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葦澤關的城頭上,李慧甯看着城下密密麻麻的螞蟻一樣拼了命往城牆上爬的突厥人微微皺眉,她回身看了看身邊的娘子軍士兵,每個人的臉色都很難看。 她手下本來有十萬大軍,都是她一路征戰不斷收服的江湖客,這些人對她敬畏有加,軍中号令隻出自她一人之口,其他人根本就指揮不動這群刀頭上舔血的漢子。
隻是在軍中的日子久了,這些人身上的匪氣也就漸漸的去了些,多了些規矩,從不曾禍害過百姓。
可正因爲這樣,娘子軍才會有今日的危局。
李慧甯到了葦澤關之後,李建成先是以手中兵力不足爲借口,從娘子軍中調走了四萬精銳補充到太原唐軍大營,然後又派人來說雁門和馬邑乃是突厥人潰敗的必經之路,又讓李慧甯分兵駐守這兩處,雁門分去娘子軍三萬餘,馬邑分去兩萬多人,到這個時候,葦澤關中隻剩下不足五千人馬了。
劉武周逃向馬邑其實不過是自尋死路,馬邑早已經被娘子軍占據,劉武周帶着殘兵就算能一路順利逃到馬邑去,隻怕也會被迎頭一棍打個昏頭轉向。隻怕這會而劉武周已經在懊惱憤恨,當初自作聰明的沒跟突厥人一塊往葦澤關方向撤還以爲是走了一條陽關大道,實則是一條死路。
他面前是死路,阿史那埃利佛面前的看起來就隻剩下最後一道門戶,隻要他沖開葦澤關就能逃出去,回到草原上的突厥狼騎就跟回到海裏的鲨魚一樣,再也沒有誰能在海裏跟他們鋒利的獠牙硬拼。
可阿史那埃利佛沒想到的是,小小的一座關口竟然被唐軍守的水洩不通,他的十幾萬大軍已經猛攻了數日依然沒能拿下,反而損失了數千精銳,他雖然不知道爲什麽身後的唐軍遲遲沒有追上來,他卻不相信李家的人會放過這麽一個好機會。隻要将他手下十幾萬狼騎堵在中原,突厥部族将一蹶不振最起碼十年内無法再南下,阿史那埃利佛确定如果換了自己是李建成的話,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所以,他連續多日親自上陣督促士兵攻城,此時在他眼裏人命早就不是人命了,死再多的人也必須将葦澤關攻克。
李慧甯将一縷從鐵盔中垂落的發絲塞回去,拍了拍身邊一個士兵的肩膀指着城下說道:“别怕,突厥狼騎下了馬,就如同被拔了獠牙的狼一樣沒什麽可怕的。讓騎兵下馬往城牆上爬,就好像是讓沒了牙齒的野狼去撕咬石頭一樣。草原人不懂攻城,他們的優勢全在馬背上,沒了戰馬還怕他們什麽?”
那個才十七八歲的娘子軍士兵被李慧甯拍了一下心裏一暖,聽李慧甯說完之後他使勁點了點頭道:“大将軍,我不怕!那些狼崽子已經爬了好幾天不也沒爬上來麽,再說,他們身後就是咱們唐軍的大隊人馬,老兵們都說不出三日咱們的援軍必到,所以我不怕。”
他看了李慧甯一眼說道:“我隻是擔心大将軍你,城牆上箭矢亂飛,大将軍你還是回去休息會兒,萬一你要是受傷了,誰來指揮我們殺敵?”
李慧甯笑了笑道:“你也說了,我是這支隊伍的大将軍,哪有士兵們在城牆上厮殺我躲在後面的道理。你放心,自長安一路殺過來你可曾見過有一支羽箭能碰着我?”
她再次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微笑着說道:“自己記着點射死了幾個突厥人,殺五個,我晉你爲隊正,殺十個,你就是旅率,殺二十個,我就給你個校尉坐坐。”
“喏!”
年輕的士兵奮力的揮舞了一下拳頭大聲喊道:“大将軍你看着,突厥人要是敢從我這裏往上爬,來一個我殺一個!”
李慧甯跟他一塊揮舞了一下拳頭,笑着說道:“我信得過你。”
那士兵一臉的驕傲,重新将硬弓拉開瞄準一個突厥人射了出去,羽箭精準的鑽進那個舉着雲梯的突厥狼騎士兵,箭從眼窩裏鑽進去從後腦鑽出來,那狼騎士兵沒來得及慘呼一聲身子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李慧甯贊賞的看了手下士兵一眼,那青年覺得心裏一蕩,已經有些酸麻的手臂好像一瞬間又充滿了力量。
李慧甯滿意的笑着轉身走向别的地方,隻是沒有人看到她轉身的時候眼神中刻意隐藏起來的陰霾和憂傷。
已經堅守五天了,五天!
按理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最多三天李世民的人馬就能殺過來。對于那個從小到大也沒有見過幾次面的弟弟,李慧甯的心情極爲複雜矛盾。當年,她和大哥李建成站在長安城裏李家大宅的門口,看着老管家抱着還在襁褓中的李世民上了馬車返回隴西老家,那個時候,她隐隐間就覺着自己将來一定會面對什麽痛苦之事,她隻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毫無征兆。
……
……
“大小姐!”
正在沉思中的李慧甯聽到一聲驚呼,她立刻轉頭去看随即被吓了一跳。就在她剛剛鼓勵過的那個年輕士兵守着的地方,突厥人已經順着雲梯爬了上來,那個年輕的士兵被一柄鋒利的彎刀削掉了半邊腦殼,白色的腦漿和殷紅的血液同時飄灑出來噴在城牆上,年輕的娘子軍士兵手裏還緊緊握着他的硬弓,最後一支羽箭沒能射出去頹然的掉在了地上。
她手下的家将李春年叫了她一聲,已經帶着十幾個李家老兵撲了上去想把被突厥人撕開的口子堵住。
李慧甯咬了咬牙,回身招呼了一聲帶着親兵往那邊沖了過去,才跑出去三四步,身後又傳來一聲驚呼,就在她身後不遠地方,一個突厥人奮力的從雲梯上跳上來,一刀将一個娘子軍士兵砍翻。上了城的突厥狼騎嗷嗷叫了幾聲,興奮的就好像一隻獵到了食物的野狼。
李慧甯抽出橫刀撲了過去,那個狼騎士兵看見她沖過來,立刻揮刀砍向她的咽喉,李慧甯身子一側讓過了彎刀,手裏的橫刀狠狠的戳進了那狼騎士兵的心口裏,鋒利的橫刀輕而易舉的切開狼騎的皮甲,捅穿了心髒之後又從後背上鑽了出去,李慧甯咬着牙頂着橫刀往前疾沖,沖到城牆邊橫刀往外一抽,順勢一腳踹在那狼騎士兵的胸口上。那狼騎士兵哀嚎着從城牆上翻了下去,腦袋撞在城牆下一個同袍的腦袋上,砰地一聲,兩個狠狠相撞的西瓜一樣爆開,血灑出去一片。
李慧甯帶着十幾個身經百戰的李家老兵,将爬上城牆的幾個突厥人逐個砍翻,然後抓起地上的撓鈎頂在雲梯上,她嗓子裏發出一聲沙啞的呼喊,與衆人一同用力将雲梯推了出去,還挂在雲梯上的突厥狼騎驚慌失措的呼喊着,紛紛從雲梯上往下跳,可兩丈多的高度,他們跳下去就算摔不死也會摔斷了腿。在這樣的慘烈的戰場上,重傷的人根本就沒有人去理會,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他們的同袍踩成肉泥。
“大小姐!”
李春年殺退了那些突厥人之後沖了過來,抹了一把額頭上的血水護在李慧甯身前:“大小姐,城牆上太危險了,您還是去城樓那邊避一避,有我在,突厥人上不來!”
“不行”
李慧甯将橫刀上的血迹在城牆上突厥人的死屍上抹了抹:“我不能下去,如果士兵們看不到我在,我怕他們會扛不住。”
李春年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勸什麽,他猛的一跺腳回身吩咐道:“你們都跟在大小姐身邊,大小姐要是有一點閃失你們就都從城牆上自己跳下去。”
“喏!”
跟在他身邊的十幾個李家老兵整齊的應了一聲,隻是每個人的眼裏都隐隐有一種深切的擔憂。
他們都知道,如果援兵再不趕來的話隻怕再也堅持不了一兩天了。突厥人已經發了瘋,今天城關上險象環生。城牆上幾乎找不出一個完好無損的士兵,城中的預備隊也隻剩下五百人,突厥人如果照這樣攻下去,今天能不能守過去都不好說!
“突厥人今天怎麽這麽瘋狂!”
另一個李家的家将李順皺着眉頭罵道:“他娘的趕着去投胎麽!”
“不對!”
李慧甯忽然想到了什麽,她從腰畔将前陣子去太原的時候李閑送給她的千裏眼摘了下來,凝神往突厥軍陣最後面看了過去,隻看了一會兒她的手臂就忍不住顫抖起來,她緩緩放下千裏眼,臉上的表情是一種說不出的意味,有驚喜,有不安,還有些無奈。
“咱們的援軍到了!”
李慧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嗓音不但沙啞而且還在顫抖。
她指着突厥軍陣最後面說道:“有人在帶兵猛攻突厥人的身後,所以突厥人才會變得瘋了一樣攻城。阿史那埃利佛是打算在後路被堵死之前攻克咱們葦澤關,讓預備隊全都上城來,還有,城中還能動的士兵給他們一張弓一壺羽箭,援兵到來之前就算人死絕了也不能放一個突厥人過去!”
“喏!”
她手下士兵們大聲應了一聲,臉色都變得激動起來。
堅守五日,援軍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