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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朱邪赤心若隻是爲了求取靑苋和天火草這兩樣東西倒也算不得多難的事,實在沒必要以王子殿下之尊,親自受苦受累跑一趟遠隔千山萬水的苗疆,畢竟天火草和青苋就算難得也不是說花了銀子買不到,山野之物,論起來就是收獲多少的事兒而已。
眼下朱邪赤心說自己親赴苗疆的最重要原因乃是爲了知楓,這裏面的說道可就多了去。
突厥王朝正在組建‘突厥十姓’之事已在西域鬧得沸沸揚揚,而沙陀作爲突厥部落聯盟中極爲重要的一個分支,是否能最終進入‘十姓’排名之中,對于沙陀部的發展影響深遠。
若是進了,位列其中,哪怕排名最末,那也是名正言順的突厥汗國正統民族,族人無論走到哪兒,隻要在大可汗疆域裏都會被人高看一眼。而若是未能入選,說難聽點就變成小老婆養的---庶出,頂多算是旁支,遇到‘十姓’中人都會覺得矮人家一頭。
最關鍵的,自家部落若是進入‘突厥十姓’排行榜,被大可汗承認爲正統之後,便會享有數不盡的特權和優待。從進貢稅收、水草土地分配、貴族名下奴隸戰俘編制數量,甚至于婚喪嫁娶各個方面都比一衆沒入選的大小部落有着先天的優勢。
所以,突厥王庭搞這個‘突厥十姓’之事,很多子民都看出乃是大部落吞并小氏族以及大部落之間進行權力洗牌的一種冠冕堂皇的手段。
但就算看出又怎樣,就算心生怨氣又如何,還不是得老老實實服從!于是出于自家發展考慮,很多小部族開始主動與大部落交好,搞裙帶,玩依附,圖的就是以後能讓自己的族人少受點欺淩,勉強活下去。
而大部落之間卻又不一樣,明争暗鬥、動刀動槍,就差扯起大旗開仗了,若是能借着這個機會鞏固并拓展自家的勢力,同時打擊削弱對手,自是美不勝收!
所以眼下對于沙陀以及突厥王庭下屬各個部落汗國,最重要的便是如何跻身這‘十姓’排名之中。
沙陀部當代之主乃是朱邪赤心的父親朱邪執宜,此人可說得上雄才大略、心比天高,總想讓沙陀在自己帶領之下闖出一片天地,做成一番事業。
眼下在突厥各部中,沙陀實力不算弱,卻也談不上特别強,正處于突厥十姓‘将進難進’這樣一個尴尬位置。打個比方,就是學生考試成績在及格線附近徘徊,老師擡擡手就過了,嚴一點就得重修補考。
而諸多尿點中,最爲困擾朱邪執宜的,卻是沙陀部在此等競争關鍵之時,卻完全回避不掉的兩個大問題。
一者,沙陀酋長大人,也就是朱邪赤心口中的父親,族人嘴裏的可汗朱邪執宜的耳聾頑疾。
古人講究儀态端莊,對于殘疾人頗有歧視,雖然史上也還是好有着幾位身心殘缺的帝王将相,但因爲身有殘疾被剝奪了太子地位或者繼承者身份的例子,相比起來更是屢見不鮮。因此雖說朱邪執宜本人做爲沙陀部落頭人,自家地盤上當當領袖倒也罷了,但若是入選‘突厥十姓’排名,成爲大可汗禦下數得上的重臣,這個形象啥的可就要多多注意了。
若是沙陀部本身勢力強悍,在‘十姓’排名中能名列前茅、十拿九穩得以入選,那朱邪執宜耳背的隐疾也就算不得多麽了不起的大事兒,無人敢說三道四,畢竟實力說明一切。
可就是在這樣不上不下的位置,沙陀部以及排名相近的幾個‘十姓’競争部落的各種算上算不上的缺陷,都被有心人無限放大,最後突厥大可汗終于收攏了一堆各方意見,搞出了一個‘十姓平衡書’的所謂評分标準。
其實突厥大可汗這樣做也并不爲過,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既然是按評比結果入選,那當然需要有相關條例和等級線不是。
但奇葩的事兒來了,對那些有資格入選卻并非闆上釘釘的邊緣部落,突厥大可汗心裏其實還是有些個人意願的傾向性,自然也就全力爲與自家最親近和最希望着力拉攏的部落說話。比如一個老師要是喜歡張三,那張三往往就能被評爲三好學生,若是實在學習太差,最後也會安上一個優秀班幹部或者還不行,好吧,來當我的課代表。
但‘突厥十姓’的敲定,那得多大的事兒,大可汗一人兒說了也不算,各個權力階層,但凡能施加點影響力的人都會從旮旯拐角蹦出來,互相争權奪利,打得頭破血流,一來二去的,就出台了這麽一個‘十姓平衡書’的評定标準文件。
要說這一代的突厥大可汗乃是阿史那平涼,其人生性豪爽醇厚,倒不似其先祖阿史那啜默、阿史那劼利那樣悍勇狡詐,對待沙陀一族不遠不近。隻是平涼大可汗希望自己中意、卻條件差點兒事兒的部落能夠順利入選‘突厥十姓’,有反對勢力不答應怎麽辦,雙方談呗。
于是各方勢力明争暗鬥一番,最終妥協下來各讓一步,某些部落在正式評定之前已經被内定,而有些則是悲催地成爲搞平衡的犧牲品,處于被踢出局的邊緣,比如沙陀。
但好歹沙陀部也是突厥汗國重要的一支,族人勢力也不算小,總不能說黑掉人家就下手吧,因此這所謂‘十姓平衡書’的制定,便是爲了限制像沙陀一樣後台不硬,和最高層領導關系一般卻還頗有競争力的那些部落。
于是乎,‘十姓平衡書’中就加入了明顯具有針對性的一些奇葩評定标準,比如‘部族首領身殘者不得爲之’,啥意思,你有殘疾嗎,有的話,抱歉你們部落首領您了就别當了,要還是你丫當政,不好意思,你們部落沒資格入選。
那麽沙陀或者其他受制于此條款的部落咋整,或者選擇傳位于子嗣,或者費盡心機醫治好自家殘疾身軀。
朱邪執宜選定的便是第二條路,咱聾不是,行,咱治病!
既然要醫治耳疾,苗疆之行就勢在必行,這乃是朱邪赤心出現在此的第一原因。
二者,乃是沙陀本族自家的一些隐秘,朱邪赤心要人家知楓少爺幫忙的卻主要在這一條。
沙陀族和其他突厥部落一樣,以孤狼爲圖騰,族人除了信仰西域各族普遍信奉的佛教之外,還崇尚火焰,即‘拜天火’。
眼下西域諸國佛教盛行,‘拜天火’在沙陀三部中影響力越來越小,隻是卻有一樣祖訓不得違背,便是‘頭人祭’的規矩。
所謂‘頭人祭’,乃是三年一度的沙陀頭人選舉,說白了就是部落酋長在某種意義上不可世襲。
本來這也隻是一個儀式而已,就是走走過場,頭人該是誰還是誰,該傳給自己兒子還照樣傳,沒人會瞎嘞嘞,結果輕易不會改變。
怎奈朱邪執宜胸懷大志,耗費十數年整合了沙陀大小數十個氏族,形成三部。這樣一來,自家權力變大,沙陀一族凝聚力加強不假,但相對的,沙陀三部,每一部的勢力亦是不小。
近十年來沙陀部休養生息,族人生活倒是富足了,隻是沙陀三部卻漸漸開始發出不服酋長朱邪執宜管教的信号。
其實這事兒也沒啥驚奇的,西域人民好勇鬥狠,從老到小,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生活一變好,飽暖思淫欲,宣淫玩樂然後呢,無事生非,便開始想象攫取更大的權利和利益!
于是久而久之,朱邪執宜、朱邪赤心所在的沙陀本族和由昭武九姓雜胡組成的另外兩部開始産生矛盾,近年來摩擦不斷,甚至有升級到武裝械鬥的架勢。幾個長老級别管事兒的老家夥一商量,這哪兒行啊,還得找出辦法阻止事态升級,别回來自家窩裏反,被别的部落趁了空子,逮了便宜,最後再被滅了族,找誰哭啊。
想來想去,尋了古例一溜夠,最後長老們倒是找出一個折中的辦法---在即将到來三年一度的‘拜天火’選酋長上面做文章,這不,爲了公平起見,最新出台的一個選舉規則竟然是‘天火自擇’!
啥叫‘天火自擇’,就是各方推出的頭人候選者,在選舉部落領袖當日,各自用長度相等,牛腿粗細的繩索引燃天火,誰家的火種燃留時間最長,火繩最後一個熄滅,誰便是天火自行選擇的三部共主,此人便是新一任沙陀酋長。
而敵對的另外兩方,除了不能直接用水澆,不能用沙土填埋這樣常見有效的滅火方法,其他各種手段随意使,目的便是把競争對手的天火給搞滅掉。言下之意,就算您了撲上去把繩索咬斷,将天火吞到肚子裏,隻要你有那牙口鐵胃能消化,也成!
這一來除了大夥都能想到的,用西域火油浸灌繩索助燃之外,制造這引燃天火的繩索材質就變得至關重要。
沙陀三部勢力于是各顯神通,求告八方,而朱邪執宜則決定派自家最爲能幹的兒子誅邪赤心前來苗疆求取這‘天火草’。隻是在沙陀三部剛要開始準備,摩拳擦掌之時,族中最老,說話卻最有玄機的巫姜卻又出幺蛾子了,便是各方選派點火之人,除了候選者本身,還得有一個助手同行,而這個所謂的助手必須是‘火源之體’。
啥叫‘火源之體’,簡單說便是五行皆火。
人這東西,老祖宗早已經給分門别類歸好檔了,所謂金木水火土五行,一個人從生辰八字上就可以推算出五行到底哪一脈多,又缺少哪個。咱身邊經常有人測了八字之後被告知五行缺水,建議你取名字就要帶水,比如江啊海啊啥的,就是去補缺失的那一脈。
而‘火源之體’者,就是五行啥都缺,就是不缺火!
這一來沙陀三部可是忙壞了,到哪兒找這‘火源之體’啊,還一找就是三人。
于是各自先從自家部落裏踅摸吧,結果專門從漢人那請來的算命瞎子們測了一溜夠,一個個勞務費賺得盆滿缽滿,三部卻連一個‘火源之體’的族人也沒找出。木有辦法之下,幾家湊到一堆兒商量,定了一個百日之約,到時候各家分别找到有資格協助己方候選人點火的‘火源之體’,找不到咋辦呢,對不起,算作自動放棄酋長頭人候選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