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份的天氣已經熱的讓人頭疼,即便是官道上衣不遮體的難民也一個個耷拉着腦袋拖着步子往前走。 他們行進的沒有目的性,哪裏富庶一些能讨來一口飯他們便去哪裏。有人往北走有人往南走,有人說江南好,江南不但風景秀麗而且太平沒有什麽戰亂,那裏是難民們心目中的天堂。有人說河西好,被人戲稱爲老妪的李淵到了太原後整頓民生吏治,百姓們的日子過的比其他地方好很多。還有人說河北窦建德治下也很好,雖然是個反賊,但對百姓比官府要強上百倍,人人有田中,收的賦稅也低。更有甚者,說塞北好,放羊牧馬,最起碼不愁吃喝。
當然,這其中自然也有一個聲音,說東平郡好。
東平有義賊,水美田地肥。不收租,不交賦,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首民謠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流傳,短短幾個月内就傳遍了黃河南北,就連齊郡的百姓有生活困苦的都開始打算是不是到東平郡去碰碰運氣,都說燕雲寨的人不但給糧食種子,而且士兵們還會幫忙搭建房子,安排生活。
傳說中的事一般都是兩種極端,要麽恐怖醜陋到了極緻,要麽美好幸福到了極緻,隻是無論美好還是醜陋都一樣的給人遐想。
都說江南好,都說河西好,都說東平好,那麽難民們就算再苦再累走出一腳的血泡,也要去投奔那份心中憧憬的美好。其實,人們記憶中并不久遠的以前,大隋就算說不上處處美好,也能說得上人心安定。
一列十幾輛大車的車隊從官道上緩緩往南行進,車隊前面是七八十名騎馬跨刀的武士,一個個兇神惡煞一般一看就不是善類,十幾輛馬車看起來雖然并不如何惹眼,但車身上插着的旗子卻讓路人們頻頻側目,并且因爲那旗子上的字猜到了車隊的來曆而心中不免有些驚訝。大車行進的速度并不快,趕車的車夫也不兇狠沒有大聲吆喝,但路上三三兩兩互相攙扶着拖家帶口的難民們還是紛紛避讓。
唐國公李
光憑這四個字,普通百姓就要遠遠的避開。
在車隊後面,更是有一隊兩百人左右的勁卒手持長矛身背硬弓隊列整齊的跟着。
看起來陣勢很大,鮮衣怒馬的護衛,甲胄森然的步兵,再加上那十幾輛大車,和官道上攙扶而行的百姓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唐公李家這些年一直很低調,尤其是唐公李淵這些年不受重用被大業皇帝猜忌,李家的人處事更是小心翼翼。三月份的時候李淵重新被重用,大業皇帝封其爲太原留守,李家也終于有了些揚眉吐氣的樣子。
可即便這樣,李淵依然不允許李家的張揚。
如今官道上這十幾輛大車數百護衛已經不能說低調了,原因很簡單,李淵就算做人再小心可也不能不顧最疼愛女兒的安全。要算起從河西太原返回江都這一路上有多少反賊亂匪的話,李淵派了這幾百甲士保護女兒李慧甯姑爺柴紹也就算不得有多高調了。從太原一路南下到江都,這一路上倒是有一半的區域已經不在官府的管轄之内,即便是官府管轄的那一半地方,隻怕官軍也遠沒有山賊亂匪多。
李淵夫婦對女兒李慧甯極爲疼愛,再加上李慧甯本不願意嫁給柴紹卻爲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委曲自己,李淵覺得對女兒有所虧欠,所以對其疼愛非但沒有因爲已經出嫁而減少,反而更加的關懷備至。前些日子李淵的妻子窦氏因爲身體不适格外的想念女兒,李淵便派人前往江都将随大業皇帝楊廣巡幸江都柴紹夫妻請去懷遠鎮。可是他們夫妻二人還沒有到懷遠,李淵就已經奉旨調往太原了。
柴紹夫妻便又轉道去往太原,在李淵家中住了一個多月這才告辭。
十幾輛大車中打頭的那一輛車中就是柴紹,不過李慧甯卻并沒有與他同車。自從歸家半路上遇到了那個女子之後,他妻子李慧甯便格外歡喜,不但非要與那女子結爲異性姐妹,還拉着她一路同車南下。
一想到這裏柴紹就有些郁悶,妻子不陪自己去陪别人,即便同爲女子他心裏也很别扭,畢竟從遇見那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到今天爲止,李慧甯已經十餘天不曾與他同乘一車了。和那偶遇的女子比起來,柴紹懊惱的發現自己倒是像個外人。
柴紹撩開車廂簾子往外看了看,看着官道上三三兩兩的難民也不知道爲什麽忽然心中便充滿了火氣。隻是礙于唐公的名聲,他才忍住沒有發作踹。可越是壓着心裏的惱火,那股惱火便越強烈,當他看到前面有個老太婆摔倒的時候,他想了想将頭探出去大聲吩咐車夫道:“不要傷了行人,走的慢些無妨。”
這句話他說的聲音極大,所以官道這一側的難民距離近些的倒是都聽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前面有一個或許是餓的實在走不動路的老婆婆摔倒在地,柴紹還大聲命令旁邊的護衛取錢财給那老婆婆,讓她買些吃的。這一舉動頓時赢得了路邊百姓的尊敬,衆人紛紛彎腰行禮,皆贊歎李家都是大善人。
柴紹微笑着對難民們點頭示意,正有些得意間,忽然馬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後李慧甯臉色不快的上了馬車。
……
……
第三輛馬車上的車窗簾子撩開了一條縫隙,一雙美目透過縫隙看着外面那些百姓給前面的馬車作揖行禮,這是一雙幹淨而漂亮的眼睛,隻是看到李家的護衛給了那老婆婆一大捧肉好的時候不知爲何微微皺起眉頭,眼睛裏竟然閃過一絲厭惡。
“小姐,你好像不喜那個柴紹?”
一個身穿紅裝的俏媚侍女輕聲問道。
坐在車窗邊往外看的是一個用白紗遮擋住了口鼻的女子,隻露出一雙動人之極的眸子。此時那眸子裏随着那老婆婆的千恩萬謝其中的厭惡更濃了幾分,她緩緩放下窗簾随即歎了口氣。
“一月,難道你覺得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
雖然白紗遮擋住了她的容顔,但從光潔的額頭還有沒有一絲皺紋的美眸都能看得出來,這女子的年紀并不大。
她稱呼那紅裝侍女爲一月,這一月,正是十二月女衛的首領,一月。
問話的,自然便是突厥王庭的公主,也是整個草原上的聖女阿史那朵朵。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她此時竟然在李家的馬車上。一月聽到阿史那朵朵的問話,歪着頭想了想說道:“咱們前些日子被可汗派來的金帳侍衛追上,正是那柴紹帶人出手将金帳侍衛們擊敗,他妻子還邀請咱們一路同行,看起來這兩夫妻都不像是壞人。”
阿史那朵朵緩緩搖了搖頭:“慧甯姐姐自然不是壞人,而且比男子還要心懷開闊。隻是那柴紹,原本倒還不顯得如何,今日看着他卻覺着惡心。”
“爲什麽?”
一月不解的問道。
阿史那朵朵歎了口氣,緩緩靠在車廂上閉起眼睛:“一月,外面那老婆婆爲什麽會跌倒?”
“因爲餓的,沒力氣再往前走了。”
一月說完,看着阿史那朵朵,似乎有些不解爲什麽小姐會問這個問題,這又和小姐對柴紹不滿有什麽關系?
“既然是餓的……”
阿史那朵朵睜開眼睛,語氣有些不屑:“既然柴紹明知道那老婆婆是餓的,不給她一些食物爲什麽偏偏給她一些錢财?這前後幾十裏都不見人煙的地方,你讓那老婆婆去哪裏買吃的?再者,那些難民中必然有兇悍狠戾之人,他給了那老婆婆那麽多肉好,難道柴紹想不到,到了最後那些錢财老婆婆一個銅錢也拿不到,全都會被難民中的狠戾之輩搶奪走。說不得,老婆婆還要挨一頓打。難民們或許會因爲那些錢财大打出手,或許,還會死人。”
她看了一月一眼後歎道:“看起來他是善心,其實,何嘗他心裏不是有些龌龊心思?收買人心也就罷了,何故要去刁難一個已經快餓昏了的老人?”
一月一怔,随即從車裏尋了些食物,默默起身下去,将食物交給那老婆婆然後就在旁邊看着,直到那老婆婆吃完她才緩緩的走回來,想了想之後一月又走回去,将那老婆婆還抱着的肉好取出來抛灑開,頓時,那些難民們便瘋了一般的沖上來哄搶,其中有幾個身材強壯的男子頓時大怒,一頓亂踹亂打将那些難民轟開。
趁着亂,一月掏出一塊銀子塞進那老婆婆手裏,然後追上馬車躍了上去。
在阿史那朵朵身邊坐下來,一月的臉色還是有些不好看。
“若是被他看到了,隻怕他會譏諷你僞善。”
阿史那朵朵靠在車廂上輕聲說道。
一月似乎知道阿史那朵朵嘴裏的他是誰,所以直接問道:“爲什麽?他爲什麽會把做善事看做僞善?”
阿史那朵朵輕歎道:“你若是問他,他自然會告訴你,如果你真的想行善,爲什麽不帶那個老婆婆一起走?”
一月怔住,久久無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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