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閑看到的另一個世界,其實是領悟。
昨夜達溪長儒用實戰給李閑上了一節生動的教學課,讓他看到了戰争最真實的一面。他從中學到的或許無法用語言真真切切的表達出來,但是心裏已經隐隐間對如何取得勝利有了一個朦胧的印象。達溪長儒通過半夜厮殺一場豪勝給李閑打開了一扇窗子,讓他看到了那個真實的冷酷嗜血的世界。
達溪長儒說過,戰場上行事千變萬化,最重要的就是爲将者要能審時度勢,在最正确的時間下達最正确的命令。這是一句不算空話的空話,聽起來很有道理但卻很蒼白難以徹底理解。而昨夜一場好殺,讓李閑對這句話終有所領悟。
毫無疑問,血騎出現的時機太棒了。
能一舉将人擊潰,血騎的戰力無雙隻占到很小的一部分緣故,在最正确的時間用最正确的戰術,說起來容易真要做起來何其之難?
百人,追殺上千潰兵造成倒卷珠簾之勢,驅趕敵人的潰兵沖擊本陣,促使後面的人也随即崩潰。
李閑将昨夜這一戰深深的記在心裏,幾年以後當他率領的騎兵已經頗有盛名的時候,他回想起昨夜這一戰依然心中有些難以平靜,正是這一戰讓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戰争的血腥魅力。達溪長儒教他如何用刀,也用這種方式告訴他怎樣運用戰術。
“讓歐思青青留在你們那裏直到戰争結束,好嗎?”
李閑想起回家之前陳婉容站在他馬邊聲音很低帶着一絲哀求的話語,心裏沒來由的多出幾分惆怅。
摩會的箭傷并不緻命,但對于何大何部與奚人的戰争來說絕對是一個壞消息。奚人的軍隊遠多于何大何一部的兵力,而人的埃斤蘇啜新彌被殺,阿史那去鹄肯定會想辦法将這個罪名安在摩會頭上,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人就會以複仇爲名出兵渡過西拉木倫河進攻何大何部。
到時候何大何部被兩個仇敵南北夾擊,勝算真的很小很小。
所以陳婉容才會有那樣的請求,因爲在她心裏也沒有什麽勝利的信心。當年,她從江南而來想尋求突厥人的幫助從北方進攻大隋,牽制隋軍對南陳勢如破竹的攻勢。可陰差陽錯之下卻被摩會留下娶爲妻子,就這樣在何大何部定居下來已經近三十多個春秋。她也曾不甘,但當歐思青青出生之後她的不甘和對大隋的仇恨已經漸漸的被對女兒的愛所取代。她也習慣了身邊有那個粗犷的男人陪伴,就如同習慣了另一個男人二十年的守候一樣。
李閑其實有理由拒絕陳婉容的請求,但他沒有。
他早晚是要回中原的,就算他不喜歡不贊同但他已經走在一條很多人爲他鋪墊好的道路上。也許再過一年,他将告别草原回到那個不算家鄉卻熟悉而帶着些親切的中原。也許根本就用不了一年,李閑因爲擔心在燕山中的張仲堅其實早已經歸心似箭。
歐思青青在血騎營地,其實并不十分安全穩妥。
她傷很重!
李閑有一萬個拒絕陳婉容的理由,卻最終被這一個理由推翻了那一萬個。
“不要太遲來接她,别等到我會丢下她。”
李閑如此回答陳婉容的請求。
陳婉容當時笑着點頭說:“我會的,不會有遲的那一天。”
李閑不知道,當他轉身離開後答朗長虹很少見的和陳婉容爆發了争執,兩個人吵得面紅耳赤。一個氣得最後蹲在地上無助的哭泣,另一個則極少見的沒有安慰她說放心一切有我。争吵的内容誰也不知道,他和她都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讓陳婉容哭泣的并不是因爲答朗長虹和他吵,而是因爲答朗長虹最後一句話讓她覺得這個一直愛護她保護她的男人對自己有些讨厭了。
“你不該利用他!”
答朗長虹喊出的話聲音很大,幾十米外守着的契丹武士也聽得清清楚楚。他們不知道答朗長虹說的他是誰,也不知道利用了他什麽。
同樣的,直到幾年之後,當時在場的後來還唯一活着的契丹人普速完才知道那個他是誰,又是誰利用了誰。
用了一天的時間李閑回到了營地,這一天内他最少想了三十個借口來向歐思青青解釋爲什麽把她留下來,然後又都被自己否定。那個少女的驕傲他已經了解了,如果告訴她真相她肯定會回去,就算是死也死在父母身邊。
李閑不知道答朗長虹和陳婉容發生了争吵,當然,就算知道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
回到營地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整個營地隻有獨孤銳志一個人留守顯得有些冷清。而全員而回的血騎兵并沒有多少大勝後的驕傲,或許對于他們來說這樣的勝利已經不值得慶賀。又或許,他們已經不再認爲打仗是什麽應該慶賀的事。
“她怎麽樣?”
李閑一瘸一拐的走進房間,看着躺在床上的歐思青青微微皺了皺眉。
獨孤銳志看清李閑樣子的時候猛的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指着李閑的鼻子喊道:“你還有心情問她?她比你好起來何止一百倍!”
李閑揉了揉鼻子,在椅子上側着身子坐下來笑道:“最起碼我還睜着眼,而她看起來好像比我嚴重多了。”
獨孤銳志瞪了他一眼起身,拿起剪子将李閑傷口上胡亂包紮的布條剪開,一邊剪一邊解釋道:“她穿了兩層厚皮甲,箭紮進去并不深。隻是箭頭上有點微不足道的小毒而已,還難得倒我?”
他一邊将布條扯開一邊生氣道:“倒是你!這他媽的誰給你包紮的傷口,不嫌惡心嗎?”
李閑尴尬的笑了笑說道:“這個蝴蝶結真的很惡心?”
獨孤銳志愣了一下,随即怒道:“蝴蝶結?就算是也是沒了翅膀的蝴蝶!綁的這麽緊難道你想廢了這條腿?還有,你鹿皮囊裏的金瘡藥呢?”
李閑指了指左臂上說道:“全在這呢,帶得少了些……我綁得緊一些,還不是爲了止血嗎?”
獨孤銳志道:“放屁!你綁了這麽久,下面血液不通腳還想要不想要?!”
李閑點頭認真道:“真想要。”
獨孤銳志速度奇快的将李閑的傷口清理了,然後找出金瘡藥敷上又重新包紮好。忙活了一腦門的汗水,他确定不會有什麽大礙後瞪着李閑問:“你這次怎麽這麽魯莽?”
李閑斜靠在椅子上,笑嘻嘻的說道:“就當我失心瘋了。”
獨孤銳志懶得理他,站起來開始整理藥材:“一會兒拿去自己熬了,一天兩煎。”
李閑痛苦的說道:“小毒哥,我是傷員!這熬藥的小事難道還要讓我自己來?你能人道一些嗎?”
獨孤銳志見李閑的傷勢并不是很嚴重也輕松了許多,他坐下來搖頭晃腦的說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
李閑接口道:“必先甜其心志,舒其筋骨,飽其體膚……”
第二天一早,李閑知道自己短時間内肯定練不了射藝了,所以很變态的在自己房間裏做了幾十個單手單腿俯卧撐,直到左臂和右腿上的傷口都被牽扯的疼得有些忍受不住才停下來,然後勉強自己洗了臉吃過早飯後躺在床上又休息了會兒,左臂和右腿上的傷口并不是很重,有獨孤銳志的治療李閑很放心。
他躺在床上,腦子裏開始回憶答朗長虹用刀。
他盡力讓自己的回憶清晰一些,一遍一遍的在腦海裏重新體會那刀法的精妙。
答朗長虹将完美的力度和速度以及角度盡情展現,刀法看起來很簡單不如何漂亮花哨卻極實用。李閑用心揣摩他每一刀的不同,竟然就這樣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時辰。
起身之後,李閑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還是差距很大啊。
他搖了搖頭,走出自己的房間。
山林蔥郁,滿目的綠色讓人心情也變得好了一些。
也不敲門直接進了獨孤銳志的房間,把正在埋頭配制藥物的獨孤銳志吓了一跳。
“醒了,我告訴她你已經把她爹救出來了,她不信!”
獨孤銳志撅着嘴說道:“也不知道是不信你,還是不信我。”
李閑笑了笑,視線看向床上那個少女。
“李閑……你們不用騙我的,我知道你沒有去救我耶耶。我不怪你們,人有一萬軍隊!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歐思青青倔強的轉過頭看向牆壁,背對着李閑說道:“對不起,其實……我不該來的,可能是我當時急糊塗了。”
李閑在床邊的胡凳下坐下來歎了口氣道:“拼死拼活做好事,結果卻被人把付出給說沒了,我都生的偉大了,難道非得死的光榮你才信我?你爹很好,最起碼比你好!”
歐思青青猛的轉過身子,淚水還挂在嘴角:“你說的真的?我耶耶真的得救了?”
李閑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