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沐峻嶽府除了瓊瑤羁縻州之外,尚有另外四個羁縻州,隻是這些少數民族自行轄制的地區,卻不同于朝堂官方府(州)、縣兩級建制,乃是遊離于地方官制之外的存在形式。說白了就是虛銜,如同縣令、縣丞、校尉這些是官銜,師爺、幕僚這些看似地位不低,卻是一種客卿角色,進不了官員建制的正常體系。
設立羁縻府州的制度,算是古往今來華夏朝堂當權者,絞盡腦汁想出來的讓異族臣服,從而有效管理地方的制度,取的是‘自己人管自己人’,收買土著權貴,經其手壓制一般老百姓的慣常做法。
更通俗一點,你們苗疆這裏不是天高皇帝遠,崇山峻嶺險嗎,那好,南沐朝廷也不派太多的兵将跑到你身邊瞎嘞嘞礙你眼,索性設定一個虛的官衙瓊瑤羁縻州,委派當地土著氏族中德高望重或者權勢滔天的家夥們出面協調管理,反正人家原來不是族長就是祭司啥的,本來就是貴族階級,現如今給他們再安上一個都督、刺史之類頭銜糊弄一下,也就收攏了人心,維持地方上太平。
這種做法各國通行,雖說很難做到朝廷對少數民族勢力的徹底把控,但好歹可以不出事兒,少動亂,也算維系了表面上的安定團結大好局面。
這位名曰柯久勿度的黑壯老者,便是南沐朝堂在峻嶽府瓊玉三縣設立的瓊瑤羁縻州的頭兒,羁縻刺史大人!
聽到羞惡的回話,這位柯久勿度刺史大人呵呵地笑了,滿臉皺紋都像開了牛蒡花般可愛起來。
“張心漠一大早跑來聽音兒,看來是有點急眼了啊。”柯久勿度穩穩當當地啜了一口茶水,轉身對身邊圍着的幾十口子喝道,“一個個長點樣子喲,喧嘩啥子,一會兒讓張知縣看到了成何體統!”
不得不說柯久勿度的漢文還是頗有些根底,隻是濃重的苗疆蛇人族地方口音,連帶着‘啥子’,‘喲’的土話,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柯久勿度又瞪了身邊衆人一眼,言道,“剛才你們争執的話題吾都聽清了,不就是放人不放人,是否呼應吉吉都督起事這些屁事嘛,有啥可争的,難不成老族長說得那些族規你們都忘卻了麽!”
此言一出,那些七個不忿八個不屌的青壯們都蔫頭巴腦,沒誰敢嘟囔了。
“想吾龍族,自百十年前出得深山曠野,入世間修習耕種勞作、文字禮法,受盡多少欺淩經曆幾許艱難才走到如今這一步。而朝廷自三十年前設立瓊瑤羁縻州,吾龍族一脈總算揚眉吐氣,更有不少族人前往南沐各地效力朝廷、加入什伍,建功立業。這十數年來,不論苗疆同族還是地方漢人,哪個還敢輕視吾等?這些,你們都忘記了嗎!”
柯久勿度刺史越說越激動,身邊那些聽音兒的打雜兒的混事兒的小夥伴們,一個個卻是驚得目瞪口呆,均想,俺滴個親娘哎,九幽天君啊,咱二族長啥時候修煉得如此好的口才?這個,要去參加科考是不是也能拿上個冠亞季軍名次啥的呢?
“吾羞你們個仙人蛋蛋的,看看你們一個個衣冠不整的德行,趕緊去把褲衩兒汗衫啥的都給吾穿利索了,别你老母的丢吾的臉!”柯久勿度一隻手扣着腳丫子,一隻手端着茶盞,口沫橫飛,于是,衆人滿腦袋黑線,屁滾尿流穿戴去鳥。
“羞惡,爾等給吾聽好了,和睦朝堂,不摻和政局,這是吾龍族立世祖訓,更是老族長和大祭司讓吾等千萬小心的地方。行了都散了,快去請張知縣進來,那個,再讓他等一炷香時間,先領到偏廳吧,随便上點雜沫茶就好。”
待到衆人散去,柯久勿度起身來到東廂房門前,旁邊走上一個黃須黑膚的漢子湊上近前施禮,卻是前日晚間随渡船返轉,下令捉拿‘招友渡’一衆人等的那位頭目。
“二族長,昨日拿下的那些人都在後院羁押妥善,您看…”,那黃須漢子低聲禀告道。
“可用了私刑?”柯久勿度追問一句,“另外鄭時光鄭先生可否起床用膳?”
“禀二族長,那些人隻是嚴密看押,也給了幹糧飲水,未曾動用私刑。鄭先生等人早已在屋裏等候多時了。”
柯久勿度點點頭,不再理會這黃須漢子,推門走進東廂房,擡首便看到一位青衣中年人負手立與窗前,屋内堂中的碩大案幾上卻是平平攤開了一幅圖,圖頂端赫然書着幾個筆力雄渾的大字---‘雙桅帆船’艙體構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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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玉知縣張心漠已在偏廳好喝掉幾盞熱茶了,隻是非但沒有覺得燥熱,額角卻還冒着層出不窮的冷汗,連帶着手腳也是冰涼麻木。
按說苗疆地處南沐最南之處,常年氣候溫暖,即便到了秋日,也幾乎沒有落葉飛舞,枝杈光秃的時候。慣常貴胄富人,大都一襲輕衫,至多圍上一層坎肩之類,便可過冬。老百姓們就更簡單了,長年累月麻衣麻褲都不帶換洗的,反正自己也不嫌棄自己身上有啥不雅味道。
可這位張縣令卻是熱茶越喝心越冷,如果有個聽診器啥的,估計都能量出心律不齊心動過速之類症狀,搞不好再過上個把時辰,冠心病也該突發一下下了。
能讓老張這一地父母官兒如此魂不守舍,精神壓力妥妥的高,唯有一件事,昨夜南沐朝堂飛鷹傳信,務必把知楓等人救出來!
知楓等人前來苗疆,雖然事出隐秘,但像張心漠這樣體制裏的官僚,又是一地縣令,那是必須知道的,不然又如何配合知少爺行事,從而獲取九天幽蘭?
雖說知楓等前來苗疆的實情張心漠并不清楚,但知少爺人還未啓程,早就有快馬飛鷹之類傳信從華城太傅府一道道傳了過來,别說跑死多少匹馬累死多少頭鹞子,反正事态重大,張心漠心裏清楚得緊。
沒成想知少爺一行剛到蛇人勢力範圍的邊兒上,哪兒還沒挨着哪兒了,張縣令連知楓長啥樣放屁是臭是香都沒搞明白,知楓等就被蛇人族拿下羁押,至今沒有半點消息傳出,生死未蔔,可謂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怎能不把老張吓得屎氣沖天?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微明,張知縣就咬着後槽牙,鼓足勇氣着急忙慌前來瓊瑤羁縻州衙拜見柯久勿度。
按官制,瓊玉縣衙是峻嶽府直屬的下級官署,而瓊瑤羁縻州衙是計劃外體制外的虛位,按說兩者并沒有直接的上下級關系,不存在誰爲誰指導一下工作,誰爲誰負個責任啥的。
隻是峻嶽府整體十之七八都在苗疆,朝堂又支持‘夷人制夷’的政策,故而倒是瓊瑤羁縻州衙上管錢糧,下管田地,真真大權在握,而瓊玉縣衙門倒成了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的擺設,實權幾乎沒有,隻是名義上的一地父母官。
此消彼長,張心漠本身官階就比柯久勿度低半級,手裏再沒個蛋大實權,手下更沒幾個聽信兒的鐵腿,自然人窮氣短,平日裏見了刺史大人都點頭哈腰的,現如今卻被自家上司的上司責令出面調停,務必将知楓等人囫囵全乎的弄出來,直把個張縣令給愁得,要說一夜白頭那是傳說,可半夜之間掉了幾千根煩惱絲,卻是沒跑兒。
要說張知縣能這麽快知道消息,了解一絲内情,還得虧了當時從段三公子段凝眉那裏帶過來的幾隻飛鷹。昨日黃昏,蛇人族黃須漢子下令拿人,知楓便在第一時間通過飛鷹遞出訊息,自己等人壞菜了,稀裏糊塗被人家給拿下了。
隻是飛鷹再快,一來一去也過了将近十個小時,四五個時辰的光景,待到大半夜張心漠收到朝堂急令,心驚肉跳好歹挨到淩晨,便顧不上被人家羁縻刺史大人亂棍打出的風險,生生堵到門口求見。
苦逼的張心漠又喝了一盞茶,肚子也撐到不要不要的,終于,小厮來報,“刺史大人請張大人正堂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