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有素的大隋府兵,就算他們再善戰,可饑餓已經讓他們失去了厮殺的力氣,也沒有了不停向前的鬥志。偶爾有低級軍官帶着一小隊人馬對高麗人發動反攻,但很快就好像石頭一樣沉沒在高句麗人的洪流中。中級和低級将校不停的努力着試圖組織士兵們列陣防禦,但是失去了鬥志和勇氣的隋兵隻顧着拼命往河道裏擠,根本就不理會他們的嘶吼。
大隊的裝備粗糙簡陋的高句麗人狼群一樣沖上來,狠狠撕咬着隋軍的後隊。每一口咬上去,都能撕下來一大塊血肉。
高句麗那些小部族的武士,平時根本就不敢跟大隋遠征軍交戰。但是此時,知道隋軍氣數已盡他們一個個都被隋軍士兵們身上精良的裝備誘惑出了野性。手裏粗制的刀子,長矛,甚至是木棒不停的揮舞出去,每一下都能激蕩起一朵血浪。
小隊有組織的隋軍在低級将校的指揮下組成小方陣且戰且退,但因爲大量的士兵淤積在河道裏後路根本就過不去。面對高句麗人的群狼戰術,他們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左屯衛将軍辛世雄就是因爲士兵們失去了戰鬥的欲望,不斷潰敗中他憤怒的試圖阻止士兵潰逃的時候被高句麗人的冷箭射死的。或許,這個曾經想帶着左屯衛大展拳腳的将軍,臨死之前心中有着無限的悲涼。
如果,如果不是王仁恭故意拖延時間,在左屯衛最初奮力抵抗高句麗人沖擊的時候,左武衛從側翼策應一下,此時的場面還不至于混亂到如此不堪的地步。但王仁恭本想保存自己左武衛的實力,卻沒想到自己在士兵們潰敗的時候失去控制力。當他假惺惺的帶着左武衛趕來支援的時候,左屯衛已經被高句麗人擠壓在河道南側一條狹窄的地段上,見已經無法展開兵力,王仁恭立刻下令左武衛撤出,沒想到這一撤,左武衛立刻就亂了。高句麗人趁機從後面撲上來,王仁恭肩膀上中了一箭,在幾百名親兵的護衛下狼狽逃過了薩水。
而本應該渡河的右骁衛,一半人馬已經過了河,另一半卻被左武衛的亂兵沖擊亂了秩序,結果丢下的右骁衛也跟着亂了。
乙支文德被幾個親兵擡着上了一座高坡,象征着他身份的帥旗在他身後豎起。看着河道南側大隋府兵們被接二連三的砍翻在地,乙支文德高興的哈哈大笑。這一天他終于等到了,隋人因爲他們自己的狂妄和假仁假義而付出了代價。雖然因爲這場戰争,他失去了最欣賞的弟弟乙支文禮,也失去了一條腿,現在他身上的傷口還在往外滲着血,但這一刻,他開心到了極緻。
那些平日裏根本就不敢招惹大隋遠征軍的小部族武士,還有乙支文德重金雇傭來的野人,契丹武士,一個個瘋了一樣的往前擠。在他們眼裏,大隋士兵渾身都是寶。隋兵的制式皮甲,橫刀,盾牌,連弩,弓箭,這些都是他們搶奪的目标,當然,在搶奪這一切之前要做的,就是将隋人殺死。
高句麗人就好像一波一波的浪潮,狠狠的拍打在大隋遠征軍組成的脆弱不堪的堤壩上。随着一次次的撞擊,堤壩已經搖搖欲墜。
此時的場景很難讓人相信,誰也不會想到,大隋百戰百勝的府兵在和戰力完全不如他們的高句麗人戰鬥中,死亡的速度竟然如此驚人。
其實,從大隋遠征軍的士兵們将糧食偷偷埋進土裏的那一刻,他們就應該有今天慘敗的覺悟。一群連橫刀都幾乎沒有力氣舉起來的士兵,就算他們的敵人戰力再弱,他們也沒有辦法再一次取得戰鬥的勝利了。這是士兵們,也是大隋将領們自己埋下的苦果,所以最後還是由他們自己來品嘗這慘烈的味道。
最外圍的隋兵被瘋了一樣的高句麗人一層一層的撕咬下來,屍體鋪滿了薩水南岸的土地。血溪流一樣流進了薩水中,将整個水面染成了紅色。
一個隋軍旅率奮力一刀将撲過來的高句麗人捅翻,再一刀抹開了一名敵人的脖子。雖然他的武藝精湛,但體力的不足讓他的刀比以前已經慢了不止一半。即便如此,仗着一身的本事他已經殺死了五個高句麗人。抹了一把迷住了眼睛的血液,他看到了不遠處倒下去的左屯衛戰旗。
回身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士兵已經不到十個人。
這名旅率抹去血迹後苦笑一聲,随即轉頭對親兵們說道:“你們趕緊走,盡快過河,記住,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最好能跟在那些大将軍身後,不然誰也跑不了。隻有那些大将軍的親兵們每日能吃飽飯,隻有他們的戰馬還有草料吃,隻有跟上他們,你們才能活下去。”
一個隋兵拉着他的胳膊說道:“旅率,咱們一起走!”
大隋旅率苦笑着搖了搖頭,指了指遠處倒在地上正在被高句麗人肆意踐踏的左屯衛戰旗說道:“你們走,我要去把咱們左屯衛的旗子立起來。生是大隋的人,死是大隋的鬼。渡過遼水的時候,我就沒打算再活着回去。”
他看了那個親兵一眼将其推開:“而且,你讓我回去怎麽說?左屯衛的人都戰死了,我自己活着逃回來了?”
他凄涼一笑,指着那旗子說道:“死就死了,老子去把旗子立起來,讓旗子多站一會兒是一會兒。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老子賺一個。”
說完,他大步向着左屯衛戰旗的地方走去。
他身後的幾個親兵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同時爆發出一聲高呼:“左屯衛!”
那旅率身子猛地一震,眼淚順着臉頰不斷的滑落。他沙啞着嗓子,舉起手裏的橫刀向前一指:“向前!”
不足十個人,在旅率的帶領下朝着黑壓壓的高句麗人發動了進攻。敵人不斷的倒在他們的身前,而他們的人數也在一個一個的減少。密集如叢林一樣的長矛從四面八方捅過來,無窮無盡。
當大隋旅率沖過去從地上将左屯衛的戰旗撿起來,然後艱難的舉起之後。他身邊已經一個隋兵都沒有了,短短十幾米的路,幾乎每一步都有人倒下。他的身上最少有七八處傷勢,最嚴重的一處是被一支長矛貫胸而過,他揮刀将敵人砍死後一刀将長矛斬斷,帶着半截長矛沖到了戰旗的所在。當他扶着旗子站起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紅色,就如同那大隋的戰旗一樣,烈紅烈紅的,令人不敢逼視。
旗子立了起來,迎風招展。
旗子下面的人,已經死去,如山石雕塑,扶旗而立。
數不清的高句麗人圍上來,他們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動着腳步,這一刻,也不知道爲什麽,竟然沒有人敢直接沖上去将那人再次砍倒,将那旗子再次掀翻。一個高句麗小部族的首領從後面擠上來,将其他高句麗士兵分開站在最前面看着那大隋旅率罵罵咧咧的嘟囔了幾句,忽然聲音變大咆哮道:“一群廢物!連個死人都怕嗎?!”
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環首大刀,在其他高句麗人的視線中大步走了過去。将環首大刀高高舉起,他打算一刀将那隋人和旗子一塊砍斷。
刀舉起,卻沒能砍下去。
也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恐懼,這高句麗小部族的首領恍惚中竟然看到面前這個明明已經死透了的隋人忽然又睜開了眼睛!而且,他竟然還裂開嘴對自己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齒上,還挂着一條一條的血絲。
小部族的首領吓得啊的叫了一聲,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栽倒。他吓得蹲下來抱着頭,可是等了一會兒卻不見那隋人有什麽動靜。戰戰兢兢的擡起頭去看,那人哪裏有什麽動作,分明早就死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心說自己怎麽會看錯的?
剛站起來,打算一刀砍了那隋人的腦袋來挽回剛才丢了的面子,忽然感覺自己脖子後面被撞了一下,緊接着就是咽喉處一涼。他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隻見一隻破甲錐突兀的出現在咽喉上,探出來挺長的一截。
下一秒,他的腦海中猛的一白,然後就失去了意識。
……
……
“給我一萬人!我把南岸的弟兄們都接回來!”
李閑攔住宇文述大聲喊道。
“大膽!”
宇文述的幾個親兵攔在李閑面前,一個郎将大聲訓斥道:“你是什麽人?竟敢攔在元帥馬前?”
“大隋左屯衛别将燕雲!”
李閑大聲說道。
宇文述的臉色很白,白的有些吓人。這一刻,即便他還身穿着大将軍的威武铠甲,可是給人的感覺卻是那麽蒼老而憔悴。他兩鬓上的白發從頭盔縫隙裏垂了下來,在風中凄涼的飄擺着。
“燕雲?”
宇文述似乎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臉上的皺紋顯得更加的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