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當夜離開悅賓樓第二日午後才回來,難掩一身的疲憊。 看着他眼睛裏的血絲李靖知道,這一夜半日莫離過的極辛苦。也不知道繞了多少路求了多少人,他人憔悴無比帶回來的消息卻讓李靖精神爲之一振。
“是齊王”
進門之後莫離說了三個字,然後抓起桌案上的茶壺揚起下颌灌了一氣。這個季節屋子裏就算再暖和,隔了一夜的涼茶也如冰一樣刺骨,更何況入喉?但莫離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那份刀子刺進嗓子裏般的感覺,喉結湧動,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将那壺涼茶喝進去大半。将茶壺放下他舒服的長長的出了口氣,眉宇間的疲憊看起來也緩解了些許。
“齊王?”
李靖猛的站起來,臉上是難以難以壓制着的興奮,他的臉色就好像今天的天氣一樣,烏雲打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讓人心情愉快的璀璨陽光。許是因爲激動,如他般冷靜的人竟是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真不知道在這樣一個困局中他怎麽還能笑得出來,而且笑得如此放肆猖狂。便是悅賓樓下面的那些正在用飯的客人們也聽得極清楚,紛紛擡頭望甲丙号房看過去,有人低聲罵了一句:“瘋子!”
李靖現在看起來确實有些瘋子的味道,甚至可以說他此時已經瘋了七分。
“果真是齊王李元吉?”
李靖一把抓着莫離的手臂問道。莫離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的眼神中會有如此強烈的饑渴之意,比一個身無分文的乞丐忽然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子在自己面前輕褪衣衫的眼神還要饑渴。齊王這兩個字在李靖面前,遠勝于兩條白花花的大腿兩座柔軟挺拔的嬌峰。
“是!”
莫離點了點頭道:“我昨日夜裏先去了金紫光祿大夫李茂春那裏,他府裏的官家與我是同鄉好友。我出了二十兩金子他才答應替我打探一下消息,可等到了子時也沒見他出來,我就知道不成了。又趕去兵部員外郎府裏,他府上的護衛隊正是秦王殿下手下出去的兵,他卻幫不上什麽忙,畢竟兵部員外郎的官職确實太低了些。不過他卻幫我找到了太子府上的侍衛金曉三,我花了一百兩金子的大價錢那人才答應幫忙。”
“今日一早太子殿下進宮去,金曉三不當值便約了太子殿下親兵副統領崔勝去喝酒,喝了小半日的光景才從崔勝嘴裏套出來話。确實是齊王李元吉無疑,隻以勞軍的名義去東都大營中見秦王,可第一件事就是要奉旨拿下大人您。”
莫離将這半日一夜的經過說了一遍,果然是從昨日下午就沒休息片刻。
“成了!”
聽說陛下讓齊王殿下親自去大營中緝拿自己,李靖非但沒有什麽憂慮擔心反而大笑着說了兩個字。
“成了!”
他說。
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成了。那裝扮成老闆的胖子萬玉樓站在李靖身後,聽見李靖如此瘋狂的笑聲随即臉色一變,眼神中隐見擔憂之色,但是很快,也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麽,眼神中的擔憂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蔑的目光。他看着李靖的後背脖頸,右手中指食指微微勾動就似乎要拔刀一般……
“長安城裏沒人知道我在,所以我出城去不是問題!”
李靖道:“萬玉樓你卻必須跟着我一塊出城,我是扮作你的下人進城的,你若不走城門守的将軍萬一認得我就壞了大事,一會兒我跟着你的馬車出城,出門時候該送的好處不要吝啬……莫離你就帶着人留下,我寫了一封信你交給無顔庵中那女子,若是她肯随你離開最好,若是不肯你便動手拿人,隻要是活的就行,斷手斷腳不必計較!”
“喏!”
萬玉樓和莫離同時點頭應了一聲,莫離垂頭時不經意間似乎是掃了萬玉樓一眼,眼神中竟有威脅之意。萬玉樓嘴角挑了挑,不置可否。這胖子是秦王手下親兵中最無能膽小的一個,偏生是個追蹤覓迹的高手,秦王當初帶人往北去尋那兩個團的裂虎營親兵便是他引路,竟是沒有多走一分冤枉道。隻是此人武藝稀松平常,更是膽小如鼠惹人不喜,可秦王李世民卻說雞鳴狗盜皆是人才,說不得日後便會有大用處。
李靖依然青衣小帽的仆從裝扮,跟着萬玉樓的馬車出了長安城門,萬玉樓攥着那守門校尉的手塞進去白燦燦一錠銀子,那校尉動作熟練的塞進自己胸甲裏然後裝模作樣的檢查了一下随即放行。
出了長安城沒走多遠,忽然城外内一陣躁動喧嘩,李靖大驚,回頭去看卻見大隊大隊的精甲武士從城門中列隊而出,隊伍頭前的開道大旗上寫着幾個血紅色的大字:邢國公李
“李密?”
李靖一怔,随即下令衆人加速将後面的人馬甩開。
……
……
邢國公李密率軍三萬出長安赴東都增援秦王李世民,監軍爲蕭,行軍長史房玄齡,先鋒大将是殷開山。有文武官員送大軍出城,李密在城外三裏放鶴亭飲了得勝酒便揮手告辭,重新披上戎裝的他竟是帶着幾分指點江山的氣質。奉旨來送行的官員們面面相觑,這才想起來李密曾是天下第一大的那個反王。
說起來這支人馬的兵力不算太多,隻三萬人,但領兵的人物确實有些讓人咋舌。且不說主帥是邢國公李密,便是先鋒大将殷開山也是大唐武将中極有身份的,負責斷後的則是大将屈突通,光聽名字竟是分辨不出哪個才是主将。
正因爲如此,李密才不似在人前表現出來的那般雲淡風輕。
本是出了長安城以爲得脫監牢,誰知到這大軍卻是另一座樊籠。前面領兵的殷開山,後面領兵的屈突通,這兩個人便是樊籠鐵壁,将李密這個主帥夾在中間掙都掙不開,莫說他之前想好的借機領兵叛走,有這兩個人在還有房玄齡那個陰沉如鬼的家夥寸步不離的盯着,他一個兵也使喚不動。更何況軍中還有一位順路的大爺本就是驕縱猖狂的主,李密隻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出了城之後的李密便沒了前兩日的興奮歡愉,心裏隐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讓他心煩意亂。但行軍數日之後卻沒有什麽特别的事發生,不管是屈突通還是殷開山,對他這個主帥都算恭敬,便是那位皇族貴胄也對他和善有禮,隻那房玄齡笑得總帶着些陰測,李密想了想也知道這是自己的心理作怪。
自長安往東都洛陽,大軍一路疾行。可是人馬行進再快也不如李靖輕裝簡行的快,出了長安城之後他便讓人棄了馬車,一行十幾人騎快馬晝夜兼程的趕路。竟是比李密的大軍快了四五日就回到了李世民軍中。
李世民苦盼多日卻隻盼回來李靖自己,心中本就十分懊惱憤懑,等李靖将長安城中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立刻就皺緊了眉頭臉色慘白如雪。
“父皇派李密率領大軍前來,元吉必然是随軍一同來的。”
李世民說出這句話之後,才發現自己的嗓子竟然已經沙啞。
“若是單單隻是讓元吉來問罪,何必派三萬大軍同來?”
一瞬間,他就如抽空了氣的皮人一樣癱坐在椅子上,眼神中滿是絕望。他的雙手緊緊的抓着椅子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一條一條都隆了起來顯得極爲猙獰。此時他心中的懼怕真正到了極緻,滿腦子都是這次必死無疑的絕望。
李靖見他頹然如此心裏不由得失望了下,但很快就将失望從心裏甩了出去。他若是想活命乃至位極人臣,所有希望都在李世民身上,他怎麽可能看着李世民頹喪絕望?
李靖湊過去,在李世民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李世民的眼睛驟然睜大,不可思議的看着李靖下意識的問道:“你竟然……如此大膽!”
李靖輕歎道:“殿下怎麽還看不清出這局面?陛下顯然已經動了那心思了,他将您擡起來以激勵太子,本來就還要挑您一個過錯将您打下去,如今把柄已經有了,陛下如何會心慈手軟?說起來……”
李靖頓了一下眼神凜然道:“陛下縱然念着父子親情不将路堵死,殿下您也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一道旨意下來,您被囚禁在偏殿冷宮之中不見青天,惶惶不可終日,凄凄而無望,這種日子難道殿下你忍得受得?”
“這尚且是陛下安康武德年号不換的情況下,就算您絕了那份心思安然在囚禁之處渡過餘生,不謀朝政,不參國事,隻發願做一個養花種菜的田舍郎,可陛下難道就沒有駕鶴歸西的那一天?若是太子殿下登基繼位……縱然太子不想什麽不做什麽,難道太子手下那些人就沒有讒言亂語?三人則成虎,太子未必會忍得住!殿下到時候隻怕連個處身世外的田舍郎也做不得。”
“再者……世人皆說太子寬厚,可太子真的寬厚?臣從長安回來所以知道,長孫順德的事正是太子打探出來禀告陛下的。其心如何?殿下……您再思慮一番,若是陛下真有容您之心,爲何派遣三萬大軍前來,爲何選的人是齊王李元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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