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薛世雄看到李閑等十八騎重甲一字排開,舉起大隋烈紅的戰旗準備決一死戰的時候,他難免多多少少心中有些觸動,所以才會下令将那幾百個裝備并不精良的高麗輕騎屠了,因爲身爲大隋左衛大将軍,他知道大隋軍人的驕傲。 可後來在評論這次和李閑初遇的時候,薛世雄老将軍總是用最無奈的語氣說一句:“那個狡猾的好像狐狸一樣的少年郎,他娘的氣死老子了!”
至于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有很多人都看到了,也有很多人對李閑當時的表現都覺得實在有些丢人,可當得知他們剛剛從乙支文德的眼皮子底下将麥鐵杖老将軍的遺體搶回來之後,對那十八騎人馬反而多了幾分尊敬。人就是這個樣子,有時候對一個人的印象一輩子也改變不了,最初見他的時候他是可恥的那麽會認爲這個人可恥一輩子,甚至三輩子五輩子以至于拖累到八輩祖宗。有時候對一個人看法的轉變也會快得好像夜空之間劃過的那道明亮閃電一樣,快的不可思議。
因爲薛世雄在後來說了一句話,所以李閑那令人不齒的舉動也就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諒解。
他不想入仕!
薛世雄如此推斷,那少年之所以有那樣的選擇,是因爲河對岸有文刖的龍庭衛在追他。而之所以追他,他之所以逃,是因爲他根本就不想做官!所以,明知道是皇帝陛下都對他都起了愛才之心,那小子才會兔子一樣跑了。
沒錯,就是跑了。
當他帶着十八騎擺出一副決死一戰的姿态,那數百名高句麗輕騎已經列成沖擊陣型洶湧而來,當五百名精銳的左禦衛精甲輕騎兵從高坡後面兜出去繞到高麗騎兵背後,當兩個團的弓箭手猛的從高坡後面沖出來以密集的羽箭攢射将高麗騎兵射得哭爹喊娘的時候,李閑帶着他十七個手下卷起大隋的戰旗,一溜煙跑了。
跑得很快很拉風。
請相信,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決一死戰的覺悟,請相信,從一開始他就是在賭博。如果高坡後面埋伏的大隋士兵不出來的話,他肯定還是會撤走的。當然,說不得他會在一百二十步外發箭射落幾個高麗棒子出出火氣,但絕對不會做什麽反沖鋒的傻事,就算洛傅等人想,他也不答應。
既然搶奪麥鐵杖屍體的事已經做了,效果也已經達到,真的沒有必要再讓十八騎犯險,這完全是毫無意義的事。相對來說,即便十八騎逆襲回去殺他個幾十人,但哪怕有一個人受傷李閑也會覺得自己吃了虧。賠本的買賣,正常的商人都不會去做,除非是傻子,李閑經常罵别人白癡,所以白癡的事他能躲就躲,能閃就閃。
他不知道高坡後面埋伏的是大隋左衛的精兵,也不知道是左衛大将軍薛世雄下令幫了自己,既然沒打算跟人家說聲謝謝已經算是理虧,所以李閑看到一個白胡子将軍站在高坡上跳着腳罵街也就大度一笑置之很君子的沒有回罵。
兜過去的五百精銳騎兵堵住了高麗人的退路,被羽箭射殺了大半的高麗騎兵一個都沒走了,被砍瓜切菜一樣屠殺殆盡。薛世雄似乎将李閑不懂規矩的怒氣都撒在高麗人身上,竟然沒有接受投降。除了留下兩個人詢問高句麗大營的布防之外,其他人就算跪地投降的也一律砍了腦袋。然後,薛世雄下了封口令,如果誰把今天殺俘的事說出去的話,那就休怪他這個氣得胡子翹的老頭不客氣。
之所以這樣小心翼翼,是因爲薛世雄太了解大隋的皇帝陛下了。
以解民倒懸爲由出征高麗,号稱仁義之師的隋軍怎麽能做出殺俘的事?若是被那些碎嘴子的文官抓住把柄的話,就算皇帝不會真的對他怎麽樣,老薛也會覺得跟吃了死蒼蠅一樣惡心。那些張口閉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家夥們,真要是揪住這件事不撒手那就比那黑馬黑甲的小子掉頭就跑還要惡心一萬倍。
将那些高麗騎兵屠殺殆盡之後,薛世雄下令就地挖坑将屍體埋了。然後派斥候悄悄搜索了方圓十裏,确定沒有人發現這才安心下來。
說實話,老将軍知道自己不應該下令出擊。若是耽誤了明日一早奇襲高句麗大營的話,這才是真真正正的重罪。陛下想出如此妙計,若是毀在他手裏那陛下之怒才是真的九天雷霆臨于人間。
這些年已經上了年紀的薛世雄很少做什麽不冷靜的事,但他性如烈火骨子裏還是有着一股傲意很難剔除掉。
既然做了,就不會後悔。
這是薛世雄的性格,老而彌堅,改不了。
“爹,那黑馬小子沒規矩!”
薛萬均有些惱火的說道。
薛世雄罵也罵了,此時怒氣漸消:“是沒規矩,但是……若換做是你,敢過來與我相見嗎?”
薛萬均一愣,随即明白過來。
他才不會相信自己老爹說的什麽那十八騎是某個世家的家丁私兵,看裝備,看坐騎,看控馬技術,如果說家丁能有這個水平,那大隋的府兵還不都得汗顔死。知道是自己老爹打算保護那十八騎,所以此時經薛世雄好歹一點撥,他也明白了此中關鍵,怒氣倒也消了一半。
“這樣的兵,其實不要也罷。”
薛萬均賭氣說了一句。
薛世雄笑了笑問:“你哥呢?”
薛萬均指了指高坡後面道:“我哥說把那些高麗兵的人頭都割了再埋,正忙着呢。”
薛世雄一愣,随即怒罵道:“老子怎麽生了這麽個白癡兒子!難道還想拿着這幾百顆人頭去邀功嗎!”
高坡外忙着割人頭的薛萬徹忽然打了個噴嚏,心說遼東這破地方真他媽冷,都三月了還寒氣逼人……
……
……
李閑衆人一口氣跑到隐秘的渡口,尋到了正急的熱鍋螞蟻一樣的獨孤銳志他們。若說論上陣厮殺,一個鐵獠狼能打五個獨孤銳志也不用打的太緊張狼狽。若是論耐性,獨孤銳志也遠不如血騎四虎的其他三人。可這厮是個有狠勁的家夥,爲了讓自己能忍住不帶着人貿然出去接應而失了船隻,他竟然下令飛虎軍的人将他綁在船上,還堵住了嘴,他下令說,無論自己說什麽,在寨主,也就是李閑沒回來之前也不能給自己松開。
他知道自己心性差,所以才想出這麽個馊主意來。
李閑他們到了渡口的時候,獨孤銳志正被堵着嘴聲嘶力竭的嘶吼。
“嗚嗚……放開我……放開我!”
因爲嘴裏塞了一團布,他說話的聲音很模糊。那些飛虎軍的人想上去解開他,又想起他之前的命令所以躊躇不前。見到李閑他們回來,這才如蒙大赦一樣沖過去跟李閑訴說原委。
“大當家……不是我們以下犯上啊,是頭兒讓我這麽幹的。”
飛虎軍的小頭目苦着臉說道。
李閑嗯了一聲,本以爲是手下嘩變,現在看來卻不過是個獨孤銳志自導自演的鬧劇,對于這個教自己用毒的老師,李閑其實很欽佩,在醫理用毒上獨孤銳志絕對當得起宗師這兩個字,可在做首領這方面,他白癡的像個三歲孩子。
“無論是不是你自願的,但這件事終歸沒了規矩,罰你三個月饷銀。”
李閑淡淡說道。
那小頭目一怔,随即苦笑道:“屬下明白。”
“有怨言嗎?”
李閑問。
“沒有!”
那小頭目挺胸道。
李閑嗯了一聲,頗爲嚴肅的說道:“沒規矩,當罰。令出必行,獨孤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不錯,回頭回了寨子,到賬房上領兩貫賞錢。但要記住,以後聰明點,不要什麽糊塗事都做!建飛虎軍的目的是什麽?是讓你們都能成爲獨當一面的能手,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有什麽臉面領着比别人高一倍的饷銀?”
那小頭目這次真的傻了,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閑也不再理他,舉步走到掙紮的獨孤銳志面前,先将他嘴裏的布抽出來:“小毒哥,你還能幹得再白癡一點麽?”
獨孤銳志不理他的指責,而是近乎于哀嚎的強調喊道:“快,松綁松綁!”
李閑白了他一眼将繩子松開,獨孤銳志惡狼一樣沖出去,三下五除二脫了褲子,對着遼水灑了一泡綿遠悠長的騷黃尿。
“他娘的……憋死我了。”
……
……
次日一早,被皇帝狠狠訓斥了一頓奪了官職戴罪立功的工部尚書宇文恺放棄了之前的計劃,将預備的兩座建造好的浮橋棄而不用,親自監督民夫下水打樁鋪造浮橋。數千名飲了烈酒的民夫赤着腳沖進刺骨的遼水中,一尺一尺的搭造浮橋向遼水東岸延伸。整個上午,遼水這一段都是紅色的。高麗人在河對岸用弩車和弓箭射殺河道中的民夫,而大隋這邊則用精工打造的弩車還擊。到了中午時分,浮橋終于快接近了遼水東岸,死在河道中的民夫也超過了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