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二年深秋的風似乎比往年都要多一些,也要狂躁猛烈一些,才進入十月份,西北風就已經刮出了幾分寒冬臘月的味道來。 天空中漫卷而過的草灰,就如同被污染了的雪花飛舞,看起來非但沒有絲毫美感,甚至讓人覺着厭惡。
兩天三夜的大火将方圓幾十裏内的荒草燒了個幹幹淨淨,其中還有一片面積不算太大的樹林,大火過後,草變成了灰,樹被燒焦變成了光秃秃的死物,看起來就好像一個個醜陋不堪的孤魂野鬼。若是晚上來看的話,那些燒得沒了枝葉的樹木真如張牙舞爪的惡鬼一樣,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漫天飄蕩的草灰似乎吹不盡一樣,一陣風刮過就從地皮上掀起來一層,再一陣風刮過,還能掀起來一層,看起來好像無休無止,也不知道還要多少時日大風才能将草灰吹盡,又或是在等着一場秋雨,将草灰變成泥土的一部分。
風吹灰塵起,即便沒有戰争也帶着一股肅殺之氣。
更何況,在漫天塵煙灰燼中,戰争來了。
燕雲寨探路的斥候經驗豐富,他們知道如何盡力降低自己被敵人發現的可能性,在這個基礎上,又該如何做才能提高發現敵人的可能性。魏六兒帶着巡視的騎兵隊伍稀稀拉拉放羊一樣,千餘人的騎兵前後脫節甩出去幾裏路,而且在這個鬼天氣下,魏六兒煩躁厭惡的甚至忘記了派出遊騎在兩翼搜索。
燕雲寨的斥候發現魏六兒的隊伍後立刻撤了回去,他們身上隻有一件輕便棉甲護體,武器隻有一張連弩一柄橫刀,爲了追求速度他們将自身的重量降低到最低,除了必要的裝備之外其他東西一概抛棄。
順着風往回跑的斥候甚至超越了風,他們感覺不到背後烈風的呼嘯,躍馬縱馳間,撲面的風依然打的臉都生疼。
斥候帶回來了敵人的消息,隻有一千人,所以裴行俨立刻就忘記父親裴仁基不到一分鍾之前的忠告教導,狠狠的一拍馬屁股率先向前沖了出去。前陣子才剛剛挨了二十軍棍的屁股還不敢在馬鞍上坐的太實,所以縱馬間他翹起來的屁股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前面隻有一千騎兵,跟我殺過去,一個也别放走!”
裴行俨極嚣張跋扈的喊了一聲,看樣子似乎一點也沒将瓦崗寨那千餘人的騎兵隊伍放在眼裏。
聽他的口氣,吃掉瓦崗寨一個千人隊的騎兵,就好像餓狼吃掉一隻小白兔,獅子吃掉一頭小羚羊一樣簡單輕易。在他看來這就好像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一般,瓦崗寨那一千騎兵在他眼裏似乎隻是一群在自己頭發上插了草标自賣自身的難民。裴仁基的教導和訓斥早就被他一股腦丢在了屁股後面,當然,在他屁股後面的還有他的父親。
逆着風狂奔的騎兵在飛馳中漸漸凝結成一個錐形陣,爲了保證錐子最尖端足夠鋒利,裴行俨沖在了隊伍的最前面,他緊了緊手中那一對銅錘,還沒有殺人似乎就聞到了一股血腥味。訓練有素的騎兵在高速奔馳中自發的組成了攻擊陣型,裴行俨身後一左一右是兩名親兵,再後面三人,再後面四人,越是後面錐形陣就越厚重。
瓦崗寨騎兵那邊響起來的号角聲順着風飄過來,真真切切的傳進了裴行俨的耳朵裏。隻是他卻根本就去在意,因爲他知道,即便是順風,當号角聲能傳進進攻一方騎兵耳朵裏的時候,隻能說明防守的一方大意到了死了都不冤枉的地步。
以騎兵的速度,這點距離隻不過六七息之内就能沖過去。
“準備放箭!”
魏六兒畢竟是打過大仗的人,雖然驟然發現敵軍來襲,雖然他已經帶着人在深山裏躲了一年,但這麽多年的經驗還在,他還知道在最正确的時間下達最準确的命令。
他們順風而行,燕雲寨來襲的人馬逆風。魏六兒知道這就是優勢,敵人的騎弓原本能射出一百二十步的羽箭,在這種天氣下莫說連七十步也射不出去,隻怕出手之後羽箭飛不了多遠就會被風吹偏。而瓦崗寨的騎兵則不同,他們射出去的羽箭順着烈風射出去,雖然會影響精準程度,但卻将射程增加了近三分之一。
數百支羽箭射過去,在風中運行的軌迹有些扭曲變形,但卻更疾,雖然精準度要差了不少,但射程足夠遠。在這種天氣下,臨陣不過三矢的慣例可以變一變,他們最少有機會射出四支羽箭。
風聲蓋住了弓弦震動的聲音,天空中飄蕩的草灰如霧氣一樣,也讓射出去的羽箭多了幾分詭異,在這種逆着風的鬼天氣下,想看清楚對面射過來的羽箭難如登天。
裴行俨張了張嘴下令躲避,一大口草灰被烈風灌進嘴裏,他感覺肚子裏猛的一脹,嗓子裏發出幾個單調的音節,聲音嘶啞弱小的讓他格外懊惱。他連着喊了兩次,除了他身邊緊緊相随的親兵之外,後面的騎兵誰都沒聽清他在喊什麽,不過,他們聽不到,卻看得到。
随着羽箭的到來,裴行俨第一個将身子側挂在戰馬身上。這種姿勢向前疾馳,對騎手的本事要求的極嚴格,不過毫無疑問的是,這種蹬裏藏身的手段對于躲避羽箭來說有着絕對好的效果。
第一輪羽箭隻射翻了十幾個燕雲寨的騎兵,第二輪箭雨帶走的生命也沒有再多幾個,三輪羽箭之後,燕雲寨這邊落馬的人都不足八十。由此可見,魏六兒過高的估算了他們這邊順風的優勢。
四輪羽箭之後,燕雲寨的騎兵已經沖到了五十步之内,身手好射藝精湛的士兵還能再射一箭,但肯定躲不開沖過來那些敵人手裏的長槊。
“張再興!”
魏六兒大聲的喊了一句:“擋住他們!”
張再興咽了一口帶着草灰的苦味吐沫,猶豫了一下還是帶着他手下二百多人向前沖了出去。
“其他人分作兩隊,往兩邊閃,别集中,從兩側沖到燕雲寨騎兵的後面去!”
常年作戰的經驗,給了魏六兒一個冷靜的頭腦。
……
……
燕雲寨的騎兵想撞,偏偏就要讓他們撞不上!然後分開的隊伍從燕雲寨騎兵的兩側擦肩沖過去,沖到敵人的後隊再咬住不放。
這就是魏六兒的策略,但是麾下的騎兵分作兩隊不是上嘴唇碰下嘴唇這麽短的時間就能完成的事。所以他需要一些人來擋住燕雲寨的騎兵,張再興是他的親信,所以自然逃脫不了當擋箭牌的苦差事。
“燕雲精騎!”
裴行俨用最大的力氣喊了一聲,聲音被風吹着飄出去很遠也很散。
“向前!”
他身邊的騎兵們喊了一聲,雖然在烈風中顯得不如何整齊,但依然充滿了殺氣。這就是李閑帶出來的兵,隻要上了戰場就不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的狼。都說将乃兵之膽,李閑這爲将者,教會了手下士兵們在戰場上必須掌握的一個生存準則。
簡單之極,那就是殺死敵人,自己活下來。如果非死不可,也不能虧了本。
張再興的二百多騎人馬組成的單薄堤壩,隻一下就被燕雲寨騎兵的洪流撞開,碎裂的堤壩在洪水中若隐若現,沉沉浮浮了幾次之後就再也看不到蹤迹。二百多名騎兵先是被巨大的錐形陣從中間切開,然後那道血淋淋的口子被撕開的越來越大。
張再興眯着眼睛左右拼殺,一刀将一名燕雲寨的騎兵斬落之後,他就看到了那個使銅錘比王君可還要骁勇的武将,他知道對方的銅錘沉重,所以他打算先下手爲強。銅錘舞動畢竟要比舞動一柄刀子慢上許多,以快打慢,張再興選擇的策略也是最正确的。
可惜,一個三歲孩子舞刀再快,也快不過一個壯漢舞錘。
刀子在即将切在裴行俨面門上的時候,銅錘後發先至将橫刀擋住,左手銅錘架住橫刀,右手錘幾乎同時朝着張再興的腦門上砸了過去。
張再興猛的低頭閃了過去,然後猛的一夾馬從裴行俨的身邊擦着沖了過去。兩馬相對疾沖,雙方相遇的時間短的可憐。隻是張再興卻沒想到,裴行俨會将這短的可憐的時間運用的如此充分。
就在兩馬一錯身的時候,裴行俨的銅錘向後一抛狠狠的砸在了張再興的後背上。張再興隻覺得眼前一黑,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他強忍着劇痛,盡力的攥緊了缰繩試圖保證自己不掉下去。
隻是,他穩住了身子,卻擋不住後面急速重來的燕雲寨騎兵。
第一個士兵與他擦身而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刀痕。第二個人亦複如是,第三個人亦複如是,騎兵一個接着一個的與張再興錯馬而過,一刀接着一刀斬在張再興的身上。第一刀豁開了他的胸口,第二刀削掉了他半邊腦殼,第三道将他拉着缰繩的手臂卸去,第四刀在他的咽喉上一掃而過,第五刀也砍在了脖子上,于是他的頭顱飛了。
魏六兒根本就沒在意張再興是否還活着,他隻顧着将手下騎兵分開躲避燕雲寨騎兵的撞擊。
很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