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閑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親自爲徐世績斟滿了一杯笑道:“那孩子竟是被孤一句話吓傻了,跌坐在地上半日都沒有站起來,還是孤派人派人架着他回自己營帳中去的,真不知道他骨子裏哪一點是随了李建成的脾性。 李建成這人雖然過于謹慎小心,但骨子裏卻帶着一股狂傲不服。”
徐世績連忙站起來道謝,李閑拉了他一把坐下來說道:“此間有沒有外人,哪裏那麽多規矩。這杯酒算是先給你小慶,滅杜伏威後立刻率軍西進克河東郡,輾轉萬裏,逢戰必勝,擴二十郡之地,得千萬百姓,十數萬雄兵,這樣大的功勞孤隻用一杯水酒謝你,倒是顯得太小氣了些。”
徐世績連忙道:“臣分内之事,哪敢讓主公親自把盞。”
李閑笑了笑說道:“好一句分内之事,有許多人不知道什麽叫分内之事,而你卻将如此大的功勞歸爲分内,這份忠心孤明白。你莫要總這麽拘束,自從孤将你從瓦崗寨诓來,你便是這樣謹守禮儀,倒是讓孤時常覺着心裏有愧。”
“臣惶恐。”
徐世績道:“爲人臣,自然要守臣之道。蒙主公信任,交付數十萬雄兵,臣一展心中報複,應該是臣謝主公才對。”
“這樣說話越說越無趣。”
李閑将酒又飲盡,微笑着說道:“你我之間哪裏需要這麽客客氣氣的說話,孤得你,便是今生不計其數之戰最得意的勝利。”
他指着外面遠處那座雄城道:“待拿下了這座城池,孤便好好想想賞你些什麽。”
他一邊揉着眉角一邊說道:“錢财?這些年也未曾見你對這黃白之物有什麽喜愛,你入燕雲寨之後不置田産房屋,不集古玩玉器。美人?你整日領兵練兵,也從不曾聽說你對哪家女子動過心思。這兩樣東西都不喜好,孤倒是真不知道給你什麽了。”
徐世績搖了搖頭道:“主公霸業未成,臣哪裏敢要賞賜?隻是……”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閑一眼後極認真的說道:“錢财美人,其實臣也是喜歡的……”
“哈哈!”
李閑放聲大笑,這段日子以來難得心情如此舒暢。
“既然如此,等進了長安城,孤便在城中爲你建一座大大的宅子,然後選盡長安城中美人予你。”
徐世績吓了一跳,連忙擺手道:“臣可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李閑笑道:“就算你有孤也未見得能做到,宅子可以建,但孤總不能派兵去将城中美人挨着個都給你抓來?不過進城之後,以你的身份,指不定城中多少世家大戶之人巴不得将女兒送與你,便是做妾隻怕也沒人嫌棄。”
“臣謝主公!”
徐世績站起來鄭重一禮。
“這是何意?”
李閑問道。
“臣家境雖然富庶,但身爲商戶地位卑賤。家父散盡家财用作軍資,協助翟讓在瓦崗起事,爲的就是有朝一日我徐家能脫了這尴尬的身份,讓我徐家能有揚眉吐氣的時候。若是沒有主公,家父之願恐難成真。來長安之前家父叮囑過,讓臣代替他給您行大禮以謝大恩。”
“功名但在馬上取!”
李閑歎了口氣道:“這些年也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抱着這個念頭浴血-拼争,又有幾人能達成所願?如此說來,你我都是幸運的。孤得你相助,大幸。而孤也能幫你,也算得上是你的大幸。”
“正是這話!”
徐世績肅然道:“輔佐主公,此生無憾。”
李閑笑了笑,站起來走到門口看着外面一望無際的碧藍天空,伸手比劃了一下說道:“孤在年幼時候,看到的天空隻有巴掌大的那麽一塊,全部的意義就在于要活下來。這些年孤拼争,得來的天空越來越廣闊起來,現在已經望不到了邊際。說起來,是孤的運氣實在太好,有你,有孤的阿爺,師父,有雄闊海,秦叔寶他們輔佐,孤怎麽敢忘了你們的恩義?”
“長安城破之日。”
李閑轉身看着徐世績道:“孤要封賞衆将,以你爲首!”
“臣謝主公!”
徐世績抱拳在胸,上半身向前彎下去九十度,然後撩袍跪倒,鄭重認真的行了大禮。
“孤能看到的天空越來越廣闊,心中的野望也便越來越大。這座城可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個起點。孤要的太多,所以需要更多的人來輔佐。懋功,等中原大定之後孤還有一個心願,到時候你便随孤一塊乘大船出海去,你爲先鋒,随孤蕩平四海。”
蕩平四海!
這四個字在徐世績心中激蕩,久久不能平靜。
……
……
裴寂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河東王李承德,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看着一株野桃樹似乎入了神的燕王李閑。他苦笑着搖了搖頭,清了清嗓子說道:“陛下的意思是,殿下從哪兒來還是應該盡快回哪兒去的好。陛下允諾,将河東郡做殿下的封地,錢糧賦稅皆入河東王府而不入朝廷,世代相傳……”
“裴大人……”
李承德爲難的看了一眼李閑的背影,艱難的咽了口吐沫,想到之前李閑的話,他鼓起勇氣坐直了身子對裴寂盡量用肅穆認真的語氣說道:“如今長安城裏多奸佞小人,陛下被這些魑魅魍魉蒙蔽,朝局不穩,國家不穩,孤爲陛下的嫡孫,皇室血脈,怎麽能眼睜睜看着大唐的天下毀于奸佞之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後大聲道:“孤提大兵前來,沒有反叛大唐的心思。孤是爲了大唐江山千秋萬世而來,是爲了陛下而來。這江山是我李家的江山,如今國家疲敝,小人當道,孤怎麽能坐視不理?陛下糊塗了……孤是來叫醒陛下的。”
這話說的無論如何都顯得有些悖逆,可現在這種局面裴寂難道還能大聲叱責他?
“殿下三思……”
裴寂想了想說道:“說來說去,這大唐的事皆是陛下的家事。既然是家事,殿下自然要遵從陛下的決斷。”
他想說的是,畢竟你是他嫡孫。
“孤有數十萬大軍,勞師動衆而來若是不能清君側除奸佞,孤就算想撤兵回去,難道孤手下軍士能答應?!孤甯負一人,也不能負了天下臣民百姓忠君愛國之心!”
李承德已經入了戲,越說越激動。
“這話說的漂亮。”
不遠處的李閑忽然拍了拍手,似乎極喜歡贊賞李承德說的這句話。他伸手從樹上摘了一顆還沒有熟透的野桃子,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一股青澀但新香的味道鑽進鼻子裏讓人很舒服。
“裴大人怎麽不坐?”
李閑走回去,在椅子上坐下來笑着說道:“天爲穹蓋,地爲絨毯,孤這客廳雖然看起來頗簡陋無章,但足夠大,自然不是沒有裴大人你坐的地方。”
這話一語雙關,裴寂何等聰慧之人怎麽能不明白李閑的意思?他微微沉吟了一會兒認真的說道:“天爲穹蓋,地爲絨毯……殿下好大的心胸,臣欽佩。隻是既然上有天,下有地,人在其中這便是規矩,既然天地有規矩,世間有秩序……殿下何必要強求?”
“這話說的比河東王剛才說的還要漂亮些。”
李閑把玩着手裏的青桃,微笑着說道:“孤不怎麽會說漂亮話,但孤是個喜歡聽漂亮話的人,總是讓人受益無窮。”
他将手裏的青桃抛給裴寂問道:“規矩……便如這青桃,按天地間的規則秩序,這桃子還沒有熟透摘下來便是不合規矩,不尊秩序對不對?”
“對!”
裴寂接過青桃看了一眼,然後垂首回答了一個字。
“但孤已經摘了,便是破了規矩,誰又能如何?是天來打孤?地來打孤?還是那野桃樹拔了根做腿腳跑過來打孤?我摘得桃子,野桃樹即便疼也隻能忍着,或許不是它不想動不想反抗,而是它沒辦法反抗也反抗不了。便是如此,這就是孤的規矩。”
“就算殿下摘了桃子又能怎麽樣?”
裴寂舉起來那青桃說道:“桃子還沒有熟透,殿下強行将它摘了卻不能吃,因爲太酸澀,丢了的話,用不了幾日便會腐爛變臭,終究不是殿下需要的東西。”
“酸的,澀的,哪怕是腐爛的,也是孤的。”
李閑語氣平淡的說道:“孤拿到手裏的東西,喜歡便留着,不喜歡便丢了,因爲孤有這個實力。”
他指了指那棵野桃樹說道:“如今桃樹便在那裏,孤站坐在桃樹邊,除了孤之外還有誰敢去碰?”
裴寂怔住,歎了口氣道:“進了長安城的燕王,和出了城的燕王判若兩人。”
“你錯了。”
李閑看着裴寂認真的說道:“進了城,出了城,這些事和孤是什麽樣人沒有絲毫關系,在長安城中孤敢帶着人自蕭的宅子殺起,已經自皇帝院子裏的桃樹上摘了一顆又一顆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