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人的隊伍兜出一道極漂亮的大弧線,在高句麗人的槍陣前面轉了個彎然後朝着圍堵裂開的縫隙中殺了過去。
“别急着過河!速度不要太快,讓高麗人追過來!”
李閑回身對獨孤真說道。
獨孤真點了點頭,他知道李閑的意思。用騎兵來回沖擊扯開包圍圈其實算不上什麽太高超的戰術,大隋的府兵訓練有素,要完成這樣突兀的轉彎其實不算什麽難事。獨孤真之前也想到了這個辦法,他出身大隋世家從小接受的教育遠不是寒門子弟的孩子能比的。無論是兵法韬略還是個人的武藝,獨孤真雖然在獨孤家族中算不上最出色卻是年青一代中有名的人物,所以,正因爲如此他反倒是對寒門出身的李閑很欣賞,但更讓他欣賞的,卻是李閑之前的話。
已經扯開了縫隙卻不急着沖出去,而是帶動高麗人追上來。
這是瘋子才能想到的主意,不過很顯然,隻要高句麗人上當,那數萬圍追過來的高麗人就會被大隋的騎兵牽着鼻子走。
傳令兵吹響了号角,大隋的輕甲精騎開始緩緩的将速度放慢了一些。果然,氣急敗壞的乙支文德立刻調集人馬追了上來。
就這樣,爲了追堵李閑,高麗人的包圍開始緩緩的分成兩塊。大部分人還在圍攻分散開來的大隋府兵,大約六七萬人的隊伍分出來從兩側追擊李閑帶着的騎兵。包圍圈的分開讓一部分大隋士兵得以殺出,他們開始陸續往薛萬徹帶着的大隊人馬方向突圍。
整個薩水南岸十幾裏之内都殺的亂了套,失去指揮的隋軍下意識的往人多的地方靠,隻有大隋的戰旗還能飄揚着的地方,他們才會感覺到一絲安全。
薛萬徹率領的步卒滾雪球一樣已經收攏近兩萬潰兵,鐵獠狼将李閑的話說給薛萬徹後,薛萬徹咬着牙點頭,命令大軍向薩水北岸突圍。
這時,鐵獠狼帶來的騎兵中,忽然有數十人開始大喊:“燕将軍已經派人過河去尋宇文元帥,弟兄們往河北岸殺啊,宇文元帥會派人來接應咱們的!”
這聲音一開始隻有幾十個人喊,後來帶動着其他騎兵一塊跟着喊,千餘人的騎兵來回奔馳着給步兵們打氣,不多時整個隊伍就都知道了這個消息。一時間大隋府兵們的士氣就被這個希望徹底激發了出來,人群開始沸騰起來。
“聽到了嗎?燕将軍已經派人過河去了,宇文述大将軍答應派兵來接應咱們過去了!”
“弟兄們往前沖啊,隻要過了河就能跟大軍彙合了!”
“宇文元帥沒有丢下咱們,左屯衛的燕雲将軍已經派人過河請他來接應咱們了!”
士兵們興奮的吼着,他們的眼神中都是求生的欲望。
薛萬徹詫異的看向鐵獠狼問道:“燕雲真的已經派人請宇文元帥回軍救援了?宇文元帥答應了?”
鐵獠狼點了點頭道:“燕将軍已經派人過河去求宇文元帥了。”
薛萬徹歎了口氣道:“隻怕求也是白求,你不該讓人喊話的。若是弟兄們好不容易殺過了河,卻根本沒有援軍隻怕士氣立刻就會低迷下來。這個時候,咱們的人已經經不起打擊了。”
“怎麽可能!”
鐵獠狼故作驚訝道:“我們燕将軍是請示了宇文元帥之後帶着人馬從北岸殺回來的,如今已經收攏了這麽多士兵,難道宇文元帥會丢下咱們不管?”
薛萬徹苦笑道:“若是他肯管,你們燕将軍又怎麽會需要自己在軍中亂喊?你看看,除了燕雲手下你們這三個折沖營的兵,跟着你們回來救人的有幾個?燕雲還是太年輕了,官場上的事……他不懂!宇文述才不會派人來接應咱們!丢在河道南邊的人馬都已經是他的棄子了,唯一的作用就是多阻攔一會兒高麗人的追兵!”
他看了一眼鐵獠狼道:“你知道爲什麽宇文述沒阻止你家燕将軍過河來救人嗎?别說是什麽宇文述元帥不會丢棄自己手下的士兵,别說是什麽仁義道德什麽扯淡的同袍情義,他之所以讓你們燕将軍帶人殺回來,隻不過也是想讓燕雲多沖幾個來回,多擋住一回高麗人!咱們這些殺回來的人也一樣,都是棄子!”
他苦苦的笑了一聲:“所以,你不該讓人喊那些話的。”
鐵獠狼一臉惶恐道:“那現在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薛萬徹雖然性子直,但他畢竟也是世家出身,薛家雖然比不上宇文家,獨孤家這樣的一流世家,畢竟從小的耳濡目染他見過太多的權謀詭計了。若是他肯靜下心來仔仔細細的考慮問題,其實比誰都不笨!隻是這個人性子太直脾氣太急,所以和相對沉穩的薛萬均來說顯得過于毛糙了些。
薛萬徹擺了擺手道:“趁着現在士兵們鬥志正盛,趕緊過河。至于過了河的事…....到時候再說!”
鐵獠狼連忙道:“那好,我帶着騎兵先沖,将軍您帶着隊伍跟上,殺過河之後我再帶着人去接應燕将軍。”
薛萬徹想了想搖頭道:“河道中騎兵的優勢發揮不出來,你帶着人在側翼接應,我親自挑選精銳步兵開路!”
“不必!”
雄闊海站在薛萬徹馬前說道:“我奉燕将軍命令特地前來相助将軍渡河,請将軍調派一千精銳步兵給我,卑職保證能殺開一條血路!”
……
……
宇文述在親兵的保護下一路向前急沖,過了河他才發現,原來在與高句麗人談判的這段時間内,乙支文德竟然已經趁機調集了如此多人馬。他一直以爲大隋遠征軍雖然斷了糧,但運氣卻不能不說好的離譜。先是高元自己送上門來求和,期間乙支文德對隋軍也沒有攻勢,這些都曾讓宇文述很高興,他不止一次說過高元和乙支文德是個蠢貨之類的話。但是現在看來,戰場上對敵人的輕視帶來的,往往是巨大的打擊。
宇文述歎了口氣,想起之前那個叫燕雲的少年攔在自己戰馬前面的時候,那種氣勢竟然連自己都有些爲之折服。可惜,少年人終究還是太缺少經驗了。那個時候還想着殺回去,也隻有他這樣寒門出身的人才會有如此勇氣。
宇文述自嘲的笑了笑,已經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同樣沖動的帶着人馬殺回去救同袍是什麽時候了。記憶中好像也有這樣年少熱血的時候,可是如今就連記憶都已經模糊了起來。
我老了嗎?
宇文述不由自主的想到。
我是老了,可大隋還沒有老!
他自我安慰的想着,大隋才建國二十幾年,正是朝氣蓬勃的時候!有史以來,那個朝代能發動數百萬人遠征?遼水河畔,陛下意氣風發的指着遼水東岸問那是什麽地方的時候,士兵們的鬥志是何其旺盛?
可是……才短短半年的時間,這是怎麽了?
這個時候他和于仲文等人在親兵的保護下,已經将大隊人馬落下了很遠。從過了馬訾水之後隊伍就開始限制糧草供給,隻有他們這些大将軍的親兵依然每天保證三頓吃飽,隻有這些親兵們的戰馬還有足夠的草料。八個将軍,近三千親兵,這是隋軍逃亡的第一陣營,在他們後面,是放羊一樣完全不成隊列的大隋府兵。
大将軍們都已經先跑了,雖然後面的隊伍過了河但一樣是被抛棄的人。薩水北岸同樣有數不清的高麗人圍追過來,曾經見了大隋府兵就遠遠逃開的那些高麗小部族的人,現在竟然敢以幾百人,千餘人就敢對撤退的隋軍發動進攻。而最讓人悲哀的是,二十萬過了河的大隋府兵,竟然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數不清的高句麗人從四面八方湧來,他們就好像一群一群的野狼,不斷的撲上去啃咬撤退隋軍這隻大象。而這隻饑餓的大象在面對危機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力氣反抗。雖然它看起來依然強壯,毫無疑問,它已經連奔跑的力氣都快沒了。
撤退逃走的隋軍第一陣營中那些人,都清楚後面丢下的同袍會是什麽結局。他們已經斷糧很多天,每天一碗稀粥根本就補充不了多少體力。而那些早就已經守候在這裏的高句麗人同樣是饑餓的,但他們饑餓的不是肚皮,而是欲望。
宇文述自己都很詫異,爲什麽此時,自己會如此平靜。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于仲文等人,還有臉色慘白卻依然咬着牙縱馬狂奔的劉士龍。
除了被吓壞了的劉士龍之外,好像于仲文,薛世雄,張瑾,荊元恒等人的臉色都沒有什麽異樣,平靜的令人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