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賀奉年,她十五歲。
在這個陌生的時代生活了五年,一切陌生的東西都變得熟悉起來。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就要作爲“李心容”活下去,也是爲了讓自己活下去。一切僞裝的小心翼翼,不讓人看出她的怪處。
雖然這麽小心了,可還是讓人覺得奇怪。鄰居都說,隔壁李家的三姑娘,性子活潑頑皮了,不像以前。
李夫人倒覺得女兒這樣也好,自從夫君戰死沙場,女兒就一直郁郁,如今終于是歡喜起來,也不想管束她太多。她要做什麽事,隻要不逾越大家閨秀的準範,就不拘束。甚至她要去寒山的學舍求學,也不阻攔。
李心容去學舍不過是不想久呆在這個家,她是自由的,無人能攔住她。
學舍的女先生在京城頗有名氣,學生也都是大家閨秀,但甚少官家姑娘。
因是在郊外山上,離家也頗遠,李心容每到學舍放春秋長假時才回家,平日裏住在學舍,也自由自在,舒服極了。
隻是立春過後,挽起發髻,及笄了。過了夏日,就要離開學堂,回家待嫁。
嫁個素未謀面的?她想也沒想過。滿是苦惱的在學舍度過了春天,在姐妹們的幫忙下,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
此時正是慶豐十年,初夏。
京城的酷熱得到夏日中旬才會席卷而來,如今她還穿着夾薄棉的淺綠襖子,一頭如墨長發,面上不笑時也淺含笑意,青澀而如新月美麗。
想到明天就要回家,回到那有人喂養有人疼的籠子裏,其實也不差。如此安慰着自己,還是平複不下焦躁的心。瞧着天色仍好,從山上岩石起身,拍拍裙擺,準備去走走。
寒山地勢并不兇險,也沒有猛獸,但偶有高大寬廣林木,在這一帶的避暑山莊也不算太少。
李心容折了樹枝,拍打前面的荊棘,踏着雜草前行,一路哼歌,不亦樂乎。
她來學舍三年,整個山頭幾乎都摸遍了。如今還非炎炎夏日,來避暑山莊的人難見,偶爾見了也是打掃莊子的。忽見遠處低谷飄起袅袅炊煙,好奇起來,就算是來清理的人,也是不許在主子家煮食的,難道這個時候會有人來避暑?
想到這,不由笑笑,正好也口渴了,往那低谷處跑去。到了前頭,仰頭看去,安家。
安家安家……朝廷如今安姓官員,除了安大學士,也沒别人。商家大戶那邊她不清楚,不過也無妨。擡手敲了敲門,一會就有個老頭開了門,滿目的警惕:“姑娘找誰?”
李心容笑笑:“口渴了,來讨水喝。”
老頭立刻說道:“沒有。”
李心容可沒被人這麽直截了當拒絕過,就算是以前,和膽大的姑娘去“調戲”來避暑的人,也是屢次成功。官家人雖然官大傲氣,但對小姑娘該有的禮儀還是有的。這樣被當面冷聲拒絕,可是第一次。往裏面看了一眼,院子裏的人似乎……不少。
才看了一眼,那老頭更是眼帶兇色,幾乎将門關成了縫:“快走,别處玩去。”
正以爲自己要吃個閉門羹,裏頭便傳來個低沉倦懶的聲音:“誰在外面?”
聽着聲音好聽,李心容踮腳往裏看,又被老頭瞪了一眼。
“回安爺,是個讨水喝的姑娘。”
“那就讓她進來解渴吧。”
老頭頓了頓,這才将她放了進來。
李心容終于邁過難于登天的門檻,環視四下,這裏和别的避暑山莊差别不大,東西甚少,院子裏的雜草清理的整齊,但并未全部鏟除,正是初夏,還有滿滿綠意。隻是人太多了,實在影響美感。而且每個人的身形都筆挺,不苟言笑,連她進來也不斜視半分,看着就是練家子。視線緩緩而行,便見個棚子下,坐着個男子,面龐白淨得有些蒼白,眼眸狹長而涼薄,擡眉看來,說不出的淡漠。
這院子長的好看的人不少,可這裏的人都站着,唯有他坐着,就注意起來。李心容笑笑:“先謝謝你請我喝茶。”
賀奉年盯着她:“你怎麽知道剛才說話的是我?”
話落,院子裏的氣氛更是僵硬。李心容都能聽見他們手中有兵器微動的聲音,這裏……似乎很不同尋常,警惕性高的讓人覺得詭異。全然當作不知,笑了笑:“這裏的人都站着,你卻坐着,主事的一定是你。”
賀奉年笑意仍冷:“說不定那個管事的剛好站起身了?”
李心容搖頭:“如果真的這樣,那你前頭的杯子就該是幾個,而不是一個。況且這杯子還是放在你面前,那人如果真的起身了,杯子就不該停在你前頭。”
賀奉年微點了頭:“還有呢?”
李心容笑道:“還有你身上佩戴的東西價值都不菲。上至白玉冠,下至鑲在靴子上的碧玺,都是好東西。可其他人都是黑面高靴,渾身少見名貴珠寶。”
賀奉年總算是正眼看她,蒼白的面上淡染笑意:“還有呢?”
“還有啊……”
李心容往他的方向走了走,立刻有人面色一沉,步子微前。賀奉年擡手,幾人就停了步子。她立刻說道:“呐,還有就是我要靠近你,滿院子的人都風聲鶴唳。估計我再往你面前走一步就要被他們咔嚓脖子了。”
賀奉年輕聲笑了笑:“海伯,加茶杯。”
李心容也是笑笑:“那我能坐坐嗎?”
“坐吧。”
李心容欣然坐下,心裏還美得緊,就算滿院子的高大漢子,她還不是安然坐在這了,還跟他們的主子喝茶。喝了一口,眸光就亮了:“這茶好喝。”
賀奉年微擡手指,便有婢女過去添茶,淡笑:“那就多喝幾杯。”
李心容點頭:“好。”
瞧着她孤身一人來讨水,賀奉年還以爲是農戶家打柴的粗野丫頭,可進了門卻發現是個白淨美麗的姑娘,身上衣物雖然不名貴,但也體面。記得有人說過這山上還有個學舍,問道:“你是鳳儀學舍的女學生?”
李心容無奈道:“明天開始就不是了。”
賀奉年微皺了眉,那海伯低頭說道:“女子及笄後,便算是離開學舍的時候。家家姑娘都如此。”
賀奉年微點了頭,漸漸與她聊開。直到天色漸晚,李心容又解了渴,便和他道謝告辭了。從安家出來,伸了個懶腰,還是夏日風光好呀。不冷不熱,爬山也合适。想罷,就往學舍走去。
誰想還沒離開山莊多遠,就被青藤絆倒,摔了個大跟頭把下巴磕破了些,還把腳給崴了。
李心容原地坐起,右腳痛的不行,伸手将那青藤折斷,丢進草叢裏,免得把别人絆倒了,自嘲道:“我真是正直善良的好姑娘。”
笑笑起身,拐着腳看着來時的路,瞧着天色要晚了,正不知要怎麽拖着不能碰地的腳,就見方才山莊斟茶倒水的姑娘出來,雖然不知道她們做什麽,但至少見到救兵了,招手道:“喂~姑娘~”
婢女朝她快步走來,李心容笑道:“我腳崴了走不了,能不能勞煩你去鳳儀那邊報個信,讓我的姐妹來接我。”
婢女搖頭:“請小姐見諒,奴婢不能亂走。不如奴婢先扶您去莊子裏歇着,然後再派人去學舍。”
李心容瞧了一眼天色,一來一回的話,估計天都黑了。那莊子裏都是男子,就算她的本心不在意,可入鄉随俗,如果讓母親知道,恐怕要揪心了。笑道:“那不勞煩了,謝謝姑娘。”
婢女頓了頓:“可是您這樣也回不去吧。”
李心容笑笑,拖着一條腿走了幾步,總算知道什麽叫做寸步難行了。痛的額上冷汗涔涔,婢女忍不住上前:“要不小姐在這等會,奴婢回去請示主子。”
“多謝,那有勞了。”李心容幹脆坐在地上等她,瞧着日頭斜下,就快隐沒山頭了。等了一會聽見腳步聲,偏頭看去,便見一個高大身影踏着晚霞而來,映的蒼白的面上也似染了紅色。身後依舊跟着一大堆的人,用浩浩蕩蕩來形容也不爲過呀。
賀奉年見她怡然自得又不嫌髒的坐在地上,哪裏像個大家閨秀,蹲身看她:“倒看不出你受傷了。”
李心容笑道:“那我是不是該哭号一番?安公子,幫我去學舍叫人來吧。”
賀奉年輕挑了眉:“我記得鳳儀學舍裏沒有男子,怎麽将你搬回去?”
“有人攙着就好。”
“都是嬌弱的女學生,能走好這山路就不錯了,還指望她們?”賀奉年伸手給她,“去山莊歇一晚吧。”
李心容頓了片刻:“不了。”
賀奉年唇角抿笑:“你不能回去,又不願來,那是準備夜裏在這喂老虎?山莊這麽大,我讓人挪了偏房給你,那兒住的都是婢女丫鬟,你可放心了?”
李心容想了想,也别無他法,這才點點頭。
說是婢女住的地方,可這房間未免也太大了些,要是喊一聲,估計都有回應。等進了屋,才知道她們确實住這……的後面。不過離前頭男子的住處也遠,隔了兩個院子,倒也沒男子會過來。
李心容奇怪的是剛坐下,就有大夫過來了,瞧病包紮的手法十分娴熟,而且看着年紀也不是很大,一言一行謹慎小心,絕不多說。别說他,就連其他人也都是如此。總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罷了,明日醒來拖着腿都要拖回去。
一覺睡至天明,被褥軟綿睡的也香甜。反正她是個心寬的人,少有事能讓她煩惱。這才剛弄出點聲響,外頭就有人低聲“姑娘可是醒了,奴婢們進來了”。
應了一聲醒了,李心容才反應過來,是奴婢……們?
等瞧見魚貫而入的婢女,她才确認,确實是“們”,還是足足八個。這安家待客之道看起來十分不錯嘛。
等梳洗好了,外頭的大夫才被喚入,瞧了傷口,叮囑道:“這下颚的傷還好辦,但是這腳可别颠簸,否則要歪了,留下後患。”
李心容點點頭:“那得幾天才能下地?”
“四天。”
李心容詫異,她竟摔的這麽重,這腳也太不争氣了。
再見到賀奉年,李心容倒覺他今日面上不似昨日冷漠,話也多了起來。賀奉年問了她姓名,李心容不想他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每次别人一聽總會萬分感慨和一副讓她節哀的模樣,随後就離她遠了些。
她不說,賀奉年也不問,末了又問道:“你不問我是誰?”
李心容搖搖頭:“你不告訴你,我也不問你,這樣才公平。”
“公平……”賀奉年細細嚼着這話,說道,“學舍那邊已經派人去知會了。”
李心容笑道:“謝啦。”
賀奉年未語,起手落了白子:“提子。”
瞧着被連提了八個無氣棋子,李心容擰眉:“不跟你說話了,分心。”
賀奉年笑笑:“那爲何我不會分心?分明是棋藝不精。”
李心容嘀咕“我是懶得學罷了”。賀奉年當作沒聽見,拿了她手中黑棋,落放一位:“下這兒好。”
“别幫我呀。”李心容說道,“你可以教我,但别幫我。幫的話,能一直如此麽?所以還是教我吧,那樣就能用一世了。”
賀奉年看着她認真的模樣,俏臉明媚,眸光十分明亮,瞧着就覺心中平靜。李心容見他看的久了,偏頭道:“快快落子。”
賀奉年笑笑,隻覺和這有趣的丫頭一起,自己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鳳儀學舍那邊沒人來,李心容耐心等到午後,那送話的人卻将她的行囊都從那拿了過來,說學舍那邊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隻有一兩個女先生,也不肯過來。李心容大感無奈,隻好等着腳好。
賀奉年每日陪她博弈讨論書籍,發現兩人興趣幾乎無異,尤其是在看書這上面。聊起來便停不下來,不過幾日已如故交好友。
腳傷快好,李心容和賀奉年說起那三十六計,見他聽的認真,也有興緻和他多說,等說完了,天色已黑,便說道:“明日我就回家了。”
賀奉年眸色微黯,面色淡淡:“過留幾日也無妨的。”
李心容聽着這淡漠起來的語調,擡眸看他:“安公子……”
“什麽?”
李心容笑道:“反正你也住京城,若真要見也容易。”
賀奉年笑的極是涼薄:“是。”
看着他笑的如此,李心容也覺心中寒涼,眉宇間一直萦繞不去的愁色,看的讓人難過罷了。賀奉年見她這樣瞧自己,面色當即沉冷:“你這眼神,讓我想起姑娘家看小狗的模樣。”
李心容急忙說道:“你多想了。隻是……見你如此,心裏也同樣覺得不開心罷了。要是有什麽苦楚,還是說出來的好,悶在心裏隻會壞了身子。”
賀奉年默了默:“無人可說。”
李心容未語。
翌日,賀奉年領她去瞧附近的百年榕樹。李心容知曉那株榕樹,據說在那許願的人都能如願。她可不信這個,隻是抱着離開寒山前,再看看千年榕樹的心思去了。
到了那,榕樹上頭挂了抛上去的紅布團,下面也有香燭。榕樹枝繁葉茂,垂下的根莖又紮進土裏,若是夜黑時來看,就跟進了鬼屋般吧。
賀奉年見李心容雙掌合十十分虔誠,待她睜眼,說道:“來之前不是說不信麽?”
李心容笑道:“确實不信。隻是呀,既然來了,許了也無妨。”
賀奉年笑笑:“求了什麽?”
“母親身體安康,大哥官場順意,二哥科舉如意,四弟健康長大。”
沒聽見她爲自己求福,賀奉年忍不住問道:“你自己呢?”
“沒有。”李心容末了笑道,“還有求榕樹爺爺讓你身體快些好起來,每日高興。”
賀奉年怔松片刻,也是笑笑,一會才開口,聲音微低:“我約摸下月初也要回去了,隻是……”
“隻是什麽?”
賀奉年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在說什麽非常艱難的話,似乎十分怕她拒絕,雖然他認定她不會,仍是略微緊張:“我想帶你一塊回去。”
李心容頓了頓,這安公子人确實不錯,脾氣模樣還有學識都好,隻是突然流露求娶的意思,還是讓她心頭不能平靜。素來臉皮厚實的她也禁不住泛了绯紅,剛避開眼神,就被以爲她要躲避的賀奉年握了手腕。
“你住何處,我讓人去尋你。”
李心容看着他,那淡漠的眼眸如今滿是熾熱,心下微動,他是認真的,這一直冷漠的男子是認真的,沒有半分玩味的意思。她低聲:“李心容,我名喚李心容。住在明雲巷,李家。”
賀奉年念着這名字,又道:“明雲巷的李家?可是已故的李增李将軍府上?”
李心容點頭,一說他便知曉,那想必是官家人無疑了,父親已故多年,商人又怎會知曉這些。隻是無論他是誰,自己喜歡就好。與其回家待嫁,倒不如和這喜歡的人成親。
賀奉年更是高興:“如此就好,那我能娶你了。心容……心容你等我。”
李心容微點了頭,在這蔥翠榕樹下,第一次見到他如此真心的笑。賀奉年看着她明眸豔絕,微彎了身,要觸她紅唇,握緊了她的手腕,生怕她逃離。李心容心跳驟跳,隻覺他溫柔而美好,鬼使神差的步子微踮,迎上那一吻。
賀奉年詫異她的主動,轉而攬了她纖細的腰,深吻而下。
李心容不曾和男子接觸過,這一吻十分生澀。軟舌撬開齒間時,她便愣了愣,賀奉年的手法……很是娴熟。怕是有過不少女人,心下泛了醋意。等那一吻離去,緩了會氣,才盯着他說道:“我嫁你可以,可是唯有一個條件。”
賀奉年心底喜歡她,對她這命令式的語氣毫不在意,淡笑:“你說。”
李心容認真道:“你以往有多少女人我不管也不問,可我若嫁你,你不許有其他女人就是。”
賀奉年笑道:“世間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你倒霸道了。”
“這不是霸道,這是公平。我隻會有你,你若還有别人,對我豈非太不公平?”
公平二字賀奉年沒少從她嘴裏聽,可是如今聽來分外刺耳,而且……幼稚的有些可笑。幾乎又染上慣有的淡漠,賀奉年說道:“别鬧,我答應你,會待你好,很好很好。”
接她入宮……封她貴人,甚至貴妃。反正她娘家無權無勢,母後絕不會顧忌她得寵。這是他唯一一次想将一個姑娘推上高位,寵着她,護着她。隻因他是真心喜歡這姑娘罷了。
李心容擰眉:“若真的是喜歡,又怎會做不到這點?我能做到,你爲何不能?”
賀奉年終于是聽不得她咄咄逼人的語氣,沉聲:“你說這些話未免太不知禮義廉恥,你的意思是,我若有十個女人,你就要去尋十個男人?”
李心容愣了愣:“不是……”她緩了緩語氣,壓了脾氣,“我不過是在乎你,不願你拿碰了别的女人的身子來碰我罷了。那樣未免太髒。”
賀奉年冷笑:“髒?你竟然說我的身體髒?十個女人又如何,一百個又如何,我疼着你,心在你這,再多女人又如何。”
李心容終于知道爲什麽看新聞說有對男女同居八年和睦恩愛,結婚三個月就受不了分手了。她現在是跟他相處時好好的,可剛說求娶願嫁就本性暴露了。也禁不住冷笑:“那你去找那種女人吧,我不奉陪。”
說罷要抽手,賀奉年卻握的緊,臉色沉黑:“李心容,不要太任性。”
“這是原則。”
賀奉年更是暴躁,拉了她的手便往回走。李心容不肯往前,可哪裏争得過他,這一扯,腳上用了力,又疼了起來。賀奉年見她不做聲,回頭看去,便見她雙眸垂淚,甚是委屈。不由頓下:“弄疼你了?”
李心容咬唇不語,賀奉年松了手“我抱你”,可手剛放開,就見她跟兔子般提步跑了,臉色登時沉冷,疾步追去。
本想憑着自身的優勢跑的,可誰想賀奉年不顧那荊棘阻攔,硬生生追了上來,抓了她的手,兩人幾乎絆倒在一塊,賀奉年低吼道:“連你也要走!我會寵着你,這難道不夠。”
李心容愣神,着實被他吓了一跳。聞到他身上有血腥味,眼眸往下看,便見他衣裳都挂了彩。
賀奉年絲毫不理會,滿目痛色:“我也想,我也想全部都由自己拿主意。可我沒有權力……就連娶妻也不是我能做主的。留下來陪我,隻有你能懂我。”
李心容聽着這聲音裏的悲痛,心頭揪緊。
後面侍衛追上時,賀奉年正抱着李心容往回走,颔首立在一旁沒有做聲。
将李心容抱回床上,讓婢女給她換洗幹淨。賀奉年也包紮了傷口過來,兩人相對無言。
許久李心容才道:“我不能忍受我喜歡的男子有很多個女人,即便心是向着我。說身不由己的,不過是好色男子爲了尋丨歡作丨樂的借口罷了。”
賀奉年歎氣:“心容,我告訴你我的身份,你曾是官家人,多多少少也應該聽過這些。”
李心容說道:“你說……”
“我是當今聖上。”
李心容一愣,當朝皇帝的事她确實知道些,從小就由太後把持朝政,不過是個傀儡皇帝。
“我身體素來不好,不過都是心病罷了。朝中有臣子表明願意效忠于我,卻被太後斬殺,我憤懑難平,太後便将我打發到這來。安大學士是她的親信,這莊子的人,也都是太後的人。”
李心容聽他聲音沉沉,幾乎了無朝氣,想安撫他,可片刻又将那已伸出的手縮回:“你不是那種甘願□□控的人,遲早有一日,你會奪回大權。”
賀奉年盯着她,更是歡喜,語調卻未高揚:“心容,你懂我,你果真是唯一懂我的人。随我進宮吧,我許你榮華,許你李家榮華。待他日我重奪皇權,定許你貴妃之位。”
李心容聽着這話,卻覺不甚悲涼,微搖了頭:“不……我不想。我不願入宮,後宮三千佳麗,比三妻四妾更是可怕。于我而言,自由更可貴。你有那麽多女人可選,不差我一人,放了我吧。”
賀奉年愣神:“你怕我鬥不過太後?所以要走?”
李心容搖頭,那高大的身體卻已是逼近,驚的她往床牆退去。賀奉年卻已如魔障,抓了她的肩便壓下“你爲何也要走,既然要走,何必出現”。
李心容詫異,那樣溫雅的人,如今竟似禽獸。伸手推他,卻聽見衣布撕裂聲。
“不要碰我……我會恨你的……會恨你的……”
“恨吧!”賀奉年知道女子視貞丨操如命,身子是他的,人便是他的了。先恨他也無妨,等入了宮,他會好好補償,一定會好好補償,隻要能将這倔強女子留下就好。
李心容從未遇見如此駭人的事,擡手捶打,可對一個成年男子來說這根本沒用。身體猶如被撕裂開,痛的李心容面色全無,心中更是痛的如被針紮。她不懼怕這種疼,隻是讨厭……讨厭被喜歡的人用這種方式奪了她的身體。
身上的人仍在起伏,她已痛的沒了知覺。
“留下來,留在我的身邊,我會好好待你。”
他想的不錯,李心容恨她,從她嫌惡的眼神便能看出來。可他絲毫不在意,俯身吻她面頰:“我給你清理身子,好好睡一覺,明早就好了。”
他有一個皇後,四個妃子,可他從不會親自給她們擦拭身子,因爲他不喜歡她們。沒有哪個女人能像李心容這樣打動他,他願意爲她做這種事。
李心容隻想離開。
離的遠遠的,永遠不要再見到他的好。
緊閉眼眸任由他觸碰,養好體力,總要尋個機會逃走。
賀奉年見她不再掙紮,以爲她真的将身心交給了自己。抱着她溫熱的身子便睡,難得入了一次美妙夢境。
這一睡太沉,等他發現李心容不見了時,已不知她走了多久。
李心容到底還是沒逃掉,那侍衛雖然不是皇帝的,可對于抓人這種小事,還是全都聽令。她能跑得過一堆武功高強訓練有素的侍衛?當然不能。
被抓回山莊時,賀奉年的臉色非常差。看着被纏綁的她,再不肯從那高椅上下來,俯視着她說道:“就算我要了你的身,你也不肯跟我走?”
“不肯。”
賀奉年笑聲冷冷:“你跟别的女人不同。朕告訴你,從你進莊第一天,我就想帶你回宮了。”
李心容不知他突然說這話做什麽,片刻詫異:“我摔倒并不是偶然?那大夫的說辭也是你囑咐的?”
賀奉年面上平靜:“對。讓侍衛彈你的腳踝并不難。”
李心容冷笑:“難怪那婢女會沒事跑出來,所以……你說讓人去了鳳儀學舍,其實也是假的。”
賀奉年不答,終于是俯身,握了她的面頰,逼她視線與自己直對:“那時隻是想玩弄你這大膽的姑娘罷了……可如今,朕是真的喜歡你。”
李心容抿唇不語,賀奉年見到她這不屑神情,氣的手都哆嗦起來,又将她衣裳扯開,也不管她昨日剛破丨身,又實實在在讓她痛了一回。
痛便好,痛就能記住他了。
離回宮的日子越來越近,可關在這莊子裏的她,卻還是不肯點頭。賀奉年幾乎無力面對她。
這日得了歡愉,賀奉年将她攬在懷中,将三顆明珠交給她,認真道:“朕給你三個許諾,待我奪了權勢。你要什麽榮華,要什麽願望,我都答應你。”
李心容淡漠的将一顆珠子給他:“放我走。”
“……”賀奉年幾乎想掐死她,他得不到,别的男人也休想得到她!隻是片刻,便有了想法,接過珠子,冷聲,“好,我答應你。隻是在此之前,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随我入宮;二是你若不留在我身邊,也永世不能嫁别的男子。若許身給别人,你便等着收屍。還有,你不得停留在一處超過三十日,否則與你親近的人通通都得死。”
李心容愣神,怒不可遏:“賀奉年!”
賀奉年輕笑:“你此時的憤怒,便是我于你的心情。心容,你可明白了?選一吧,無論怎麽想,都是一更好。”
“我選二。”
賀奉年愣了愣:“你說什麽?”
李心容冷靜道:“我選二。”
“……你怨恨我到如此地步?”
李心容閉了眼眸,緩聲:“金口已開,聖上還要改麽?草民謝主隆恩。”
賀奉年愕然的說不出話,他到底還是小瞧了這女子。甯可孤老一生,也不肯随他入宮。這世上唯一能懂他的人,也從手中溜走了。默了許久,才似放下千斤挂念,嗓子裏痛的難受:“走吧……通通滾。”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光陰似乎就這麽蹉跎過去了。
賀奉年如今看着手中的名冊擰眉,滿殿的人都在等他開口,到底誰才會奪得頭籌,成爲狀元。
海公公附耳輕聲:“太後懿旨,李家二郎家世清白,可提拔。”
賀奉年心中冷笑,可提拔可提拔,是因爲這科舉三甲由他定,他們更會效忠自己,太後才看中沒權勢家底“清白”的李仲揚吧。
賀奉年看了一眼底下衆人,緩聲:“李仲揚才識淵博,擔得起狀元之才。”
話落,李仲揚已經上前謝恩。
賀奉年瞧着名冊上那個李字,微合眼眸,仍能想起去年光景,那俏麗的姑娘站在蔥翠榕樹下,告訴他,她有一個願望是“二哥科舉如願”。
想起往昔,心中沉沉。
從别後,憶相逢……一世……憶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