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殺人這種事
大業十二年的時候,楊廣居江都,皇帝之令不出三百裏便沒了作用,帝王之凄涼可見一斑。
楊廣怎麽會不知道文刖死了?怎麽會不知道死在誰手裏?
隻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不願意再去追究什麽所謂的欺君之罪了。這朝廷裏隻怕最普遍的便是欺君之罪,最多的便是欺君之人,大隋已經糜爛到了這個地步,欺君不欺君的又能怎麽樣?楊廣下旨将六郡讨捕大使楊義臣召回朝廷,升爲兵部尚書,楊義臣到江都謝恩的時候楊廣便問過他,知不知道文刖如何死的。
裴矩以爲能瞞得住,虞世基也以爲能瞞得住。
他們卻不知道,皇帝隻是已經頹喪到根本提不起憤怒來問罪罷了。沒錯,楊廣是活在幾個所謂肱骨之臣編造出來的承平世界裏,但他不是真的傻真的笨真的白癡,他隻是不願意去面對帝國崩塌的真相,他隻是不願意去面對自己曾經的雄心壯志,不願意去面對四處燃燒起來的濃烈烽煙。
他其實什麽都知道,隻是不願意表現出自己知道。
“算了……”
楊廣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裴矩和虞世基,擺了擺手道:“你們一直跟着朕,下邊的事你們也未必清楚,地方官員蠅營狗苟的事做起來輕車熟路,你們在朝中耳目閉塞,料來真相也傳不到你們的耳朵裏,地方報上來的奏折有幾個字是真的你們比我清楚,都滾起來。把羅藝的奏折給朕,朕倒是要看看,他和李淵到底要幹什麽。”
“謝陛下”
裴矩和虞世基小心翼翼的站起來,裴矩的手微微顫抖着将羅藝的奏折遞給了楊廣。楊廣似乎也真的消了氣,走到椅子邊坐下來。蕭皇後招了招手,一個宮女連忙将茶具都端了上來。蕭皇後就在矮幾旁邊坐下來,親自動手煮茶。
楊廣側頭看了她一眼,微微笑了笑。
不得不說,女子煮茶的動作有一種賞心悅目之美。尤其是蕭皇後這樣柔美端莊,雖然已經年過四十,但依然風采奪目的女子,她動作輕柔舒緩,皓腕輕擡,爲皇帝和裴矩虞世基都斟了一杯茶湯。加了一點鹽的茶湯清香撲鼻,光是聞着就讓人心曠神怡。
楊廣指了指身邊的胡凳說道:“你們兩個坐,有機會品嘗皇後親自煮的茶,也算你們兩個運氣好。”
裴矩和虞世基欠着屁股在胡凳上坐下來,先謝過皇帝,又謝過皇後。
似乎是被妻子的甯靜安怡感染,楊廣的臉色也逐漸變得平複下來。他憐惜的看了蕭皇後一眼,輕聲道:“以後這些事,還是讓下人們做。”
“這也不是什麽勞累的事,陛下莫非是覺得臣妾老得不能動彈了?”
蕭皇後微笑着說道。
“你若是老了,朕豈不是更老?”
他比蕭怡甄足足大了十二歲,嫁給他的那年,蕭怡甄十三歲,他二十五歲。
楊廣笑了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道:“在雁門的時候,李淵的次子李世民劫了阿史那去鹄的妻兒回來,朕就知道事情肯定沒有那麽簡單。羅藝盡遣幽州精騎北上,将草原上殺了個天翻地覆。那個李世民隻帶了千餘人馬去,一個才十五六歲的少年郎,就算再出衆,怎麽可能打到突厥王庭去?”
“李淵以爲朕糊塗了,朕看他才是糊塗了。李世民人馬和羅藝的人馬在草原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朕大緻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不過是個争功的龌龊戲碼罷了,朕當時沒打算追究,現在也沒打算追究。隻是他們兩個倒是都不肯吃虧,我看是河西和幽州都承平了,他們兩個閑的沒事做。”
“陛下聖明。”
裴矩連忙道:“誠如陛下所說,自從擊潰了阿史那咄吉世的人馬,北方安甯,确實沒有什麽戰亂。”
楊廣将羅藝的奏折放下,想了想說道:“不過都是覺着受了委屈罷了,裴矩,你拟旨,河西諸郡的賦稅再免一年,讓百姓們休養生息。李淵的長子李建成好像隻是縣子,晉鄉侯,也不能再升了,他早晚是要繼承唐公爵位的。至于羅藝那邊,他已經是幽州大總管了,再晉爵郡公…...再允他擴軍一萬,替朕好好守着大隋的門戶!”
“臣遵旨。”
楊廣想了想說道:“另外,李淵的家眷是不是還有人在大興城?”
“回陛下,李淵的幾房小妾和庶出的子女有不少都在大興城。”
“那就好,有子女在都城,李淵不敢有異心。就說李淵有功于社稷,賞錢三千貫,絹三千匹,送到大興城李家去,賞給李淵的家眷。讓獨孤學盯着點,李家的人不許出都城一步。”
“再有……”
楊廣沉吟了一下說道:“張須陀戰死,齊魯兩郡不可無人坐鎮,你們想想,誰去比較合适?”
……
……
也就是裴矩以爲皇帝不知道文刖死在誰的手裏,所以他才敢說出一番石破天驚的話來。也就是楊廣此時心境蕭條,不然真沒準下令将裴矩架出去杖責一頓。或許是因爲蕭皇後的茶,或許是因爲對手下臣子的失望,或許是因爲對大隋糜爛的擔憂,在聽到裴矩這番話的時候,令人驚訝的是楊廣看起來居然沒有生氣!
“陛下,恕臣直言……”
裴矩想了想整理了一下措辭道:“陛下,朝廷中一時找不到合适的人選,各衛的大将軍鎮守一方,不好輕易調動,其實最合适的莫過于左衛大将軍薛世雄,隻是河北有個叫窦建德的作亂威脅涿郡,薛将軍也抽不開身,再者,薛将軍身爲涿郡通守,自然不能再兼着齊郡通守的職責。”
“你簡單直接些。”
楊廣喝了一口茶說道。
“臣有個膽大的想法,還請陛下恕罪。”
楊廣瞪了他一眼道:“膽大膽小,隻要是老成持國之言,朕怪你做什麽?難道朕是不明事理的昏君?”
“陛下是明君,千古一帝。”
“馬屁别拍了,說你的想法!”
“臣覺着……綠林中未必沒有真豪傑,草莽中也有忠君人,東平郡有個占山爲王的草寇,原本也曾是大隋府兵中的将軍,在遼東時候曾得陛下賞識,在高句麗屢建奇功。隻是後來因爲開罪了宇文述,不得不落草爲賊。不過據臣所知,此人忠君愛國之心不改,從不曾危害地方,而且頗有仁義之名……”
因爲在雁門被困的時候,宇文述的兩個不成器的兒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倒賣軍糧,裏通外國,竟然将糧草賣給突厥人,被人告發之後楊廣大怒,本欲斬了這二人,但念及宇文述的功勞隻是将此二人剝去官爵貶爲庶民,順帶着連宇文述也解了軍職,令其在家養老。所以裴矩此時說話倒也沒什麽顧忌,在他看來,宇文家再想翻身是很難了。
聽到裴矩這番話,楊廣的眼睛立刻就眯了起來。
隻要他願意去想,沒人能騙得了他。隻要他願意去記住,也沒有多少事他能忘得了。恰好,因爲文刖之死的緣故,裴矩所說的那個人他記得很深刻,所以在聽到裴矩提到這個人的時候,楊廣心中立刻就翻起了波瀾。
燕雲……
楊廣心中念着這個名字。
他攥着茶杯的手指下意識的緊了緊,關節都泛了白。
看着裴矩肅然的臉色,聽着他認真的話語,楊廣歎了口氣,道了聲罷了:“一刀的仇朕可以放下,隻要真能有一人爲朕穩固江山,朕什麽都能放下。也怪宇文述,好好的一個将才被他逼着從了賊,一刀也是,爲什麽偏偏揪着他不放?”
裴矩和虞世基聽到這番話頓時吓得白了臉色,撲通一聲再次跪了下來。連連叩頭,解釋說自己根本不知道文刖死在那人手裏。
楊廣擺了擺手,緩緩的搖頭:“起來,是朕問了楊義臣才知道的,你們不知道,也不是罪過。”
“燕雲是”
楊廣歎了口氣道:“他若是真有報國之心,你可以派人去東平郡傳旨,告訴他,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有一樣……讓他進兵河北,爲朕将窦建德剿了,再把瓦崗寨剿了,朕也不會吝啬一個齊郡總管的職位!”
裴矩知道自己之前經曆了一場兇險,也隐隐覺得陛下今日這反應有些失常,但他心中的喜悅卻更濃一些,隻要這件事成了,燕雲寨那李将軍自然不會裝聾作啞,一份厚禮收入囊中是闆上釘釘了。
“臣遵旨,臣這就派人去辦。”
裴矩和虞世基退出去,蕭皇後起身坐到楊廣身邊道:“陛下,臣妾還記得那個叫燕雲的少年郎,好像确實是個有本事的。不過此人有反心,一日反,将來說不得也會反,陛下真的要用他?”
“哼!”
楊廣冷哼了一聲:“他躲進巨野澤,朕要殺他還得賠上不少将士的性命。他若是肯答應做官,朕再治他豈不是容易的多?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