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中其實并不如何黑暗,磚路兩側的氣死風燈要到天明的時候才會熄滅,值夜的宦官每隔半個時辰就要在太極宮裏跑一圈,若是有燈火滅了被内侍總管發現說不得就是狠狠的一頓闆子。 大唐才立國的時候太監的權位還不是很重,李淵立下的内侍不得幹政的法令還沒有人敢違背。但是在宮中,内侍總管的權利已經不小了。對于那些發犯了錯誤的小宦官,甚至無需請示可以直接杖死。
李閑站在皇後寝宮門口閑極無聊的看着遠處十幾個一路小跑着檢查燈火的宦官,心裏想着這些年紀大不的閹人到底有個什麽樣凄慘的身世,需要割掉那個東西來換飯吃?又想起曆史上似乎從來都不缺太監專權的故事,所以對這些出身應該都有些寒苦的閹人他說什麽也提不起同情之心。
或許是因爲前世影視劇中所有的太監就沒一個好東西,這一世遇到的最難纏的一個對手也是閹人,所以李閑潛意識中對這種存在一點好感都沒有,他一直有一件事不解,既然皇帝是爲了防止後宮妃嫔與人偷情所以才誕生了宦官,難道宮裏缺了宦官就不行?難道有許多事都是宮女不能做,隻能太監做的?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惡寒了一下,心說自己确實有些邪惡。
皇後寝宮伺候着的宮女和宦官都是新換的,幾日之前李淵憤怒之餘将一百多個仆從全都殺了,剁碎成了肉泥喂豬,由此可見割了換前程其實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誰知道哪天大禍臨頭,因爲些許小事就成了豬狗的飯食?
作爲一個身邊從不缺乏美女的男人,李閑難以想象做一個閹人會是多痛苦的事。
正在想着這些無聊事,忽然從寝宮中傳出一聲驚呼:“他在哪兒?快讓他進來見我!”
聲音中透着一股急切,然後就是一聲茶杯掉落在地摔碎了的聲音。李閑嘴角挑了挑,忽然生出一種這個情節似曾相識的感覺。隻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爲什麽會有這感覺,進門之前忽然醒悟這種場景電影電視劇中似乎都演爛了。
“安之,你進來。”
寝宮中傳出李淵的聲音,有些疲憊。
李閑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千萬不要沖動。老甄對他說的那些往事現在想起來,能很清晰的在腦海中形成畫面。他内心中其實極不平靜,所以剛才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去觀察那些宦官。曾經很多個夜晚,老甄講述的那些往事都化作了夢境清晰的呈現出來。清晰到李閑雖然沒有經曆過,但卻真的能感覺到心疼。
不要沖動,不要誤事。
李閑給了自己八個字的勸告,然後緩步走了進去。
或許是爲了讓皇後窦氏休息的好一些,寝宮中的燈火顯得很暗。屋子裏伺候着的宮女和宦官垂着頭站在外間,李閑進門的時候有幾個膽子大的偷看了他一眼。還帶着青澀的宮女在看到李閑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紅着臉垂下了頭。說起來她們都是這宮中地位最低的人,如果皇後不是病重到如此地步随時有可能一命嗚呼,其實伺候皇後是一件很不錯的事,說什麽也不會輪到她們這些新人來做。
要知道後宮之權皆在皇後手裏,巴結上了皇後也就意味着在宮裏某個圈子中足以肆無忌憚。但大唐的這個皇後太特殊了些,從住進這座寝宮之後幾乎就沒有出去走動過。整日昏昏沉沉度日,大部分時候迷糊的連誰是誰都分辨不出來。
走進寝宮之後李閑看了一眼裏間,随即擺了擺手輕聲道:“你們都出去,走得遠一些沒有關系,如果不叫你們别進來……”
幾個宮女和宦官面面相觑,心說這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是誰,怎麽就敢在皇後的寝宮對皇後的人發号施令?但是看到那男子和善的笑容,幾個宮女竟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之前這寝宮中伺候皇後的人就是因爲聽了不該聽的話,再加上輕慢懈怠所以被殺了個幹淨,她們立刻明白李閑這是好意,所以看向李閑的眼神中都帶着些感激。
裏間屋子裏的燈火剛剛挑過顯得明亮了一些,李閑進門之後看到的就是一個瘦如枯木的老婦人趴在李淵懷裏,正在試圖掙紮着站起來。
李淵看了看李閑,又看了看妻子輕聲道:“他來了……他就是安之。”
“到我身前來……快到我身前來!”
窦氏語氣急切激動的說道,擡起手臂不住的招手。
……
……
李閑緩步走到距離床邊大概兩米左右的位置站住,借着燈光打量着面前這個已經半人半鬼一般的婦人。他不知道窦氏之前是一種什麽樣的狀态,剛才李淵說過她的時日無多,看模樣也能看得出來确實病入膏肓。但讓李閑印象深刻的是,此時的窦氏哪裏有一點神志不清的樣子,一雙眼睛亮的有些吓人。
“安……安之?”
窦氏聲音沙啞的叫了一聲,語氣中似乎透着一種恐懼。她似乎是在害怕什麽,但更強烈的是想得到什麽。
“陛下說……你叫安之。”
窦氏似乎是要哭泣,但她的眼睛裏早已經沒了淚水,幹眨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淚水流下來。
“當年你走的時候……竟是還來不及給你取名字。陛下總說太忙太忙,我竟是前些時候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麽。你快過來,到我這邊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的嗓音沙啞的就好像拉風箱一般的聲音,聽着讓人極别扭。
李閑沒有向前,而是微微欠了欠身子說道:“見過皇後。”
“皇後?”
窦氏怔了一下,随即凄苦道:“你竟是不肯叫我一聲娘親……我知道當日是娘親對不起你,我求了你父親,我哭喊着求他卻終究沒有留下你。這些年我吃齋念佛一直乞求佛祖保佑你,上天垂憐,讓我臨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那日我拉着你父親的衣袖哭求他不要送走你,吳雪琪那個賤人生的孩子弄死也就罷了,你是我的親骨肉,是你父親的嫡子,怎麽能和那賤人的孩子一樣處置?”
李閑臉色微微一變,依然沒有說話。
“夠了!”
李淵的臉色卻變得極難看,他松開扶着窦氏的手道:“已經過去那麽久的事還提她做什麽?安之現在不是好好的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似乎心情不好,站起來對李閑說道:“陪你母親好好說說話,當年的事都是朕的錯和你母親沒有一絲關系。她這些年想你幾乎哭瞎了眼睛,你不該對她如此冷淡……朕還有國事要處理,等你母親睡了你到禦書房來見朕。”
李閑點了點頭,微微側身讓開路。李淵看着他,歎了口氣緩步走了出去。
“你難道不肯走得近一些讓我看清楚模樣?”
窦氏哀求道。
走到門口的李淵腳步頓住,回頭看了李閑一眼道:“即便你心中沒有什麽親情,但念及她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當做行善難道也不成?朕說過,當初的事你可以怪朕,但不能怪你的母親。”
“我明白了。”
李閑點了點頭,然後往前走了幾步。
李淵緩緩搖了搖頭,舉步走了出去。
“來人,快來人!”
窦氏見李閑靠近自己,連忙大聲叫道:“将燈火挑亮一些,我要仔細看看,我要仔細看看!”
“下人們都出去了,我來。”
李閑輕聲說了一句,然後轉身走到桌案邊将油燈取了過來放在床頭,然後他搬了一把椅子,就挨着油燈坐下來。看着那面容憔悴如枯木一般的婦人,他不知道爲什麽自己的心情竟然會如此平靜。
“和你大哥有兩分相似,倒是世民和你有三分相似。”
窦氏想伸出手去觸摸李閑的臉頰,但手才伸出來就又顫抖着縮了回去。
“陛下說你這些年吃了好些苦,受了好些罪,這都是我做的孽,是我不好,當初若是我再堅持一些,說不得你父親不會做出那般殘忍的事。想不到當日一别,竟是二十年後才能再見你一面。能不能跟我說說,這些年你到底在哪兒?”
李閑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如果過往的經曆是一段可以與人分享的開心事,我不會吝啬于讓别人分享我的開心。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我的過往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有多開心惬意。六歲開始殺人,之後的經曆便是重複着殺人然後不被殺這樣無聊的事,實在沒有什麽好說的。”
李閑看着窦氏認真的說道:“如果你真的想聽,我也不會說。”
這話太突兀了些,以至于讓窦氏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卻隻是以爲李閑心中的怨恨太深,所以柔聲說道:“都過去了,既然你回來了,我就不會再讓你受苦……你告訴我是誰欺負過你,我去讓陛下殺了他們。”
“沒那個必要……我拿手的事不多,殺人剛好是一件。”
李閑将燈火靠得更近一些,似乎是也想看清楚窦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