笑了笑,其中苦澀漸去。
“要不要讓阿爺派人送你?”
歐思青青問。
阿史那朵朵驕傲的搖了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說:“别忘了我的身份,隻要過了北長城,整片草原都是我的家。”
歐思青青也笑了,竟然也帶着羨慕:“你的家,可真大啊。”
……
……
在遼水東岸真真切切的看了大隋東征的第二戰之後,李閑舒舒服服的脫光了衣服一個猛子紮進冰冷刺骨的遼河水中來回暢遊,遼水不是靜止不動的,所以血腥味早已經随着波流去了未知之地。而李閑這次來遼東其實目的性并不大,順便積累些将來用得到的人氣已經是額外的收獲。他隻是想真真正正的做一回大隋觀光客,看看曆史上這場波瀾壯闊的戰争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他來的那一年大隋才二十歲,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但他卻一直沒有好好看過,去過很多地方,也曾經駐足停留過,卻因爲那惱人的生存問題而根本無心欣賞風景。這一次,李閑不僅僅是要欣賞風景,還要欣賞天下緻銳的大隋府兵是如何作戰的。
這才是真正要留心關注甚至下力氣研究的正事,誰知道将來某一天會不會和其中一支府兵正面交鋒?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李閑沒奢求過什麽戰無不勝,可最起碼要了解敵人,盡量多,必須多的了解。所以,他才會将隻五十人的飛虎軍帶到遼東,然後先是不顧人生死不負責任的将其中最精銳的二十個人散出去深入高句麗境内,鍛煉他們收集情報的本事。再然後,就在今天大隋的雄兵渡過遼水一口氣殺到遼東城下之後,他又把剩下的三十個人放出去在各個角度觀察記錄遼東城之戰的始末,他要細節,所有的細節。
高麗人是如何防禦的,大隋是如何進攻的。
這些将來都用得到。
既然自己已經開始打算将來在亂世分一杯羹甚至喝完了它,那麽各種經驗都是必須的,靠自己去經曆那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且誰也不能保證這個過程沒有危險。能從别人身上吸取經驗,這才是速成之道。
沒錯,他是從另一個科技水平相對來說高不少的時代而來。可他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以現在的工藝他還造不出熱兵器來終結一個時代。他腦子裏沒有那麽多科學數據,這隻是一個在那個時代也挂過科的普通人不得不在冷兵器時代立足的有些艱難的過程,他隻想不艱辛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可能,他倒是甘願有一支巴雷特12.7毫米口徑的重狙在遼水東岸一槍打爆了楊廣的腦袋,然後哼着風蕭蕭兮遼水寒,皇帝一去兮不複還的小調調騎着大黑馬拉風的跑路,管他史書上怎麽記錄這一筆最起碼不必再擔心姓楊的偶爾動念就會給自己帶來的無盡麻煩。
可說來說去,他空有心而力不足。
終究他不過是個從四歲開始妖孽一樣修煉不辍努力适應弓箭适應橫刀适應戰馬适應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殺的外來人,并且逐漸從外來人變成家裏人。
好,如果非得說他有什麽常人所沒有的本事,那就是他知道那麽一些這個時代的故事,并且還大部分是從什麽隋炀帝豔史之類的不靠譜的小說中吸取來的。當然,他記住的更多的是床地之歡而不是什麽扯淡的勾心鬥角。二十一世紀的他又不是專門研究曆史的,怎麽可能知道精确到哪天的曆史史實?他也不是軍工科技人員,連槍械愛好者都不是,怎麽可能動動念頭就能造出戰車大炮?
所以,在李閑看來最靠譜的還是手裏的刀,還是手裏的弓箭。
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