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閑話裏的意思雖然并不是說的太明顯,但跟在他身後的這些人除了裴行俨心眼有些直之外,其他人哪裏有一個聽不懂的?尤其是李淵朝裏的那幾個舊臣,互相對視了一眼,都不約而同的将視線在蕭身上停了一會兒。
說起來,在場衆多李淵舊臣中,唯獨蕭有些不同。
裴寂,劉政會,虞世南這些人,雖然沒有打開城門去迎接燕王,也沒有在燕王進城當日就出來表示順從,但他們那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總不能讓人說他們是忘恩負義之徒。李閑親自去請他們,便是給他們這個台階下。
他們不會背上賣主的罵名,李閑又得一個禮賢下士的好名聲。各取所需,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
但蕭不是,他是從一開始就是站出來反對燕王的人。李淵在位的時候,他甚至是朝中反燕王派的代表人物。誰都知道他是站在秦王李世民那邊的,現在燕王掌權,秦王李世民便是叛臣,他的處境自然尴尬無比。
而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李閑也曾經親自登門去過蕭府。
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得不贊一句燕王好氣度。
但今天燕王的話裏,顯然是有所指的。
蕭的臉色有些難看,有心想拂袖而去,但轉念一想自己這樣做無疑落了下乘,而且還會給燕王一個收拾他的借口,更會失去道理。如果這樣做的話,輿論對他也沒有一絲好處。他之所以重新回到朝廷裏,便是爲了不給李閑一個除掉他的借口。隻要他還在朝廷裏,隻要他做事不出纰漏,李閑就算想除掉他也不是那麽輕易簡單的。
畢竟他身居高位,若是無緣無故的殺了他,那麽原來的舊臣就都人心惶惶,這絕不是李閑願意看到的場面。
“年前一定要建好大明宮。”
李閑深深的吸了口一口氣,視線掃了一圈後有些感慨的說道:“再用不了幾日孤便要對窦建德用兵,如果順利的話,年前大明宮建造完畢就恰好可以做大勝的賀禮。”
“窮兵黩武!”
恰在這個時候,人群中忽然響起一個不大但極刺耳的聲音。因爲衆人都在聽着李閑說話,場面極安靜,所以這四個字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讓每個人都輕易的聽清楚了。這四個字一發出來,在場的衆人立刻就變了臉色。
李閑微微側頭去看,就發現衆人不約而同的将視線都集中在一個身穿從四品紫色官服的人身上。
這個人的年紀并不是很大,胡須倒是頗濃郁。若不是穿了一身文官服飾,乍一看誰都會以爲他是個領兵的将軍。
工部侍郎魏征。
李閑看到他的時候,腦子裏不由自主的想起魏征是如何在李世民手裏活下來的。所以李閑忍不住笑了笑,嘴角微微上揚帶着些冷意。
“大膽!”
陳國公雄闊海,保國公裴行俨,趙國公羅士信,安國公陳雀兒幾個人幾乎同時吼了一聲,跟在李閑身側的青衫刀客更是将手放在了背後的刀柄上,沒有人懷疑,隻需李閑輕聲說一句,魏征就會被分成幾十塊碎肉。
“工部侍郎魏征。”
李閑看着想那個其實臉色有些忐忑,眼神中有些懼意卻強裝鎮定的家夥,緩步走了過去,距離魏征大概隻有一米左右站住,看着魏征的眼睛問道:“你剛才是在說孤?”
魏征等了好久才等到這個機會,雖然心中忐忑懼怕但更多的則是激動和緊張。他知道自己這次賭的有些大,萬一燕王不給他機會說話的話,那麽自己隻怕将是燕王新一個立威的對象,殺他,對于燕王來說太簡單不過了。
“正是!”
他鼓足了勇氣說道:“正是說的殿下您!”
他等着李閑的下一句話,隻要李閑問他爲何這樣說,他便能将造就想好了的話一股腦說出來,這些話是他苦思了多日的。對于現在的燕王來說,這些話都是有益之言。他并不是真的認爲燕王是窮兵黩武之輩,而是他需要一個這樣特别的表現自己的方式。
“哦……”
李閑卻并沒有如魏征預料的那樣問他,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然後吩咐道:“拉出去掌嘴二十,如果嘴巴還沒有打爛了的話,那麽就到天策上将軍府裏來對孤說你要說的,如果嘴爛了,那你就把你要說的寫一個條陳遞上來。如果你說的或是你寫的不能讓孤覺着你有用,那麽你便可以辭官了。”
李閑極淡然的擺了擺手,然後扭頭往前繼續走了出去。
目瞪口呆
一群人目瞪口呆
……
……
皇城靠東北角的建築并不十分起眼,但這裏的之前卻是皇後窦氏起居之地。如今這裏早就沒了皇後,但卻常住了一位太上皇。
說起來太上皇這三個字,自古以來似乎都不是什麽美好的稱謂。
當初皇後選擇住在這裏,是因爲這裏足夠清淨。距離太子的東宮也近,太子李建成可以随時過來看她。但窦氏最失望的事之一,便是李建成自從被封爲太子之後,便很少再來這裏看她了。
李淵站在書桌邊上,看着桌子上的一張空白宣紙有些怔怔出神。他已經習慣了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摞奏折,現在桌子上除了筆墨紙張之外再無别的東西讓他心裏有些空落落的難受。
本來打算寫幾個字消磨時間,可就這麽看着這空白宣紙站了小半個時辰,他卻還沒有想好要寫什麽字,能寫什麽字……
又猶豫了很長時間,他終于按耐不住,提起毛筆在硯台裏面蘸飽了墨汁,然後一蹴而就寫了兩個大字。看起來筆走龍蛇,竟是帶着幾分不可一世的神韻。
準奏
這兩個字寫完之後李淵自己都愣住,他随即苦笑了一聲然後将毛筆擲在地上。然後将那宣紙抓起來,瘋狂的撕成了碎片。碎紙紛飛,如同漫天的殘蝶……待碎紙落盡,他頹然的坐在椅子上,似乎在一瞬間被那兩個字抽空了渾身上下所有的力氣。
“朕……”
他喃喃的說了一個字,眼神中都是凄苦無奈。
也不知道就這樣坐了多久,他緩緩起身走向外面。在皇後窦氏被吓死的那張床上躺下來,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上面,眼神空洞。其實他的視線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一片空白。正如他的腦子裏也一片空白一樣,他整個人躺在這裏就如同一截枯木。
中午的飯菜還在矮幾上放着,已經涼透。因爲他大發脾氣将内侍罵了出去,誰也不敢再進來将飯菜收走。七月天氣正熱着,才半日屋子裏就有一種馊味。
李淵的手指在床上輕輕的摩挲着,忽然間想起皇後死的時候就是躺在這裏,眼睛睜大極大,充滿了不甘憤怒和驚懼,他的心裏就更加難過起來。
“或許你也沒有想到,我現在竟是落到了這一步田地……當初将老二丢棄的時候你便說過,我不會有好下場,現在看來倒是應了你的話……皇後,也不知道到了下面你心裏是不是還在怪我。”
“不過你怪我也沒關系,或許再用不了多久我就會下去找你了。”
自言自語的說了這兩句話之後,他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當窗外的天色越來越黑之後,寝宮裏新調來的内侍太監倪花田小心翼翼的從外面探進身子看了看,神色有些緊張。他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的太上皇,又看了看矮幾上一絲沒動的飯菜随即歎了口氣。他進門之後招了招手,幾個宦官垂着頭進來将新的飯菜放下,将中午的飯菜收走。
“陛下,該吃飯了。”
“陛下?”
李淵猛的睜開眼,聽到倪花田說的這兩個字之後眼神一亮。他轉過頭看向倪花田,很快眼神中的喜悅便被憤怒所取代。
“你是在譏諷朕?”
他看着倪花田的眼睛問。
“奴婢怎麽敢。”
倪花田惶恐的垂首。
本想發怒的李淵忽然又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算了……朕倒是和你生的什麽氣,你隻不過是個閹人罷了……将飯菜端走,朕不吃,看着就惡心。”
“陛下……飯總是要吃的,吃了飯才有力氣,有了力氣……才能做事。”
“做事?朕如今除了躺在這裏發呆,還能做什麽事?”
李淵自嘲的笑了笑說道,但很快,他的眼神就再次變得明亮起來,他猛的起身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可思議的看着倪花田。
“你再說一遍?!”
他語氣有些急促的說道。
“奴婢是說,隻要陛下您好好的,外面的人做事才會有信心……陛下雖然現在住在這裏,但陛下從來不缺忠心的臣子。”
“誰?”
李淵低聲問道:“誰讓你對朕說的這番話!”
“尚書左仆射蕭大人說,請陛下再委屈幾日。”
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