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閑在大營空曠處停了下來,忽然心裏想到一個問題。 當年自己被丢在無顔庵門口,被那個恰好需要一個孩子的老尼撿了去。二十年過去之後,便有了今日之燕王。那如果當初死的那個是自己,而另一個孩子被丢棄在無顔庵門口那會不是一摸一樣的經曆?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苦笑着搖了搖頭,這種事情想來還真是無趣。
“據說你曾是天下第一等的美人,李淵曾經說過南陳國主陳叔寶的美人張麗華也不及你。李淵如此迷戀你,竟是不惜和窦氏鬧翻也想收你爲平妻而不是小妾,隻可惜你不過是個寒門出身的人,怎麽可能鬥得過那些世家大戶之人?老甄剛才說過,當時窦氏買了你進唐公府的時候你還是個未及笄的小丫頭,枯黃幹瘦,誰想到幾年光景就出落成了個有沉魚落雁之姿的絕世美人。”
李閑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随即笑了笑道:“想來應該是真的很美。”
在空曠處坐了下來,李閑下意識的摸了摸腰畔卻發現并未帶酒心裏不免有些失落。有些時候真的很想喝酒,不是爲了酒能麻痹神經,而是酒入喉的那一刻辛辣感覺能讓人覺着快意,快意雖然短暫,解心煩憂擾也不過隻是片刻功夫,但人最擅長的就是欺騙自己,而酒則是欺騙自己最好的手段,沒有之一。
看了看不遠處燈火通明的一片營寨,李閑笑了笑自語道:“那個家夥絕不會缺了酒。”
他起身往那邊走了過去,一路上碰到的巡防士兵紛紛行禮,,李閑對每個人都點頭示意,一點也看不出他現在的心情其實糟糕的要命。進了辎重營之後李閑徑直走向王啓年的帳篷,門外守着的親兵待看清了來人竟然是燕王殿下之後吓了一跳,連忙行禮然後就要去通知王啓年,卻被李閑攔住。
他撩開簾子舉步走了進去,帳篷裏點着一盞油燈但調得極暗,李閑站了一會兒才适應帳篷中的光線,随即被眼前看到場面逗得笑了笑。這帳篷裏竟然幹淨整潔的讓人以爲走錯了門,竟是比女子閨房還要爽利些。
隻是那一股臭腳丫子的味道着實惱人,聞着就好像是将花露水噴在臭豆腐上的混合香氣。
李閑也不将那大字型趴在氈毯上呼呼大睡王啓年叫醒,走過去将油燈撥弄的亮起來,尋了一壺酒在椅子上坐下,看着王啓年那副死豬一般的睡相忍不住有些羨慕。想到自己自跟着張仲堅逃亡一直到現在,竟是沒有一日如王啓年這般睡的安穩踏實。如今就算身在萬軍之中,李閑也從不曾安枕無憂過。
扯過一條氈毯蓋在王啓年腳上,李閑笑了笑道:“怪不得打了半輩子光棍,這味道可不是一般女人能承受的住的。”
他說話的聲音極輕,或許是給王啓年蓋上雙腳驚動了他。這個枯瘦的家夥竟是一翻身坐起來,用一種連李閑都歎爲觀止的速度抓起身邊的橫刀厲聲喝問道:“何方孤魂野鬼!”
李閑撲哧一聲笑了說道:“你這輩子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竟是怕鬼怕成了這個地步?還有就是……你刀子拿倒了。”
王啓年聽出是李閑的聲音,有些驚慌失措的将橫刀丢在一邊,就在氈毯上趴伏下來行了個大禮,語氣惶恐的說道:“主公怎麽到了臣這簡陋的地方也不提前說一聲,臣這裏髒的要命,要知道主公要來臣怎麽也得收拾一下才成的。”
或許是睡迷糊了,王啓年說話有些語無倫次。
“你這帳子裏倒是幹淨的不像話,如果你能将你那臭腳收拾一下孤不介意給你說一個黃花大閨女做婆娘。”
“别别别……臣都這把年紀了,就别禍害黃花大閨女了。等主公大業得成之日,臣便告老還鄉找個寡婦娶進門。”
李閑大驚道:“就你這身子骨,别管哪家的寡婦還不折騰死你?三年以上的寡婦,就能把你蹂躏禍害得連路都沒力氣走。”
王啓年難得的臉紅了紅道:“這個……這個……能給我老王家留個後就成。”
“想沒想過衣錦還鄉?”
李閑忽然問了一句。
“想!”
王啓年猶豫了一會兒點頭道“臣那鄉下地方,估摸着三五百年也沒出過什麽當官的,前些年村裏老孫家的兒子考了科舉雖然名落孫山,可還不是吹噓了這麽多年?臣現在好歹也是四品将軍……老家方圓二百裏之内都沒有過。”
“今日喝了你一壺酒。”
李閑笑了笑道:“拿一個鄉侯跟你換,行不行?”
王啓年大驚失色,随即紅了眼睛:“臣謝主公大恩!”
“别急着高興,明兒一早挑幾個得力的人手,孤讓謝映登再給你找幾個身手好的,想辦法進長安去。”
李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如果你活着回來,孤給你升個縣侯。”
“如果臣不去,拿那壺酒換個鄉伯行不行?”
“不去就拉出去彈雞-巴……彈到死!孤給你追封個彈雞公!”
……
……
長安城中,無顔庵。
這無顔庵的院門一直還關着,大唐長安府字樣的封條也沒揭掉。隻是在後院兩間還算完好的房子中隐隐有昏黃燈光,屋子打掃的頗幹淨。土炕上鋪了一層狗皮褥子,旁邊是一床薄被。土炕旁邊是一張陳舊的木桌,桌子上堆放着很多經書。一盞青燈伴古佛,燈下一個女尼看着那豆大的火光怔怔出神。
穿了一身帶補丁的僧衣,寬袍大袖卻難掩她婀娜的身材。桌案上經書旁放着一碗已經凍住的稀粥,上面結了一層薄冰映着燭火的光芒。這麽多年過去,她的容顔依然令人動心,隻是少了幾分豪氣,多了幾分淡然。
雖然她已經多日沒有出過無顔庵,但李靖的死她卻知道。李慧甯告訴李閑張婉承在長安城中之後,大批的軍稽處密諜便進入長安。隻比李靖莫離回長安慢了兩日,幸好那兩日李靖派莫離出去打探消息,等李靖逃出長安之後莫離根本就沒有再去無顔庵。但李建成知道她在這裏,莫離絕不會将這樣一件大事忘了。
李靖身死的事,密諜來人告訴了張婉承。
“想不到進了這庵子也放不下的東西,終究還是要死一個才能放下。”
張婉承下意識的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光頭,臉色凄婉的苦笑自語道:“便是剃光了這三千煩惱絲,煩惱卻一絲沒少。本想着等一日偷偷回去看看那小兔崽子和小狄成婚之後便了斷了自己,這樣也就能忘了你。可誰想到你會比我先走一步?”
張婉承揉了揉發酸的眉角,低聲自語:“這麽多年,我還是很少能哭的出來。你死了也好……不然我自殺之前,還是要殺了你的。小閑子不殺你是因爲我的緣故,可我已經打算死了,怎麽能再留下你和小閑子作對?燕山上那一百多條人命已經壓了我八年,我總得帶你下去跟兄弟們說聲對不起。”
“你怎麽就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也好。”
她看了一眼不遠處丢在土炕一邊的軟鞭,還有短刀,镖囊,腕弩,橫刀,長劍,這些東西都還在。
“我去殺了李世民,替你報仇。”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用的是商量的口氣,就好像在昏黃燭火的另一頭椅子上,李靖就坐在那裏似的。
“我殺了李世民,幫你報仇,也幫了小閑子一個大忙,若是僥幸成了就當我爲小閑子送的賀禮,隻不過這血腥的東西小狄應該很不喜。”
正在這時候,屋子外面忽然發出一聲極輕微的響動。張婉承瞬間起身将軟鞭抓在手裏,另一隻手抓了镖囊問道:“誰!”
外面沉默了一會兒,随即有人歎氣道:“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請您到東宮去。太子殿下說,您是燕王殿下的至親怎麽能住在這麽個肮髒簡陋的地方?若是燕王問起來,太子殿下豈不是失了待客之道?請您放下您手裏的兵器,這院子四周有一百二十名弓箭手。您的鞭子再長也沒什麽用的,況且……我沒惡意。”
門被輕輕推開,一個胖的離譜的家夥擦了把額頭上汗說道:“爬牆這事好多年不幹了,還真是辛苦啊。”
……
……
新建好的東宮就挨着皇城,自成一城。在東宮不遠處便是正在興建的永安宮,正月十五之後工匠們便趕了回來,因爲要趕工期,便是晚上依然幹得熱火朝天。太子李建成站在東宮的城牆上,看着龍首塬那邊永安宮工地照亮了半邊夜空的燈火有些失神。
站在他身邊的是個女子,穿了一身大紅色的衣衫即便在夜色中也顯得格外顯眼。這女子雖然不是極美,眉目略顯平常了些,但五官放在一起卻顯得很精緻,驟然看了覺着一般,越是看越覺着有味道。
而在這女子身後大概三米左右,一身黑衣還用黑巾蒙住了口鼻的黑石恭敬無比的站着。偷偷擡起頭看了面前那兩個人的背影一眼,視線停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