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七章多年不見你白癡了
謝映登出身江南謝家,自幼培養出來的性情讓他即便在困境中保持着風度,他是個嚴格遵照家族的意願來行事的人,所謂的家族意願便是利益,如何讓家族獲得利益便如何去做,這便是世家行事的準則。他此生到現在爲止,做過最忤逆家族意願的事,便是娶了李月娥做妻子。
因爲這件事,謝家專門派人來問責,謝映登卻固執己見,無論家族來人百般勸說也不爲所動,甚至在家族來人請動家法的時候,他也沒有露出過一絲猶豫怯懦。當時的謝映登是瓦崗寨哨探總管,雖然他對李密極有成見,但李密對他卻一直很尊敬,除去謝映登的能力不說,謝家這個龐然大物也是李密爲之心動的理由。所以謝家來人也沒有過分爲難謝映登,畢竟那個時候,李密被公認爲帝星下凡。
李密兵敗,投靠了李唐王朝,正式退出了争霸天下的舞台,這江山再如何錦繡繁華,也和他沒了一個銅闆的關系。謝映登心中有不甘,想來李密心中的不甘比起他來說要強烈上不止百倍。
王伯當從李密殺翟讓之後開始慢慢轉變爲李密的死忠,但謝映登卻一直沒能讓自己成功的将角色轉換過來。他知道這樣必然會引起家族的不滿,他也努力讓自己适應李密的瓦崗寨,但毫無疑問,他能做到的僅僅是做好自己的本分事,出謀劃策之類勞心費力的事,他沒半分興趣。
漸漸的,本來對他寄予厚望的家族也對他失去了興趣,已經很久謝家都沒有派人來聯絡過他了,謝家關注的重點轉移到了長安那邊。謝家之人對于政治的近乎于天生的敏感,是家族多少代人沉澱積累下來的底蘊。當他們嗅到李唐最有可能一統天下之後,不管是對李密,對窦建德,對王世充,還是對幽州羅藝,燕雲李閑,江淮杜伏威都變得不再特别重視。
家族遺棄了謝映登,他也樂得自在。自從到了黎陽之後,他除了還掌管着手裏已經殘缺不全的哨探營之外,其他的事一概不聞不問,王伯當是黎陽大總管,他手裏的兵馬多到甚至足夠自立的地步,卻依然對李密抱有希望。
謝映登知道自己其實也沒有别的選擇,李淵已經稱帝,基本上繼承了大隋雄厚的國力,其他人再想與其争鋒已經是一件很難的事。既然王伯當也執意如此,那他也就隻好聽之任之。
扶着妻子李月娥在門前走廊裏坐下來,看着淅淅瀝瀝的雨水他忽然生出幾分向往平淡自然的念頭來,他伸出手,看着落在手心裏的雨水漸漸增多,多到手心盛不下的時候開始往外溢出來。
“月娥,其實咱們還有一條别的路可以選。”
他回頭看了李月娥一眼,嘴角上勾勒出一抹釋然輕松的笑意。
“什麽?”
李月娥的手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輕輕摩挲着,微笑着說道:“你若是真不想再看見李密那張嘴臉,那麽就做别的選擇也無妨的。反正這天地再大,屬于我的一方水土一直在你身邊不曾挪開過,你說去哪兒,我就跟着去哪兒。”
“咱們那兒也不去,誰也不投,好不好?”
謝映登看着雨簾微笑道:“我有些倦了,這天下争來争去也沒什麽意思,每日裏勾心鬥角更沒什麽意思,無論跟着誰或許都有一不小心犯錯的時候,這個天下,是容不得犯錯的。”
他指了指外面天空說道:“我覺着那大山就不錯,不如你我找個機會去向伯當辭行,隻你我夫妻二人,在大山上起一座小宅子,我打獵種菜,你相夫教子,想想看就覺着美好惬意。你覺得如何?”
李月娥眼神一亮,情不自禁的抓着謝映登的手問道:“你說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李月娥笑得極開心,剛要說話就聽見小院門外有人聲音森寒的說道:“你騙不騙她沒有什麽關系,但你有沒有想過,就此歸隐山林過樵夫走卒的日子,你對得起誰?趁早把這個念頭收起來,不然這天地再大也沒你的容身之處,大山再大,也沒有你們夫妻的葬身之處。”
謝映登猛的擡起頭往外看去,卻見不知道什麽時候,院子門口站着十幾個身穿月牙白長袍男子,一樣的裝束,手裏都擎着油紙傘,爲首的是個四十歲左右的漢子,正眼神陰冷的看着自己。在那些人身後,謝映登隐約能看到倒在水窪裏還在抽搐的自己的親兵。
“月娥……進屋去!”
謝映登站起來,目不轉睛的看着門外那些穿月白色長袍的男子。
“從後面走,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回頭。去找伯當,讓他帶兵來!”
他聲音壓的很低,表情嚴肅到令人覺着寒冷。
……
……
李月娥沒猶豫,她甚至沒有回頭交代一句小心,她一翻身直接從窗子躍回屋子裏,快速奔跑中将順手将挂在牆壁上的橫刀摘了下來,動作行雲流水一般又從後窗躍了出去,奔跑了幾步,在一塊假山石上踩了一腳,身子一擰就翻出了圍牆。落地的時候稍微重了些,她微微皺眉,覺着小腹裏傳來一陣痛楚。
一想到有些可怕的可能,李月娥的臉色就變得發白。她的手撫摸在小腹上,心裏慌的幾乎窒息。可片刻之後,她的臉上便浮現出一種堅毅之色,她的手離開了小腹,深深吸了口氣後腳下猛的爆發出一股沖擊力,身子如一隻輕燕般向前掠了出去。
她沒有猶豫,沒有交代什麽,是因爲她知道這會兒絕沒有時間猶豫,謝映登更不用自己交代什麽。從謝映登肅然的語氣中她就知道,這次他們夫妻二人可能會遇到一道過不去的坎兒。
她躍下圍牆後小腹疼痛吓得她臉色發白,是因爲她想起了腹中的胎兒。可孩子重要,她的丈夫更重要。現在隻有早一刻沖到王伯當軍中,才能早一刻讓謝映登脫離險境。至于孩子,至于她自己,和謝映登比起來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咬着牙,忍着小腹中的痛楚疾沖。
就要到街口拐角的時候,忽然從街口兩側轉過來六七人,皆是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左手擎着一柄油紙傘,右手裏擎着一柄已經出了鞘的長劍。六七人并列站成兩排,将不寬的巷子口堵得嚴嚴實實。
“要麽跪下,要麽死!”
站在中間的白袍男子聲音平淡的說道。
“去你-媽的!”
李月娥狂傲不羁的性子炸開,罵了一句後刷的一聲将手裏的橫刀抽了出來,刀鋒斬開雨幕,直直的指向那說話之人的咽喉。
“找死!”
白袍男子冷冷說了兩個字,手中長劍猛的發出一聲驕傲的吟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雨下得越來越大,雨點大了也變得密集起來,雨水打在房頂的瓦片上激蕩起一層水霧。打在門外那一片油紙傘上,發出的聲音就好像是大戰開始前擂動的戰鼓。
“謝映登,你可知錯!”
爲首的中年男子直視着謝映登的臉,語氣微怒道:“家族爲了培養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竟然能生出這樣的想法來。當初你自己執意要娶那醜陋的婢女,家族破例應允,畢竟她曾經救過你的性命,可現在看來這是個極大的錯誤。因爲她那樣一個女子,你竟然生出退隐之心,這個女人是絕不可再留下來的。”
“你若敢動她,我便是拼死也要回去鬧一鬧的。”
謝映登臉色森寒的說道。
“我若不許你回,你怎麽能夠回得去?老夫人确實喜歡你,但在家族利益面前,你以爲老夫人還會站在你這邊?”
中年男子冷笑道。
謝映登沉吟了一會兒道:“她有了身孕。”
中年男子臉色微微一變,随即輕歎道:“畢竟是謝家的骨肉……”
他回身吩咐道:“庭南,你去說一下,留下那女子的性命……等她将咱們謝家的骨肉生下來之後再殺就是了。孩子是咱們謝家的,那女子卻不是。”
“遵命!”
一個劍眉青年應了一聲,轉身往後巷方向跑了過去。
謝映登緩緩的舒了口氣,看着那中年男子道:“四叔,難道你忘了小七的事?家族利益……就爲了家族利益,謝家死的人還不夠多麽!”
聽到小七這個名字,被謝映登喚作四叔的中年男子嘴角微微挑了挑,面露痛苦之色,隻是很快這種痛苦之色便消失不見。
“小七是我的兒子,可他竟然爲了一個青樓女子甘願放棄在朝廷裏的官職,家法不容,便是我也不容他。本來殺了那女子便是了,他卻執迷不悟甘願陪那賤人一塊去死,謝家沒有這樣的子孫。”
“謝映登!”
中年男子叫了一聲,忽然緩了一口氣道:“我這次來,是有要事要和你商議,隻要這件事你做的好了,在你大伯面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