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中丞張九閣這突如其來的一揖,讓屋裏的老少三位很是吃了一驚,知楓更是吓了一大跳。好沒影兒的,按說咱還欠着人張九閣援手之恩了,自家還未登門相謝,老張卻屁颠兒屁颠兒跑來探視,這個已然有些詭異。
如今張九閣忽然又是行禮又是表忠心的,更沒口子說些不着邊際的誓言,怎能不讓幾人心下詫異,幾位心思不約而同,“這正應了那句無事不登三寶殿啊,老張此行不定要給知楓下多大的套兒了!”
那啥,無事送殷勤非奸即盜,這可是千百年颠簸不破的真理。
要是張九閣知道知楓等人心裏這般反響,估計連一頭碰死的心都有,尼瑪俺恁大年歲,如此不要臉面來巴結爾等,卻落得如此評價,這個,熱臉碰上冷屁股還能趕腳一下涼爽了,你們這樣腹诽俺,也忒過分了吧。
張九閣眼巴巴滿含希冀地看着知楓,那期盼的神情直讓知楓三人覺得好像自家把人家老中丞欺負的不要不要的。
“張大人,恕小子愚鈍,您這是…”,知楓字斟句酌地試探了一句,心裏也是氣悶,啥意思啊,您了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俺真不敢應承你…
張九閣笑了,老臉上含羞怒放的各種褶皺裏,都像藏了一朵朵狗尾巴花,真有點百花争豔,百蛆亂爬的意境。
“好叫知公子明了,老夫此行實無惡意,恰恰相反,吾本意就是專程前來結交知公子…恕老朽直言,前夜太和殿上,知公子處事不驚,剛正不阿,高風亮節,慧滿人間的形象徹底将老夫折服…吾觀公子日後必成大器,創不世偉業,九閣心生仰慕,願公子收留!”
知楓徹底醉了,奇葩年年有,今天特别多,這都是神馬理由,‘高風亮節慧滿人間’,俺了個肉夾馍啊,這個形容也太高冷,太不着邊際了吧,而且,您了還說什麽叫我收留你,你啥身份俺啥地位,這兒咋收留啊,是牽馬墜蹬還是沖鋒陷陣,讓你上你可得行哈。
知楓面色一肅,“張大人,當夜大人出手相助之義,日後知楓必當回報,若大人有用得上小子的地方,且請直言無忌!”
知楓不打算兜圈子了,擺明車馬,您了有話說話。
“這…”張九閣一下子卻不知道說啥才好,心下爲難,難不成說是我自己分析的,看到這許多勢力都對你青眼有加,俺老張才動了心思?難不成說我查了一下自家字典辭海中華成語大全之類秘本,斷定你以後乃真龍轉世之體,這才趕過來抱粗腿捧臭腳?難不成說俺就是拿你知楓的運勢做一次驚天賭局,心甘情願做你在南沐朝堂的卧底?
張中丞心裏苦啊,幾年前痛失愛子,曾讓張九閣心裏種下對南沐老秦家無盡仇恨,這幾日,已經被自己視同半個閨女的陳貴妃又被奸人陷害香消玉損,張老漢的内心就變得重度扭曲,整日裏被複仇的念頭充斥着腦海。
現在的張九閣,好比一個精神分裂患者,平日裏能保持與常人無異,一旦獨處,想得多發了病,那就是完全另外一個人另一種心思。
隻是眼見得知楓不傻,哪肯随便接你老張話茬。現在人家把話挑明了,言下之意,若是你有事兒求我幫忙,我會盡力出手相助,其他的,咱沒法應承你啥。
罷了,張九閣暗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既然自家真心想借助人知楓成事,賭這小子十年八年能出頭,那就不能再猶豫不決瞻前顧後,若是取得不了對方信任,到頭來自己這一番激.情感言啥的就算是白瞎了,回頭再混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真就哭都沒地兒哭去。
想清楚這一點,張九閣一咬牙,“庫通”一聲跪倒在地,想起自家可憐早夭的兒子,和這幾年煎熬的對月,一時間,老張悲從心起,老淚縱橫。
“公子救我…”,張九閣下了狠心,不再猶豫,從自己兒子結識陳貴妃說起,到陳貴妃暗中通知自己南沐朝堂有巨變發生,最後自己探明這一切的背後黑手很可能和暗影青衣組織有幹系,等等情形,竹筒倒豆,吐了個幹幹淨淨。
知楓三人聞聽,莫不心生感慨,恻隐之情油然而生。如果張九閣此話沒有隐瞞,這苦逼的老頭也真夠稱得上人生悲慘了,别管你是不是書香門第或者四代古禮傳家,任誰也受不了人生三大悲中最慘的老年喪子啊。
這張九閣越說越恸,一把鼻涕一聲嚎,一把胡子一把淚,簡直稱得上慘絕人寰了。
張九閣此番話可說把自家最隐秘的事兒都和盤托出,告訴知楓,算是将投名狀交到知少爺手裏,從此是生是死都得看知楓眼色,畢竟張九閣是南沐臣子,見天想着推翻自家政權,要是傳出去,便是分分鍾被抄家滅族的罪。
“張大人節哀,快請起來說話!”還是翠娘心細,連忙扶起張九閣,又是奉茶又是遞手帕的,好一陣安撫。
知楓沉吟許久,終于道,“張大人心思,知楓已然明白,隻是依你在南沐朝堂如此高位,尚且不能做出一些快意恩仇的舉動,小子勢單力薄地位卑微,也不知張大人爲何如此看重在下?”
知少爺心裏明鏡兒似的,雖說張九閣對自己看來剖心剖肺,但知楓還是疑惑老張爲何如此看重自家,畢竟這事兒誰聽了也不會信。就像你一個億萬富翁,忽然跑去跟一個素不相識街邊乞讨的窮小子說,求你救救俺們全家吧,俺看好你以後的發展,因爲你家有個村幹部親戚啥的,誰能相信!
“這個,恕老朽沒法解釋,但請知公子相信,吾從此追随公子水裏來火裏去,萬死不辭,此心可昭天地,若公子還有疑慮,吾願意立下生死文書!”
知楓瞬間頭長三隻角,那滿腦門黑線多得都找不到地方纏繞。張九閣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要咋整,真立下什麽契約文書的,自己擱哪兒啊,見天揣懷裏,那是定時炸彈一枚,作死嫌慢,好歹這可還是在人南沐境内了。
其實也難怪老張沒法說,像那種家傳秘籍,自己可以信,自家古禮傳世數代,腦子裏對祖上老輩兒留下的遺物奉若神明,人家可得跟着你一起信啊,要是真把這個橋段說出來,倒是讓對方看不起了,這個,恁大事情,也忒不嚴肅了不是。
張九閣要立下生死文書,知楓自然不會傻到同意,知楓明白,一紙文書契約啥的,就是人家表态的說法而已,真要是讓老張當場立下字據,反而會寒了對方心思,動搖對方投靠自己的心念。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其實南沐朝堂若是能種下如此一個鋼釘鐵釘水泥釘,對自己絕對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張九閣情況和段荊南父子不同,說白了段家就是要利用知楓達到整合朝堂打擊異己的目的,其實就是一次合作。當下互相能用得到,又承了自己絕大人情,自然裏親外親,親上加親,若是日後自己要率兵讨伐南沐,段家絕壁是第一個擋在眼前搬不動的大山!
當然因爲段紫宸的存在,可能會有些變數,但再怎麽樣,也不比自己能收服像張九閣這樣的楠木重臣,來的爽利安心!
于是知楓三人和張九閣又是一通白活,雙方把該說話,定的聯絡方式,如何互相配合啥的反複敲定,張九閣遂如釋重負,拱手告辭,盡人力看天意,也隻能這樣了。
若幹年後,當張九閣得償所願,看着膝下環繞老來得到的第二個兒子,終是感歎自己這一步走的,牛逼!
隻是類似的,多年以後,總有好事者問起知楓,爲何當時五國有那麽多比你牛掰無限,勢力更是大絕的人物,張九閣不去投靠,卻選擇了當時不顯山不露水,甚至自保都難的你這個浮萍般渣男。
知少爺隻是笑道,“以張九閣身份,注定他不能随便去找諸如甯侯簡嘯天這樣的人物投靠。身爲高位者,顧慮衆多,誰會輕易爲你一己之私發動戰亂呢,除非那人早就有對南沐不軌的念頭。再者,各方權貴,既然已經享盡人間榮華富貴,自然會有惰性,會想方設法維持自家地位權益,輕易不敢亂動五國政局,張九閣該去找誰?若是胡亂試探,自讨苦吃不說,還生生把自己暴露出來了。”
然後知少爺,也就是多年以後的知大将軍,便會挺直了身闆,傲嬌地再對發問之人道,“我卻不同,沒有身份地位,從小農家苦孩子出身,卻短短數月被兩國權貴看重,還在老張眼皮子底下做出了一些驚人的舉動,張九閣或許認爲,我身上有動力也有理由去攪一攪五國這潭死水吧。‘亂世出英雄’便是這個道理,而且嘿嘿…”,每說到此,知少爺都會頓一下賣個關子,“俺乃那啥之人,天縱奇才,老張好眼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