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盛怒祖籍霍邑,他父親本來是霍邑守軍一别将,他也在隋軍中任職。 唐軍攻打霍邑,宋老生派他父親誘敵,卻隻給一千人馬,敗于秦王李世民之後,逃回霍邑城中,宋老生以軍法處置,斬了他的父親,将他也下于牢獄。
太子李建成攻破霍邑,劉弘基陣斬宋老生。他便投在劉弘基軍中,一直視劉弘基爲恩人。
出兵之前,劉弘基對他說的那番話讓他感觸極深。城外的燕王李閑,幾乎人人都知道也是當今皇帝的兒子,隻不過皇帝爲了保存顔面不肯相認。如今燕王兵臨城下,皇帝派兵馬出城去求援,說來說去,打來打去還是他們李家人自己的事。死的卻是那麽多無辜兵士,無論如何這件事确實都讓人覺着有些憋屈窩囊。
誠如劉弘基所說,這一戰若是陛下赢了,戰死的袍澤家眷或許還能領到一些撫恤,可若是燕王勝了,怎麽可能會給唐軍陣亡的将士們發撫恤?唐軍守城,燕雲軍攻城,也不知道會有多少燕雲軍士兵死于唐軍之手,若是再給唐軍發撫恤,難道燕王就不怕寒了燕雲軍将士們的心?
所以這一戰無論誰勝了,對于士兵們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
就算朝廷發些撫恤又能怎麽樣?
士兵們戰死,不是與外敵作戰而死,死的何其憋屈窩囊?
李家自己人之間的争鬥,卻要牽連這麽多無辜百姓。
而張公謹在叮囑韋天垂的時候,說的話卻截然相反。他告訴韋天垂,甯可死戰也不要退卻。陛下這段日子心情極差,誰知道會不會引起雷霆之怒?韋天垂是張公謹的親兵出身,對張公謹也是忠心耿耿。他能從一個親兵升任爲鷹揚郎将,全靠張公謹的提拔。
如今張公謹用到他,他自然也要以死效力。
子時一到,城南的明德門,城東的通化門同時打開。兩員虎将各帶一千精騎殺出了城門,不管是徐盛怒還是韋天垂其實心裏都明白,這次突襲燕雲軍大營就算能殺出去,隻怕手下兵士也剩不下幾個人。燕雲軍乃是天下間一等一的精銳之師,這些年未嘗一敗,與這樣的對手作戰,無論是誰都會心生忐忑。
徐盛怒一馬當先沖向燕雲軍大營,距離還有一百二十步的時候羽箭就帶着破空之風激射而來。弓箭手臨陣不過三矢,指的便是對騎兵作戰而言。輕騎速度太快,一百多步的距離瞬息而至,便是最優秀的弓箭手也很難射出第四箭。
徐盛怒騎兵出身,射術自然不可小觑。聽着弓弦響動便将身子伏低藏于戰馬一側,耳邊羽箭呼嘯而過,身後的騎兵哀嚎着落馬,這些聲音不斷的傳進徐盛怒的耳朵裏。從燕雲軍開始發箭他就知道,這次突襲隻怕很難成功了。
燕雲軍早有準備,輕騎踏陣,對方的弓箭手竟然能這麽快集結起來并且列陣拒敵,突襲已經不能再稱之爲突襲,隻能稱爲硬闖。以一千輕騎硬闖早就有所準備的敵軍連營……這不是神話故事,燕雲軍也不是流寇難民,所以這一戰注定了血腥慘烈。
羽箭擦着徐盛怒的身子飛過去,這種距離死亡近在咫尺的感覺他并不陌生。
距離燕雲軍大營還有三四十步的時候,他猛的坐直了身子将手裏的長槊端平。
“殺穿敵營!”
他大聲喊了一句,然後提馬從鹿角上躍了過去。
後面的騎兵有騎術不精者直接撞在了拒馬上,削尖了的木頭狠狠的刺進戰馬的身體裏,腿粗細的木頭在戰馬身上留下巨大猙獰的傷口,戰馬穿在上面一時間還倒不下去,發出一聲一聲絕望的嘶鳴。
士兵們從馬背上跌落下來,運氣好的還能站起來往前沖,運氣不好的直接被袍澤的戰馬撞倒,來不及站起來就被接踵而至的馬蹄子踩得血肉模糊。
燕雲軍弓箭手在三箭之後便開始迅速回撤,順着後面長矛手方陣特意留下來的通道撤到軍陣後面,弓箭手後撤,長矛手随即将通道關閉。
随着指揮軍官的命令,長矛手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前頂了四五步将陣型展開,第一排長矛手下蹲,雙手握緊矛杆,将矛鋒上揚,矛杆頂在地面上。
第二排士兵半蹲,手裏長矛同樣頂在地上,矛鋒揚起。第三排士兵直立而戰,長矛搭在前面士兵的肩膀上,第四排也是如此,長矛一排一排向外面伸着,就如同一隻巨大的刺猬,在火把的照耀下,密林一樣的矛鋒上散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幽寒光彩。
“殺!”
徐盛怒大吼了一聲,用長槊向前一指。
但他卻将戰馬勒住減速,讓自己身後的騎兵們超越過去狠狠的撞進了槍陣中。
……
……
高高躍起的戰馬狠狠的從半空砸落下來撞進槍陣中,馬背上的騎士其實在還沒落地的時候就已經身死。躍起的戰馬身上最少有六七條長矛狠狠的戳了進去。馬背上的騎士如果運氣好的話,雙腿被刺短但還能有一口氣活着。運氣不好的,直接被數不清的長矛在身上戳出密集的血洞來。
長矛穿過戰馬的身軀,骨骼和矛鋒摩擦而過的時候那種聲音令人牙酸。沉重的戰馬砸下來之後就再也站不起來,而被砸倒下的燕雲軍長矛手也很難再有站起來的機會。輕騎踏陣,要想沖破已經結陣以待的長槍兵,除了靠最前面的騎兵用人命開路之外再也沒有其他辦法。
如林般長矛太密集,密集到撞上來的唐軍士兵身上傷口最少的一個也有六七處。而戰馬在撞翻了一片長矛手之後随即殒命,它們最後的使命便是以身軀爲後面的騎兵開路。最前面幾排長矛手的陣型被撞得有些淩亂,但唐軍騎兵的傷亡同樣巨大。
輕騎兵的防禦力極低,身上薄薄的皮甲根本就擋不住矛鋒刺入。随着騎兵和長矛手撞在一起,人的哀嚎和戰馬的嘶鳴聲随即響徹天際。
徐盛怒故意放慢了幾分,有一百多名唐軍騎兵超越他沖了過去。騎兵的長槊比燕雲軍士兵手裏的長矛殺傷力要大的多,也要長一些,但沖在最前面的騎兵根本就沒有機會第二次舉起長槊,因爲他們每個人面對的都不止一條長矛。
血肉飛濺,殺氣激蕩。
最前面的一百多名唐軍騎兵沒有一個人活下來,最強悍的一個也隻沖進去不足十步便被刺成了肉泥。但燕雲軍的槍陣也被唐軍騎兵撞開了一個豁口,這豁口雖然不大,但卻爲後面的騎兵打開了一扇有可能生存下去的大門。
“殺!”
徐盛怒一聲暴喝,挺槊沖進了槍陣之中。
随着唐軍騎兵發了狠,被撞開的豁口被逐漸撕開。口子越來越大,湧入槍陣的騎兵也越來越多。
若是唐軍騎兵的數量再多一些的話,極有可能将槍陣徹底撕開。但徐盛怒隻有一千騎兵,而槍陣的厚度又太大,如果不能盡快殺出去的話,他麾下精騎都會如陷入泥潭一般被槍陣困死。一旦輕騎失去了速度上的優勢,被困于槍陣之中的話,那麽馬背上的騎兵将變得毫無還手之力,草靶子一樣頃刻間就會被長矛手戳死。
徐盛怒連戳帶削接連殺了四五個燕雲軍士兵,他殺人的速度已經快極,但槍陣實在太厚重了,至少有二十排橫列,之前自殺式撞進來的騎兵隻沖開三排,沖進來之後他就感覺戰馬的四蹄像是被絆住了似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一槊将一名燕雲軍士兵的心口刺穿,抽出槊鋒順勢橫掃又切開另一名士兵的咽喉。可就在他準備再刺一槊的時候,戰馬忽然哀嚎了一聲向一邊歪倒了下去。徐盛怒大驚,這才發現護在自己左右的親兵都已經被長矛從馬背上戳了下去。
一條白蠟杆鐵鋒頭的長槍狠狠的刺進了他坐騎的肚子裏,戰馬身子顫抖了一下,随着那長槍抽出來,一股血瀑布一樣噴了出來。這一條長槍才抽出去,六七條長槍随即而來,噗噗的聲音不絕于耳,戰馬立刻就被戳成了篩子。
徐盛怒連忙将腳從馬镫中抽了出來,長槊橫掃逼退了湧過來的燕雲軍士兵,縱身一躍從馬背上跳了下去,身子就地一滾躲開兩條長矛,槊鋒一掃,斬斷了三條小腿。他趁機站起來向後急退,面前立刻就補滿了殺氣騰騰的燕雲軍長矛手。
“将軍速退!”
唐軍騎兵如墜泥潭一般已經被徹底困住,長龍一樣的陣型逐漸被燕雲軍斬斷分割,後面跟不上來的騎兵大聲呼喊着,拼了命的往這邊沖試圖将徐盛怒接應回去。
“若是不能沖出便退回來,陛下面前我自然會爲你說話。”
“這場厮殺,殺的不是突厥人,不是高句麗人,而是自相殘殺,就算殺的人再多又有什麽意義?”
“不管是誰赢了,終究是天家的人。”
劉弘基的話在徐盛怒耳邊回響,他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迹忽然放生大笑:“大将軍,請恕末将違命不尊!今日死戰,以報大将軍爲末将報了殺父之仇!”
“殺!”
徐盛怒一聲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