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羁縻州衙前院正堂,苗裔蛇人刺史柯久勿度正和瓊玉縣令張心漠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閑話,今次倒是沒有太落張心漠臉面,下人早早端來上好的‘明前雀舌’供縣令大人品嘗。
此茶産于現今雲貴一帶,摘采自早春時節,産量不大頗爲名貴。這茶論起來倒有個講究,‘形似雀舌啼春曉,一芽一葉立盞中’,說的是‘明前雀舌’中的精品,沖沏之後會如一根根針刺般矗立茶盞中,無論浸泡幾番,卻是經久不倒煞是好看,如同鳥雀舌頭般一吞一吐,可愛非常。
“刺史大人…好茶啊!”
“的确是好茶,那個,張縣令切莫拘謹,多喝點多喝點呵呵…”
兩人這種毫無營養的對話,也不知道你來我往說了多少遍,旁邊奉茶的小厮都換了兩撥人手,那啥,架不住兩位大人的唠叨實在是太過催眠了。
終于,在張心漠第三次從淨房回來,柯久勿度揮手示意下人去将知楓帶過來,隻是那小厮前腳剛出門,柯久勿度刺史忽然冒了一句話,卻把張縣令吓得一激靈,懸懸沒潑了自己一身熱茶。
“大芷承奉郎、禦侮校尉知楓,年少才高是個人物,隻是這次他前來苗疆,想打九天幽蘭的主意,卻是錯了,大錯特錯!”
柯久勿度笑着,語出平和,隻是所謂有理不在聲高,此言既出,直把個瓊玉縣令張心漠吓得差點沒洩了。
從昨夜接到飛鷹傳信,到方才和柯久勿度寒暄,張心漠始終有一個投機的念頭,便是蛇人一族不曉得知楓身份,退一萬步,就算是知道了,也不清楚知少爺前來此地究竟何意。
然後張縣令便基于這樣的思維邏輯,心中一遍遍苦思冥想如何爲知楓一行開脫的理由,說白了,就是怎樣編瞎話扯犢子,把人家刺史大人忽悠得天昏地暗,然後大手一揮高喊“放人備馬送客”這樣的客氣話。未曾想,柯久勿度隻一句,便把張心漠心中的小太陽,僅存的希冀徹底搞倒撕碎。
“啊!…”之前張心漠一直話裏話外試探柯久勿度,說了半晌,喝了一肚子好茶,廁所去的不要不要的,茶水早貢獻給刺史家做了肥料,結果也沒聽出人家刺史大人半點有用的意見建議。沒想到柯久勿度前腳剛派人去帶知楓來,立馬緊跟着就攤了底牌,張縣令猝不及防,一下就被噎得膽汁都要泛上來。
“那個,下官确實不知知公子一行前來此地是爲何意…”張縣令擦擦冷汗,隻能勉強應付。
“哈哈,縣令大人勿憂,漢人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嗎,燕雀焉知鴻鹄之志!你我燕雀之輩,怎可知曉知楓少年英雄的心思,隻是,嘿嘿無論怎樣,九天幽蘭卻是想都不要再想了!”
柯久勿度的表情,随着這句話說出來,忽然變得冰冷異常,兩眼寒光四射,卻也不再開口。
廳堂裏陷入死一般沉寂,刺史和縣令,兩位衣冠啥獸的都沒有繼續交談的欲望,張心漠是不知道該說啥,柯久勿度卻是不想再多語。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其實也就是前後不到十分鍾光景,張縣令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看着自己消瘦的小胸脯,張心漠沒來由想到一個比喻,人家雨打芭蕉,自己汗潤排骨。
“禀報刺史大人,知楓…帶到!”
随着小厮一聲通告,知楓昂首闊步走了進來,隻見正堂賓主之位,分别坐着兩個風格迥異,卻都頗有氣度的男子。
上首位,坐着一個頭上纏着圈圈黑色麻布,膚色黝黑鼻頭碩大,顴骨高挺不怒自威,年紀大約五十多歲的老者,正一手端着茶盞,一手輕輕敲着案幾,饒有興趣地看着自己。
下首位,則是約莫四十左右,相貌清奇的漢人官員,眉如刀削入鬓,眼似丹鳳朝陽,鼻直口方,看上去倒是頗爲儒雅。隻是這中年漢人眉宇間卻是暗藏着一股焦慮不安的神情,似是一堆煩心事兒堵在胸肺間,欲說還休。
“知楓參見兩位大人!”知少爺整整衣襟,躬身一禮,反正也不知道您二位是哪路神仙,統稱大人總是沒錯。
“你就是大芷國救水患,華城鬧朝堂的知楓?”那苗人打扮的老者首先開口,語氣卻絕壁說不上客氣。
“正是在下!”
“好啊,知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儀表堂堂英俊非凡,真是江山代有豪傑出,哈哈,有志不在年高,好好好,來人,請知公子上座!”
柯久勿度忽然笑了,那個開懷,那個歡暢,尤其老臉變得那叫一個快!
怎麽說呢,方才還是寒冰遍布,現在就已春暖花開。
知楓畢竟不知當下實際狀況,雖然也是心中詫異,卻沒有太過多想。而瓊玉縣令張心漠卻是心中驚駭得無以複加,明明刺史大人已經知曉或者猜出知楓等人此行目的,爲何還會如此作态,他心裏究竟打得什麽鬼主意?
隻見柯久勿度說着,竟然起身親自拉着知楓坐到身邊花梨木的靠椅上,甚至接過小厮遞上來的茶盞,親手送到知楓身前。
這下,所有人都驚了,真心受不了!
在瓊玉縣,瓊瑤羁縻州,誰能當得刺史大人如此禮遇?恐怕就算是峻嶽府尹和折沖都尉這樣的地方政、軍最高領導來了,人家柯久勿度也愛見不見,或者随便招待一下,客氣客氣就算了。
畢竟瓊瑤羁縻州是蛇人一族的大本營,更在苗疆地界。作爲一州刺史,柯久勿度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什麽府尹、折沖都尉的,在柯久勿度和蛇人族眼裏,遠遠比不上族長和大祭司來的尊貴。
而知楓隻是一個小小的大芷國八、九品小吏,甚至連正式的官兒可能都論不上,這種外來友人,還心懷不軌,柯久勿度就算分分鍾将其拿下滅了,段家和南沐皇室也不見得真的會因此和蛇人一族開仗,甚至可以肯定的說,絕壁不會兵發瓊瑤羁縻州。
即便因爲甯侯府的緣故,知楓的背景還是有點牛逼,即便段家做足姿态在百裏開外布下重兵,但政壇上的事兒,古今都是一樣,今天和你家握手言歡,明天就可能兵臨城下,這個,完全要看執政者的利益獲取和輸出。
就算段家再信誓旦旦,再感恩戴德說知楓如何如何優秀出色,對自家恩重如山,可一旦人死了就味道全變徹底不同,人走茶涼的道理誰不知道?
尤其是關乎民運國脈的緊要關頭,南沐和大芷真能爲一個遠遠稱不上重要角色的小人物大動幹戈?
這一點毋庸置疑,稍微明白些事理的人都會清楚個中緣由。所以,此時對知楓等人是殺是放,是籠絡是毀滅,全在刺史柯久勿度一念之間,而那些來自南沐朝堂的所謂壓力和張心漠的說詞,特定情形下,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知楓和張心漠都是聰明人,所以柯久勿度誇張到不可理喻的禮賢下士之舉,着實讓二人含糊了,嘀咕了,甚至驚恐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還别說知楓等人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剜掉人家蛇人族心頭肉,搶走對方掌中寶,于是,知楓和張心漠果斷滴變傻了!
“老夫已清楚知公子此行的目的何在,此事暫且不提,至于手下人無知,将公子羁押亘夜,卻是老夫管教不嚴,失了禮儀,還請公子看在吾年老糊塗,莫要過多責怪才好!”
聽着柯久勿度這樣文绉绉,客客氣氣的道歉詞,知楓徹底迷失了,那啥,苗疆蛇人的行爲處事、古怪風格俺還真理解不上去啊。
知楓趕緊起身,躬身道,“大人折煞小子了,這個,俺還不知道大人尊諱,實在慚愧!”
“呵呵,老夫柯久勿度,時下竊居瓊瑤羁縻州刺史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