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山澗一側,達溪長儒緩緩的跪了下去,看着面前不可見底的深淵嚎啕大哭,他從軍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哭泣,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訪問下載txt小說其實他是自私的,在他麾下五虎将中他最喜歡的就是鐵燎虎,他甚至将其視爲自己的兒子一般。
或許,僅僅是或許。
如果假意投降,以帶着突厥人走出葫蘆口爲借口換取活命的機會,卻帶着突厥先鋒軍一頭紮進林山澗裏,至少一千五百名狼騎被摔得粉身碎骨的人不是鐵燎虎,而是達溪長儒另一個部下的話,或許他的悲傷會稍微的輕一些。
達溪長儒沒有子嗣,鐵燎虎是他後半生的寄托。
但是這個寄托,卻用一種如此慘烈壯闊的方式結束了自己才剛剛展開的旅程。他的人生畫卷才打開,就這樣悲涼的落幕。
達溪長儒跪倒在深澗邊,看着墜落下山崖的屍體緩緩消失在自己的視線極遠處。或許千百年之後,人們也不會發現這深澗之中埋着如此多的屍骸。他們注定了無名,注定了成爲曆史的塵埃。
若是鐵燎虎不死,或許将會成爲一個被後世傳頌的名将。或許會超越達溪長儒,甚至超越韓擒虎,賀若弼,超越楊素這樣名垂青史的人。當然,也可能碌碌無爲,籍籍無名。不過是世間萬千凡夫俗子其中一個,生于平淡死于平淡。
但這一切都隻是猜測,因爲他死的太早了些。
早到讓所有人心裏的悲傷都如刀子在割一樣,而就在不久之前,大家還都以爲他是個叛徒,是個膽小如鼠的叛徒!爲了苟活,他甯願投降了突厥人爲其帶路。就在不久之前,殘存的幾百大隋騎兵都在心裏起誓,要将鐵燎虎生擒活捉然後剜心剝皮。
“大隋!”
墜入深淵的時候,這兩個震撼人心的字傳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不足七百大隋邊軍精銳之極卻也疲憊之極的騎兵紛紛下馬,在深澗邊跪成了一片。他們單膝跪地,右臂橫陳于胸前,行了一個最标準最摯誠的大隋軍禮。
“在我看來,生同生死同死這樣的事白癡到了極緻。若是還有一分生的希望我也不會放棄,若是必死無疑,我甯願投降換取一絲生機。”
“我對大隋沒有什麽敬畏之心,雖然我爲大隋子民,但我阿爺和娘親被富戶逼死,我和兄長險些餓死,衆人離棄,官府置之不理,大隋于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國存國亡的事,也與我無幹……但大将軍予我生命,讓我重生,十個皇帝在我眼裏也不如大将軍一根頭發,大将軍若是反了這朝廷,我便第一個搖旗呐喊。大将軍若是忠君報國,我也随鞍前馬後。”
“我這一條命是撿來的,所以戰場上我殺一個人便是賺一條命。”
鐵獠狼跪倒在地上無聲哽咽,鐵燎虎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一遍一遍在他腦子裏回響。他們兄弟二人風風雨雨走到了今天何其不易,然而今天鐵燎虎卻這麽輕易簡單的将自己的生命埋進了深淵之中。
鐵燎虎臨死前拼盡全力吼的一聲大隋,不是在證明自己對這個帝國的忠心。而是在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自己對達溪長儒的忠誠。
也用這一聲大喊,來安達溪長儒的心。
“守住葫蘆口!”
達溪長儒站直了身子,看着深不可測的林山澗大聲道:“鐵燎虎一個人便殺了那麽多突厥人,咱們若是退縮半步怎麽對得起他慷慨赴死之心?”
“殺賊!”
七百鐵騎發出一聲怒吼,每個人的眼睛都變得赤紅起來。
在深澗對面,一個身穿鐵甲的年輕突厥将領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看向對面那些殘兵眼神裏都是恨意,他大聲下令隊伍掉頭繞回去。假意投降的鐵燎虎帶着他們走的這一條棧道說起來确實是近路,而且鐵燎虎一直走在最前面以至于這個年輕的突厥将領沒有起什麽疑心。
可誰知道,鐵燎虎帶着他們走的就是一條不歸路?
這條棧道也不知道是什麽年代所修,早就已經殘破不堪,隻是落葉殘枝蓋住了棧道的殘破,當走上這條棧道的人越來越多之後,棧道終于承受不住崩塌下去。
一千多人做了那個漢人的陪葬品,年輕的突厥将領恨不得将那個漢人剜心剝皮。
“阿史那去鹄!”
就在突厥隊伍掉頭的時候,從後面趕來一個突厥将領大聲質問那年輕的突厥将軍道:“大汗讓我問你,你還能不能将那些該死的隋人殺盡。若是不能的話,大汗就要換别人來做先鋒将軍!”
“我尊敬的哥哥!”
鋒芒正銳的阿史那去鹄看着面前陰沉着臉的阿史那咄吉世大聲道:“你回去告訴大汗,若是我不能将對面那些隋人殺盡,我就自己從這裏跳下去!”
“好!”
阿史那咄吉世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這個有可能威脅到自己繼承汗位的弟弟,冷笑着說道:“如果你做不到,你應該知道大汗會有怎樣的怒火。”
……
……
葫蘆口
厮殺已經超過了半個時辰,砍斷樹木将谷口封住的隋軍守在谷口外面,擋住了突厥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勢。因爲谷口被擋住,突厥人隻能放棄戰馬徒步往前攻。可下了馬的狼騎戰力實在和馬背上的狼騎相去甚遠,而他們手裏的彎刀在隋軍的長槊面前又顯得太短了些。
守在大樹後面的隋軍早已經沒有了羽箭,厮殺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達溪長儒将剩餘的七百人馬分作三隊,第一隊的人死傷到不足以守住谷口的時候,第二隊的士兵才會遞補上去。
突厥人太多了些,半個時辰,第一隊隋軍已經損失了超過七成。達溪長儒揮舞了一下令旗,第二隊分出一百多名士兵沖了上去。
黑壓壓如螞蟻一樣從山谷裏面往外沖的狼騎瘋了一樣往前沖,翻過一棵一棵被砍翻的大樹逐漸往山谷外面壓了出來。
阿史那去鹄站在一塊巨石上,眼神陰冷的盯着面前那狹窄的谷口:“告訴阿史那飛揚,要是他再攻不出去,我就自己帶兵上去!”
“是!”
他的親兵應了一聲,快步往前面人群密集處擠了過去。當這個親兵找到在前面指揮的阿史那飛揚的時候,這個同樣年輕的将領已經急的紅了眼睛。這個親兵将阿史那去鹄的命令說了一遍,阿史那飛揚大聲嘶吼道:“你回去告訴特勤,月亮升起來之前我若是沒有攻出山谷,我就自己一刀割了自己的脖子!”
在谷口,朝求歌斬斷了自己肩膀上插着的狼牙箭,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第三隊士兵前面的達溪長儒。
第三隊大約二百名士兵,是守住這個山谷最後的屏障。
“鐵哥……今天咱們是不是都會死?”
朝求歌問帶第一隊守山谷的鐵獠狼,這個堅毅的漢子身上最少受了五處傷,血已經将他的衣甲泡透,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
“死就死。”
鐵獠狼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笑了笑道:“阿虎才走沒多久,我若是戰死了還能追上他的腳步。在他喝孟婆湯之前,我得給他磕頭認個錯!”
“阿虎是個漢子!”
朝求歌看了看手裏已經崩斷了的橫刀:“兄弟們的兵器大部分都沒法用了,媽的!老子這會要是有一柄完好的橫刀,還能再捅翻一百個突厥人!”
“來了!”
鐵獠狼沉聲說了兩個字,臉色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已經入夜,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突厥人在山谷裏點起來密密麻麻的火把,将整個山谷照耀的如同白晝一樣。火把組成一條火之大河,洶湧着往山谷外面湧。
朝求歌将手裏的殘刀戳進一個狼騎的咽喉裏,卻被那個狼騎臨死前死死的攥住了刀柄。他拽了兩下沒有将殘刀拽回來,索性一腳将那突厥人的屍體踹翻了出去。他本打算撿起地上突厥人的彎刀,可根本就沒有時間彎腰去撿。突厥狼騎如餓瘋了的草原狼一樣往外沖,他隻要一彎腰就會被亂刀剁爛了腦袋和後背。
“死!”
朝求歌一拳轟在對面狼騎的面門上,巨大的力度下那狼騎士兵的鼻子直接坍塌了下去。一股血從他的鼻子裏噴出來,濺了朝求歌一臉。可朝求歌的拳頭才收回來,更多的突厥人湧了過來。
而這個時候,大部分隋軍士兵手裏已經沒有兵器可用。
沒有兵器,但他們還有一雙拳頭。
拳頭廢了,他們還有牙齒!
……
……
當太陽從東方悄然露出半邊臉的時候,山谷内外已經堆積滿了屍體。尤其是山谷靠裏面的這一側,狼騎的屍體已經堆積起來超過了翻倒的大樹。後半夜的時候狼騎停止了攻勢,因爲夜色太濃烈人數占據着絕對優勢的突厥人反而傷亡巨大。他們打着火把,而那些隋人卻藏身暗處。
領兵的阿史那飛揚被鞭笞了三十,阿史那去鹄親自帶着人馬頂了上來。
清晨的太陽紅彤彤的好像血一樣的顔色,卻紅不過地上那一片殘肢斷臂,也紅不過隋軍士兵的拳頭。
沒有了兵器的隋軍士兵靠着一雙拳頭硬生生擋住了敵人的攻勢,可到了早晨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的拳頭是完好的,所有人的拳頭都已經打的皮開肉綻,露出白森森的骨頭。看起來哪裏還有一分肉色,裂開的口子裏露出來的白骨讓人看了心中發寒。
到了清晨,達溪長儒手下隻剩下不到二百人。
他
站在了隊伍的最前面。
朝求歌,鐵獠狼,東方烈火三個人的身上全是傷勢,已經根本就站不起來。他們三個靠坐在隊伍最後面,每個人的手邊都放着一塊石頭。
這是用來自殺的。
若是在援兵趕來之前,達溪長儒沒能守住谷口的話,他們手邊的石頭就是他們了結自己生命的兵器。
殺!
山谷中傳來突厥人瘋狂的呼喊聲,黑壓壓的人群潮水一般沖了過來。
達溪長儒看了看手裏的彎刀,忍不住搖了搖頭。這彎刀并不趁手,卻還是一個親兵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昨天後半夜的時候,那個親兵翻過去打算撿回來一柄彎刀,卻被突厥人發現,他被亂刀砍死,臨死前将那彎刀擲了回來。
一條命,爲大将軍換一柄刀。
在他看來……值了!
正如鐵燎虎墜落深澗的時候,看着那些跟自己一塊跌落下來的突厥人甚至還笑了笑。忍不住有些得意的去想……自己一條命換了這麽多草原人的命……還真他娘的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