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喝完了,記得酒壺不要丢了。”
劉黑闼拍了拍朱一石的肩膀認真道:“酒是付過賬的,但酒壺沒有。”
朱一石一怔,随即苦笑幾聲。
他現在可沒心情開玩笑,而且也沒覺得劉黑闼這玩笑好笑,不過他還是感謝的看了劉黑闼一眼,發現這個面目兇惡的大漢其實并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讨厭。劉黑闼笑了笑不再說什麽,起身往遠處走去,一邊走一邊問朱一石的妻子孫氏:“你能不能騎馬?”
孫氏抹着眼淚,擡起頭不明所以的看了劉黑闼一眼。
劉黑闼解釋道:“江都府的衙役去你們朱家抓人,發現你們已經逃了肯定會出城來追,馬車太顯眼而且速度慢,所以咱們要改騎馬,而且還不能走官道。如果你不能騎馬的話,這就麻煩了。”
“我能!”
孫氏抹去眼淚咬着牙說道:“就算你把我綁在馬背上,我也必須能。”
她看了朱一石一眼後堅定的說道:“屬于我們的東西早晚都要奪回來,所以現在必須活着。無論如何,也要活着!”
劉黑闼贊賞的看了孫氏一眼道:“你比他想得開。”
孫氏搖了搖頭道:“因爲他還活着,所以我必須活着,如果他出了什麽事,我還活着有什麽意思?想得開,是因爲要陪着他。”
劉黑闼一怔,肅然起敬。
他對孫氏點了點頭,從包裹裏取出幹糧遞給她道:“去勸勸他,好歹吃點東西,咱們趕路還不知道下一回在什麽地方停下來。肚子裏沒東西,禁不住颠簸。”
孫氏接過幹糧說了聲謝謝,緩步走向朱一石。
劉黑闼走到葉懷袖身邊,看了一眼朱一石歎道:“這次咱們的運氣不錯,沒想到正巧趕上他們兄弟之間出了問題,不過,他的運氣就不太好了。偌大的家業就這麽沒了,估計着想死的心都有。”
葉懷袖搖了搖頭:“其實……他的運氣也很好。”
“爲什麽這麽說?”
劉黑闼問道。
葉懷袖沒回答,而是彎腰将那朵野薔薇采了下來,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看她的表情那麽認真,劉黑闼忍不住道:“花兒采了,用不了多久也就枯了。倒是不如讓它長在這裏,自生自滅。”
葉懷袖笑了笑道:“自生自滅也是枯萎,被人采了夾在書卷中,過一段日子雖然變得不再水嫩鮮豔,但最起碼顔色還在。”
劉黑闼沒明白,葉懷袖也不再說。已經換了一身勁裝的她轉身走到一塊石頭邊坐下來,真的将那朵薔薇夾進随身帶着的一本書中。然後她開始緩緩的看起來極認真的吃幹糧,幹糧粗-硬并不好吃,可看她吃東西的樣子,竟然帶着幾分摯誠。劉黑闼腦子裏忽然想起,這是他所看到的第二個吃東西如此認真的人,就好像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做一件很嚴謹肅穆的事,讓人不解,他第一個見到如此吃東西的人,是李閑。
時間莫若修行好,天下無如吃飯難。
他記得李将軍曾經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卻并不理解其中的含義。
他不知道修行有什麽好,自然也不知道,吃飯有什麽難的。
孫氏也不知道勸了朱一石幾句什麽話,朱一石感激的看了妻子一眼随即接過那幹糧,一口一口的填進去,味同嚼蠟。他吃一口,孫氏就吃一口,他喝一口水,孫氏喝一口水。兩個人吃的很慢,一邊吃,一邊流淚。
“葉大家說他的運氣也好,我想不出,丢了家業還險些喪命,哪裏運氣好?”
劉黑闼喃喃道。
嘉兒微笑道:“咱們運氣好,是恰逢出了這麽一檔子事水到渠成的将他帶回去。而他運氣好,也是因爲出了這麽一檔子事,被咱們水到渠成的帶回去。”
“别賣關子了好不好,嘉兒姑娘!”
劉黑闼苦着臉說道。
嘉兒認真道:“若不是咱們到了江都,朱不仕要害他,他能活得下來?”
“可咱們若是不到江都,朱一石就不會将龍舟的樣圖交給朱不仕,這樣的話朱不仕也就沒辦法害朱一石,也就是說,咱們如果不來江都,說不定朱不仕不會害朱一石。說不定他們兩個之間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劉黑闼說了一串很拗口的話,但意思好歹表達明白了。
嘉兒看着劉黑闼,過了一會兒歎氣道:“不知道你是不是心懷内疚才說出這番話,但我可以說,你的話真的一點道理都沒有,你莫不是覺着,如果咱們不來,他們兩兄弟就能平安無事兄謙弟恭的過一輩子?朱不仕的肮髒心思,難道是咱們給他的?龍舟圖紙其實一點意義都沒有,如果非說有,那你或許可以把它看成一塊試金石。”
劉黑闼一窒,沉默了一會兒看向朱一石歎道:“他運氣還真是不賴!”
……
……
朱不仕離開之後,江都郡守虞士洪拿起那些朱不仕送來的地契和票據笑了笑,看着這些一旦折現就是能變成數不清銀子的票據,就連之前被打斷了調戲那小侍女的懊惱都煙消雲散。朱家家大業大,雖然說起來終究是個不入流的商賈之戶,可這樣的家族雖然沒地位卻有的是錢财。長江黃河上,都能看到朱家的船隊。
他又看了看那龍舟樣圖,想了想,将其抱起來收進書架後面的一個暗格裏。這個東西,他沒打算交給皇帝。人總要留些後手,如今大隋的天下亂了,長江北面據說造反的老百姓遍地都是,攻克郡縣,搶-劫府庫。高士達,窦建德,王薄,這一個個的名字老早就傳到了江都,誰知道大隋還能堅持多久?虞士洪手裏有龍舟的樣圖,如果,萬一大隋真的完了,換了别人做皇帝,這龍舟樣圖獻上去不也是大功一件嗎?
他得意的笑了笑,越發的覺得自己運氣不錯。
隻是才笑了一會兒,他的臉色忽然一變。
看着手裏的票據,虞士洪忽然眼神變得悲哀起來。
因爲他忽然醒悟,這份錢财不是自己一個人能吞得下的。如果自己不吐出去大部分孝敬給上面的人,隻怕應了朱不仕的事很難做到。他一邊心疼着手裏的錢财,一邊盤算着自己的本家虞世基那裏應該送多少,黃門侍郎裴矩那裏送多少,裴蘊那裏送多少,當然,還有來護兒大将軍那裏也得送一些。這些人,可都是在皇帝面前說一句話頂自己一百句一千句的人,他們若是得不到好處,隻怕自己終究也什麽都得不到。
最後虞士洪心疼的将那些票據分成了五份,他自己留下了最小的一份。他那份中,隻有幾處在江都郡的産業,當然,還包括那座鴻賓樓。
将分好的東西再加上他自己選的禮物派人送去禦駕隊伍中那幾位大人手裏,忙完了這之後他才下令,派人去抓朱一石。他不急,是因爲他說什麽也沒有想到,朱一石會事先得知消息跑路。
當派去的人搜查了朱家宅子,然後又趕去江邊船廠也沒能找到朱一石之後趕緊回來報知虞士洪,虞士洪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了。因爲他知道,朱一石跑了比被抓對他還有利。最起碼,龍舟的樣圖陛下問起來,他可以說被朱一石帶走了。
而且,一旦将來風向變了,朝中有人幫朱一石說話,那自己也算沒把事情做絕。
得知朱一石脫逃,他下令江都府的衙役和郡兵順着官道追了一陣,也沒嚴令必須拿到人,這些都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與他不同,當朱不仕得知自己的兄長已經事先收到消息逃出江都之後大驚失色!他沒想到,朱一石竟然能跑。這樣一來,就好像在他心裏刺了一根針一樣,讓他時時刻刻都不得安甯。他真害怕若是将來大哥朱一石又出現在自己面前,自己該如何面對?于是他連忙出門又去了一趟江都郡守府,找到了虞士洪。
虞士洪對他說已經派人去追了,你且安心等好消息。但朱不仕從虞士洪的反應就能看出來,他對追捕大哥朱一石并不上心。即便如此,朱不仕依然千恩萬謝的表示了一番,出了郡守府之後立刻到了城西一處看起來頗爲破敗的宅院裏。
這裏是個賭場,當然,是見不得光的。
當朱不仕找到賭場老闆徐瞎子的時候,還沒開口表明來意就先送出去五百兩銀子。不是肉好,更不是白錢,而是白花花的銀子。
“殺了我大哥朱一石,無論天涯海角,隻要事成帶着人頭回來見我,我再給你五百兩!”
朱不仕咬着牙說道。
“兩千。”
徐瞎子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
“要銀子,一點兒都不能少。”
徐瞎子認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