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二年十月末,天氣已經變得越發寒冷了起來,風向已經轉爲從西北吹過來,除了晌午前後還能感覺到一陣子讓人舒服的溫暖之外,一早一晚天氣冷的都有些讓人心煩。 今年的冬天好像提前不少日子來了,來的毫無征兆。
到了十月二十七這天,一早起來人們驟然發現,一夜大風之後樹木竟然變得難看了不少,光秃秃的好像被人有剃刀修理過似的。落葉鋪在地上,走在上面腳底感覺很軟和,還發出一聲一聲咔嚓咔嚓的輕響。
從前日開始辎重營那邊就忙活着,所有的糧草和甲械都已經裝了大車。辎重營都尉王啓年已經忙了兩天兩夜,他本就有些發黑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幾分。幸好他本來的膚色就不怎麽有光彩,所以黑眼圈在他臉色一點也不明顯。
好不容易監督着士兵們将東西全都裝好,看了看天才亮還有大概半個時辰才到将軍升帳的時候,王啓年索性鑽進一輛裝草料的大車上睡覺,告訴親兵記得叫醒自己,他躺下沒多大一會兒便發出了鼾聲。
隻是才睡下沒幾分鍾,王啓年便被人推醒。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着睡眼看了看,見将自己推醒的是将軍封的雲麾将軍裴仁基。
“老王,醒醒!”
裴仁基推了王啓年幾把,見他醒了随即将自己的酒囊遞了過去:“怎麽在這兒睡了?這會天氣這麽冷,你也不怕受了寒!來,喝口酒暖暖身子。”
王啓年揉着眼睛說道:“連着忙活了兩日兩夜,幾乎沒合眼。看見這一車的草料我就挪不動步子了,一頭紮進來就睡着了。你還别說,在這躺着睡覺怎麽就覺着比躺在床上還舒服呢?是不是我這個人天生就命賤?”
“你就是累的!”
裴仁基說道:“你都什麽歲數了,比我還要大幾歲,我要是兩日兩夜沒合眼,隻怕比你還要不如。”
“對了…….”
王啓年灌了一口清冷的烈酒,感覺那酒進了嘴裏之後猶如一股火燒了下去。胃裏一暖,身上也變得暖和了幾分。
“裴将軍找我什麽事?”
“我來領軍糧。”
裴仁基笑了笑說道。
“領軍糧?”
王啓年一怔,随即有些詫異的問道:“今天還領軍糧幹嘛?”
裴仁基道:“連着五天了,主公都命我帶人馬去瓦崗寨大營那邊叫陣,今日想來也是如此,所以我就先來将軍糧領出去,再過不到半個時辰主公就要升帳議事,時間還來得及,等今日升帳結束,我便直接率軍走了,省的耽誤時間。”
“今兒你就别準備出征了。”
王啓年笑了笑說道:“你沒見所有的辎重都已經裝了車?主公兩日前便令我整點辎重,昨夜忙活了一整夜終于都裝完了,我估摸着一會兒将軍升帳就要下令撤軍了,你有領軍糧這時間,還不如回去讓人收拾東西呢。”
“啊?”
裴仁基驚訝的說道:“沒聽主公提起啊,你可莫诓騙我。”
“我怎麽會诓你!”
王啓年嚴肅道:“我說讓你收拾東西就錯不了,總不能裝了車的東西還卸下來。隻一樣啊,你回去收拾東西千萬别說我告訴你的,萬一讓主公知道了是我說的,再治我一個擾亂軍心之罪,到時候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裴仁基連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怎麽會害你?”
說完他轉身就走,腳步快的有些不對勁。王啓年看了看他的背影,笑了笑,随即再次躺在大車上,隻是這次卻睡不着了,看着天空上的浮雲傻笑,笑的有些耐人尋味。
裴仁基快步往辎重營外面走,恰好遇到他兒子裴行俨的幾個親兵急匆匆往李閑大帳方向走去,裴仁基認得他們,緊走幾步追上去将那幾個士兵攔下來。那幾個親兵見是裴仁基,連忙躬身行禮。
“少将軍現在在哪兒?”
裴仁基壓低聲音問道。
“少将軍……”
幾個親兵面面相觑,誰都不敢亂說。軍律無情,就算明知道裴仁基是裴行俨的父親,他們幾個也不敢亂說話。萬一讓主公知道了,隻怕立刻就會軍法從事。
“别怕,你們還信不過老夫?”
裴仁基溫和的笑了笑道:“我隻是擔心元慶,你們告訴我,老夫難道還會害你們?”
爲首的親兵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左右沒幾個人這才低聲道:“少将軍奉了主公的軍令,帶着兩千騎兵往巨野澤方向探路而行,我們猜着,是不是主公要下令撤兵了,不然幹嘛派人探查退路?”
“别亂說!”
裴仁基闆着臉說道:“擾亂軍心可是大罪!”
那士兵連忙垂首,裴仁基道:“你們回來做什麽?”
那士兵道:“我們已經向前搜索行進了二百裏,沒有什麽危險,所以少将軍派我等回來報知主公。”
“嗯!”
裴仁基揮了揮手道:“去!”
他看了看左右,随即陰沉着臉快步走向自己的大帳,他進了門之後便将自己的親兵校尉裴善叫了進來,然後低聲吩咐道:“去,現在就去找裴林,告訴裴林他們,立刻啓程趕到松林鎮東北的樹林子裏等着,一旦有戰事,讓他帶着人接應我!”
裴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被裴仁基的鄭重且陰沉的臉色吓了一跳。
“屬下遵命!”
他轉身快步跑了出去。
……
……
裴林是裴仁基的一個親信家将,暗地裏的事,裴仁基都是交給他去做,前幾天帶着百多個精甲騎士埋伏在高坡後面的那人便是裴林,他從來沒有進過燕雲寨,即便裴仁基父子都在燕雲寨中,他也一直帶着一支人馬遊離在燕雲寨之外。
裴仁基讓家将裴善去找裴林,可裴善帶着幾個親信在早就約定好的地方找了很久也沒找到人,倒是在那片林子裏發現有不少密集淩亂的馬蹄,樹幹上還能看到刀槍留下的傷痕,所以裴善的心立刻就緊了緊。
他知道肯定出事了,必須回去告訴将軍。所以他帶着幾個親信轉身就往林子外面跑了出去,才出了林子,就看到一排幾十個騎馬的青衫刀客等在那裏。那些青衫刀客手裏的舉着連弩,随時都能扣動機括。
裴善知道自己完了,所以他選擇自殺。
他猛的抽出刀子刺向自己的心口,一支弩箭飛來釘在他的手腕上,他抓不住橫刀,然後他轉身就跑撞向一棵大樹,再然後兩支弩箭射穿了他的雙腿,當他艱難的坐起來回頭看的時候,他手下的幾個人已經都被連弩射死,身上紮着的弩箭密密麻麻的讓人看了心寒心悸。
一個青衫刀客從馬背上躍下來,緩步走到裴善身邊,蹲下來,然後臉色平靜的打斷了裴善的兩條胳膊兩條腿。然後捏住裴善的下颌扭了一下,下颌便被摘了下來。那青衫刀客看着裴善驚恐的臉,語氣平淡的說道:“自殺都幹不好,你還能做什麽?”
裴善被裝進了一個口袋放在戰馬屁股上帶回了燕雲寨的兵馬大營,青衫刀客們抓了裴善之後便換了一身衣服,進門的時候他們和守門的士兵微笑着打招呼,有人問口袋裏是什麽,爲首的青衫刀客笑着說道:“一隻野豬,閑的無聊在外面林子裏獵到的,一會兒有空來吃炖野豬肉。”
裴善聽得很清楚,但他卻發不出聲音。
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大營中,但卻不确定自己在什麽地方。他被捆成了一團撞進麻袋裏,從外面看确實好像一頭豬。裴善不認命的掙紮了幾下,想引起守門士兵的主意,哪怕自己不會脫困,最起碼也能讓将軍有所警覺。
可他失望了,守門的士兵用長矛在他身上拍打了兩下,然後笑着說了句不夠肥啊就放了那些人進門。
走了不算很長的路,裴善被人從馬背上推下來撲通一聲掉在地上,摔得他近乎昏過去,然後他就感覺自己被拖着走,還撞上了什麽東西,正磕在他鼻子上,血一下子就冒了出來。當他覺得眼前一亮的時候,他被人從麻袋裏倒了出來。
等他适應了光線,緩緩掃視了一遍周圍的環境之後,他立刻驚訝的瞪圓了眼睛,臉色變得比紙還要白。
因爲他看到帳篷裏的木樁上綁着一個人,是裴林。
恰好一陣風吹來,帳篷的簾子掀開一角,他下意識的往外看了看,随即看到了不少已經裝滿了辎重貨物的大馬車。就是門簾掀開的那麽一瞬間,他似乎還看到了有個穿鐵甲但身材瘦削幹枯的家夥從一輛馬車上爬起來,罵罵咧咧的走了。
“讓你叫醒我,你特娘的怎麽沒叫!”
裴善聽到那人在罵人,然後他神情恍惚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自己在什麽地方。
他将視線緩緩收回來,再次看向裴林。
那個被綁在木樁上,與他自幼一起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