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落和駱言安素仍住在西郊宅子中。李悠揚離世前一兩個月,便和駱言說,如果梅落要走要嫁,不要攔着,讓他認她做姐姐,日後若改嫁,也要以待姐姐的禮節送她出門。隻是梅落沒有那心思,在後院栽種了一株梅樹,當作是李悠揚,閑時便去說話。撫着微隆的肚子,告訴他孩子很好,讓他安心。在李悠揚出殡那日,梅落昏厥在地,大夫診斷後告知她有了身孕,可這好消息,李四郎卻不知道。如果他知道自己要做爹了,怕是不知要有多高興吧。隻是轉念一想,若不能撐到看着孩子出世,或許……更是虐心和遺憾吧。
過了年,安平及笄了,登門求娶的人家幾乎踩破門檻。雖是嫁不了高官家的嫡子,但是有庶子的好人家來娶的也多。太傅的小女兒、兵部侍郎的庶妹,娘家的身份就擺在那,足夠了。
沈氏念安平是小女兒,倒想留她到十六七歲再嫁也不遲,況且安平也是家裏的開心果,少了她倒也少了許多熱鬧。在回濱州時,何采也求過她,爲安平好好尋個人家,沈氏爲了何采壓了大房的嚣張氣焰這一點,也一定會上些心。
安平及笄前夕,收到滿滿一箱何采托送過來的東西,衣裳首飾胭脂粉盒還有各色精巧新奇的玩意兒,無一不有。等梳妝好姑娘的發飾,再不用頂着那兩個圓包頭,喜的她第二天一大早,嬷嬷婢女還沒醒就跑出去玩,敲了好友家的門,讓她們瞧自己的“新模樣”。
結果沈氏起來,知她一早就出去了,頗爲無奈,連周姨娘也苦笑說“别家姑娘是及笄了不能随意亂走,她倒好,急不可耐的逛去了”。沈氏笑笑“安平不就是這活潑性子,真不知要爲她擇什麽人家才管得住”。
等安平回來,沈氏到底還是約束了她一些活動範圍。聽完後,安平心裏的喜悅可沖淡了些,想着,其實不長大也好啊,至少能到處跑還沒人管,還能去好友家一起過夜玩耍,現在卻不行了,不由氣餒。
清妍午歇起來,嬷嬷便說六姑娘在門外等了很久,忙讓她進來。安平負手蹦進屋裏,眉梢滿是喜慶笑意:“大嫂。”
安平還是個小姑娘時就長的好看,成天在外頭瘋跑膚色沒其他姐妹白淨,及笄後幾乎是禁足在家裏,原本白皙的膚色便全都回來了,紅粉臉蛋俏容顔,又總是面上染笑,承了何采的美,卻又沒她的冷清,粉嫩而喜氣。
清妍見了她,笑道:“許是又來捏軟軟的。”
安平最喜歡的就是軟軟,疼的不行,對其他兩個男孩兒雖然也喜歡,但也沒對軟軟親近。沈氏總要打趣她,日後若生了孩子,不知要有多疼。她笑了笑:“才不是呢,我是想大嫂了,才過來的。”
清妍笑道:“嘴甜。”
安平笑着挪了椅子坐到她一旁:“安平是認真的,當真是爲了找大嫂才來的。”
清妍這才淡笑道:“何事呀?”
安平擺擺手,将屋裏的嬷嬷都使喚的遠了,這才壓低了嗓子道:“妹妹我呀,想去考女官。”
清妍眨眨眼:“考女官,你想去何處的?”
“刑部呀。”
清妍想了片刻,笑道:“倒适合你,連三妹夫也說你應該去做女捕頭。隻是這事得爹娘答應。不過呀,約摸是不肯讓你去的。”
安平點頭:“嗯,我聽二哥說過,當初三姐姐要去娘就不肯答應呢,還吵了一回。”
清妍看了看她,繼續低頭繡手中的花骨朵:“那你還想,趕緊将這念頭壓了吧。”
“好嫂子。”安平輕擺她的衣裳,“爹爹最看重大哥,娘最疼你這兒媳,你倆要是肯幫我說說好話,一定可以的。況且隻是讓我去考,又未必能過是吧,總要給我個機會不是麽?不然一輩子都不能死心呀。”
被安平纏了半日,清妍到底是拗不過她,答應替她跟李瑾軒說說。安平登時大喜,差點沒抱她:“那就謝過天下無敵好的嫂子啦。”
清妍搖頭笑笑,看着安平歡快的蹦了出去,蓦地覺得安平跟以前的自己很像呀,心裏又勾起往昔回憶。
李瑾軒回來後,清妍便和他說了這事。身爲兄長的他和安平的歲數差太多,也少領她玩,倒并不清楚她的想法,不過有這志向倒覺得好,就應允下來,爲她說情,末了又笑道:“她不直接找爹娘,反而找爹娘的‘心腹’,這丫頭呀,精明着呢。”
清妍笑道:“指不定真會成爲個不錯的女官。”
兩人笑笑,當晚用飯後,就和李仲揚沈氏說了。李仲揚如今對這些事已看得淡,而且子女個個都聽話有出息,對小女兒想往那路子上走,也當是她的志向,反正過了一兩年也要在家待嫁,讓她圓了這心也好。沈氏聽夫君都這麽說了,也不好攔。翌日,便讓安平準備七月的刑部考試。
六月末,天熱的不成樣子,站在門口往巷子看去,都虛如幻境,看着就熱。安平一點也不覺得熱,今日她要去刑部拿下個月進院考試的腰牌,别提有多歡喜了。臨走時沈氏強塞了她一把傘,再三叮囑她要撐傘,别曬暈了。安平趁着母親不注意,把傘丢回牆内,甩下婢女就跑了。
她才不是那嬌滴滴的小姐。
跑到刑部,前頭的馬車都将路堵住了。她悠哉的走到前頭,從戶籍名冊那裏尋了名字,那主事的人便說道:“原來是李太傅家的小姐。”
話落便有旁人恭維,安平禮貌謝過,分外不自在。一會有其他姑娘上前,輕笑:“裝模作樣的來拿什麽牌子,刑部後院大門可不在這。”
安平豎了豎耳朵,這是說她就算是考了也是被開後門進的?心中頓時不痛快,往那姑娘看去,片刻捂了鼻子退了兩步:“咦,好大的一股臭味啊。”末了又對方才那恭維的人說道,“大人你們沒聞到嗎?”
幾人頓了頓,這才掩了鼻口,滿目嫌棄看向那姑娘:“果真有異味。”
世人總是人雲亦雲,後頭的人見了,也紛紛遠離那姑娘三丈遠,一時她身邊已是空處一大片位置,羞的她兩眼淚水潺潺,死命瞪着安平,又沒拿到牌子,不知該走還是該留,幾乎暈過去。
安平甩着腰牌得意洋洋看了她一眼,正要走,一個男子走了過來,也不掩鼻也不側目。旁人提醒,他掃了一眼衆人,又看了看安平,才道:“何處有異味?我怎麽沒聞見。”說罷問了那姑娘姓名,拿了腰牌給她,那姑娘忙道謝而逃。
安平心裏分外不解氣,不過也算了,反正讓她出了糗,大仇得報矣。待那男子走到身邊,隻聽他淡聲說道:“同是姑娘家,這樣做到底不好。”
“怎麽不好?”安平反問,“她辱我不說,還暗說我爹爹爲我開了小門尋了關系。若是要嘲諷人,那就要做好爲這些話負責的準備。如果沒有,嘴巴還是少說些話的好。”
男子微頓,這才正眼看她,那明眸大眼都能灼燒的映出自己的影子來:“若在意别人非議,那便日後努力些,流言蜚語自然會消失。”
安平想了片刻,點頭:“那倒也是。”末了擡手拍拍他的肩,眉眼都是笑,“謝了。”
男子眉頭微擰,瞧着脾氣挺擰的,竟然是個如此通透的姑娘。看着她走遠,身影分外活潑。若有所思的要進刑部,這才有人說道:“章主事……您……不如先回去換身衣裳吧。”
章谏之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便服,今日休沐,過來瞧瞧招選女官的事,也沒穿朝服,而這身衣裳也是新做的,倒也沒什麽問題。
見他滿目疑惑,那主事輕咳一聲:“方才那李姑娘走時,偷偷抹了一把桌上硯台,然後……”
章谏之怔松片刻,伸手碰那被安平拍的肩頭一塊,收手回來,還有未幹的墨汁,俊白的臉上登時滿是黑線。衆人見冷面閻王也被人戲整,不由偏頭忍笑。
一會他問道:“這是李府哪位小姐?”
“李家六姑娘,李安平。”
走在可以燙熟雞蛋大道上的安平無由來的打了個冷噤,摸了摸後腦勺,這股殺氣是從哪冒出來的,滲人呀。
七月初三,刑部開考。安平早早到了那,還在考院門口就看見那盆冷面,心裏暗想真是路窄,硬着頭皮走了過去遞上腰牌。見他平闆着臉一副并不認得自己的模樣,安平心裏又憤然,莫非自己就長的如此大衆讓人記不得嗎。
等開考了,發卷子時又見到他。發完卷子擡頭看前頭考官,還瞧見他。安平頓時暗暗感慨,難怪刑部要招女官,這根本就是缺人手呀。
想罷,低頭看卷,瞧着上頭的案子,立刻便抛了雜念,專心細看。
章谏之站在主台上往下看去,别人都揮筆點墨,唯有一人捧着卷子看的津津有味,哪裏有将這當作考場的樣子。等了一會仍不見她動筆,那日晷又動了一大步,沉了氣走到她一旁,輕叩桌子,壓低了嗓音:“還剩半個時辰。”
安平全然不知,兀自搖搖頭嘀咕:“手法這麽拙劣還敢殺人,還以爲别人看不出來,笨的無藥可救。”
章谏之以爲她要動筆“破案”了,誰想她又瞄向下一面,看另一道題去了。雖然刑部管刑罰案件,但女官也不過是做些文書收發、呈遞拆件的事,出的題目也是讓人看起來更像是刑部的考題,重點是看她們的整理能力和表述能力,哪裏有她真當做真案來看的。
見她完全不知外界,章谏之駐足片刻,忽然覺得雖然頑皮,但認真起來也十分懂事。
七月初七,李府。
一家人吃過早食,喝茶漱口,沈氏想起事來,問道:“刑部可是今日放榜?”
安平點頭:“回母親,是今日。”
清妍笑道:“那你怎麽還如此鎮定。”
安平胸有成竹,哪裏會擔心自己選不上:“那卷子我都答了出來,肯定沒錯的地方。”
沈氏說道:“爲人要虛心,哪怕真覺沒錯,也不可當衆說。”
安平笑笑:“嗯。”
可過了半日,也沒看見有人來。安平有些坐不住了,讓下人去問了别家姑娘,落榜的落榜,上榜的上榜,都有了消息,偏自己這一點動靜也沒。想着幹等不是,跟家人說出去玩,沈氏隻道都這個時辰了還沒消息約摸是落榜,心情不快了,點頭讓她出去散心。
安平一人跑了出去,直奔刑部,到了門口紅榜,果然沒瞧見自己的名字,不由氣炸,連個收發文書的跑腿人都沒混上,簡直沒臉見同伴了,當即問那守在一旁的人:“你們尚書呢?”
那人打量她一眼,想起是李太傅家的女兒,這模樣長的好看,想忘了也難,态度雖不好也不敢動氣,賠笑:“各位大人都在裏面商議事情。”
“能讓我進去嗎?”
兩人相觑一眼,爲難道:“這恐怕……不如姑娘說說是何事,我們進去通報吧。”
安平也不想真将這事鬧僵:“你且去問問你們主考官,爲何我沒有通過。如果理由能說服我,我也會安安靜靜接受。但如果沒有,别怪我怒指不公。”
那人連忙應聲進裏頭,等了半晌才出來,抹了額上的汗說道:“大人們正繁忙,還請姑娘改日再來。”
安平瞪眼:“這是敷衍還是踢繡花球?”見兩人不答,想了片刻,就走了。
兩人以爲她死心,剛松了一氣,卻不想過了一會就見她不知從哪兒找了張凳子來,手裏還拿了把扇子,坐在門口那。兩人苦笑,隻想這七月還熱着,約摸坐了一會就受不了吧。
安平擺着扇子,哼着曲兒,别讓她瞧見門開了,否則非得進裏頭去捉人。
隻是這天實在熱,帕子抹了汗都能擰出水來了。曬的昏沉沉,那兩人問道:“李姑娘,您還是先回去吧,要不找個涼快的地方。”
安平搖頭:“我要繼續等,放衙後他們出來又得說,今日已放衙,有事明日再說,哼。”
一人怕她真曬傻了,那可承擔不起。又進去禀報,大堂上仍在争執。
“做個跑腿屈才,升個司務未免官職太高,倒不如讓她去别處高就,我們刑部哪裏伺候得起。”
“司務不過九品如何高了?況且也不過是承個官名,呈遞拆件如何不行?”
“讓個女子一舉當了刑部這的官,莫不是讓人笑話。”
“大人,說到底,朝廷也是唯才是用才用女官,這朝綱也實施多年,也有女官升任至五品,爲何我們這容不下九品女官?”
一人攔住他:“章主事,你怎可如此跟莫大人說話。”
章谏之忍了氣:“實話實說罷了。”
那外頭進來報信的人這才聽清他們在争執什麽,難怪那李姑娘沒收到風聲,原來是莫郎中不願李姑娘進刑部,因此門外紅榜無她芳名。章主事又惜人才不肯放手,那李姑娘又沒收到落榜的消息,想必就是等這事落定。他抹了汗低聲:“各位大人,那李家姑娘此時正在外面等着呢。”
莫郎中道:“尋個說辭讓她走罷。”
“已經說了,但她不肯走,要等個說法。等了半個時辰,日頭下正曬着呢。”
衆人默了片刻,章谏之提步走了出去,果然見她擺着紙扇坐在大門口。聽見聲響,安平回頭,見了他,走上前便說道:“你們尚書呢?”
章谏之說道:“外出了。”
安平冷哼:“這是打太極呢。那你們誰能管事,我要讨個說法。”
“你先回去,有消息便會告訴你。”
安平頓了頓,看着他:“我落榜……該不會是你攔着吧?”
她實在想不出自己得罪過什麽人,除了他。章谏之看了她一眼:“姑娘請回吧。”
安平拉住他:“你們不能這樣,我是誠心要進刑部,知道可能要打雜都來了,别讓我瞧不起你們。”
章谏之看着她,眸裏滿是急切和認真,哪裏有半分戲弄的意思,想到那日考試她的認真模樣,聲音都輕了些:“必然會給你個交代的,你先回去。”
免得中暑。這最後一句他沒說,太過關心的話他說不出口,尤其是對着個陌生姑娘。
安平咬了咬唇:“好吧,姑且信你,要是明天還沒消息……嘿嘿。”
“……”
安平把凳子搬到一旁,擺着扇子走了,明天不給她答案,她就繼續來這坐着。反正是刑部欠她一個交代,難道她還要理虧不成。
結果在烈日下曬的時辰久了,回到家裏不久就中了暑氣,昏沉了三天才有氣力下地。心裏滿是怒氣,足足三天都沒等來消息。
夜裏,李瑾軒回來,吃過飯,特地與安平說道:“小妹,你的名聲響遍六部了。”
安平擠眉弄眼:“史上第一個在六部大門前中暑的姑娘?”
李瑾軒失聲笑笑:“這倒不是。”
安平這才饒有興緻:“大哥快告訴我,是何事。”
晨,章谏之進了刑部,不等他問話,那守門的人便道:“李姑娘今日仍是沒來。”
他頓了頓,微點了頭,果然還是姑娘的心思,根本沒把這事當真,隻是覺得好玩吧。
那人笑道:“大人,您爲何不親自去李府呢?”
章谏之看了他一眼:“男子登門去找,姑娘家的名聲豈非全敗壞了。”
“大人說的是,不過……您可以讓人去問問。”
章谏之仍是搖頭,讓府裏的人去,爹娘知曉;讓刑部的人去,日後她來了刑部還怎麽相處,定會被人說閑話。左右都不對,名不正言不順。
等快午時歇息,外頭便有人小跑進來,附耳一說。立刻起身去了外頭,果然見到一個姑娘撐着水墨紙傘站在烈日下,踢着地上的石子,擡頭看去,好看的眼眉立刻擰起:“章谏之!”
他默了片刻,安平跑上前來:“消息呢,三天都沒消息。”
章谏之問道:“你若心急,爲何不來刑部?”
“那天在這等了一個時辰,中暑啦。”安平伸手讓他瞧,“你看,都曬掉了一層皮,現在還黑着呢。”
章谏之看了一眼,那手背确實比手腕上黑許多,立刻偏了頭道:“男女授受不親,快将手收好。”
安平哼了一聲:“酸腐。”
兩人一時無言,安平一會說道:“雖然不能進刑部,但……謝啦。”
還沒等章谏之回過神,便見安平轉身跑了,那水嫩的臉似乎有些绯紅,許是又是被這烈日熏的。正想着方才不應該怔神,和她多說幾句話也好。這一走,怕是也沒機會見了。
可沒想到,過了三日,吏部那發來公文,聖上已批準安平破格提拔爲司務。一打聽,才知是刑尚書仔細審閱了她的卷子,拍案叫好。
章谏之當時有事外出,午時回到刑部,就見安平穿着極不合身的官服蹦到前面,笑如春風拂面:“章谏之!”
他微退一步:“嗯。”
旁邊的主事笑道:“說了明日給她的官服就送到,讓她别急着穿這個,偏是不聽。對,李姑娘,不對,安平已是司務。你可有大半功勞啊。”
章谏之闆着臉道:“換做是别人我也如此。”
那人忍笑:“我們也沒說換了别人你不會如此啊。”
安平看着他的冷臉越發不自在,笑了笑跑開了,去尋帶自己的師傅取經去。既然來了,自然不能讓人看輕。
在一個男人堆還是整天處理刑罰的地方,幾個姑娘的出現簡直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雖然上頭有意讓他們少接觸,但午時去官舍用飯還是能瞧見她們聚在一桌,最爲亮眼的,章谏之覺得,還是安平。絲毫也不矯揉做作,每次見了都是笑挂臉上。
入冬的天冷的十分快,綢緞莊那裏來了裁縫,要來量寒冬穿的官服尺寸。安平去的晚了,排在後頭,看着站在面前那高瘦的人,伸手戳了戳他的脊梁骨,随即就見他擰眉轉身,真是……好大一盆冷面。
安平笑笑:“章主事,聽說你快升官了。”
章谏之忍不住斜視她,果然……安平忍笑:“升郎中哦……以後要改口叫你章郎……咳,中了。”
章谏之默了片刻說道:“升任後……會外調。”
安平愣了愣:“嗯?外調的意思是……不在京城了?”
“是。”
安平“哦”了一聲,又問:“外派到哪兒去……”
章谏之搖頭:“不知。隻是……”
等了一會不見他說,安平蹙眉:“隻是什麽?”
章谏之說道:“爹娘想我先成親罷了。”
安平忍不住問道:“于是你瞧上哪家姑娘了?”
章谏之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角,背身回去,不答。
安平真想把他拽過來,可後頭有人,不好動手。等放衙了,整理完内務夜已有些晚了。出了大門不久,就見前頭站了個人,往自己這看來。她抿了抿嘴,不走了。等了一會,章谏之走了過來。還沒走到近處就停了下來。
兩人默了一會,秋風刮來,安平抖了抖:“章谏之,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回家了。”
“等會。”他頓了許久,才道,“我……我尋媒人去你家……如何?”
安平心浮上半空,搖頭:“我不會答應的。”
“爲什麽?”
“啊……大概是嫁了人,肯定要相夫教子,我……我不想那麽快。”安平看着他,“我羨慕我三姐,也羨慕我四姐,但做不到像三姐那樣潇灑,也做不到四姐那樣安心居在一處。所以我想前兩年像三姐,後兩年像四姐。”
安平說完,想離開,這話說出來,怕要錯過一個好男子了。她還……挺喜歡這塊木頭這盆冷面的。側身走過,章谏之轉身說道:“那定親吧。”
她頓了步子,他又說道:“先擺定親宴,約摸等兩年我就回京,那個時候……我們成親。”
安平的心撲通跳着,避開他的灼灼目光,闆着臉道:“唔,這些話跟我說有什麽用,找、找媒婆呀。”
說罷,快步走了,走了十幾步又回身:“記得找媒婆!”
蓦地,她好像……看見那盆萬年冷面露了笑意,暖如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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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小年,今年的寒冬早早就下了雪。
安然早早起身,向趙氏請安回來,與她說了今日回娘家過小年。趙氏也允了。小年在娘家過,團年在夫家,她也不是這麽不通情達理的人。
宋祁已經穿戴好,又去隔壁房裏抱了栗兒放在膝上逗玩。等安然回來,見她進屋,手裏卻沒抱暖爐,便拿了給她:“别冷着。”
安然笑道:“哪裏有這麽矜貴。”末了她笑道,“是心疼我呢,還是心疼我肚子的這個呢。”
宋祁笑笑:“都心疼。”
安然摸摸肚子,隻是剛診斷出有身孕了,還沒隆起,拉了他的手笑道:“這回生女兒吧。”
宋祁笑道:“都行。”
一旁的春桃抿笑接話:“反正呀,還會再生的,就算第二胎還是個男孩兒,第三胎第四胎總會有個女孩。”
安然笑笑看她:“嘴皮子真是越發皮了,再不讓你抱栗兒,免得将你的嘴皮子全學了去。”
春桃連聲求饒,喜的栗兒也在笑。
兩人回到李家,家裏内外已經打掃幹淨,清妍正抓着團團的手教他走路。見了他們便笑道:“團團,你姑父姑姑來啦,快叫人。”
團團轉了轉眼眸,嘴裏“姑姑”的叫着,安然笑道:“這是咕咕呢,還是姑姑呢。”
清妍輕哼:“這約摸是他叫的最順口的了,你倒還不知足呢。”
安然笑笑,将他抱起,眼眸便亮了:“團團重了許多呢。”
李瑾軒剛好走進大堂,聽言笑道:“還不是清妍怕他冷了,添了好幾件厚實的衣裳。”
清妍笑道:“你這當爹的真當孩子是鐵打的呀。”又看向栗兒,将他抱了過來,“瞧瞧,栗兒也穿這麽多,你們大男人不懂。”
安然也笑道:“他們大男人哪裏會比做娘的細心。”
李瑾軒和宋祁相觑一眼,唯有苦笑,反正在媳婦面前,能舌戰群雄也沒用。
快到午時,安平也回來了,見了兄妹裏最小的妹妹,安然隻覺她的柳眉間也有了幾分英氣。前兩個月知她與太常寺卿家的四公子訂了親,也覺這親事不錯,重要的是她喜歡。每每提起那章公子,便見她臉紅,還擰着脾氣說才不喜歡才不喜歡,依舊惹的一家人歡笑。
酒席擺上,李仲揚剛提筷,便有下人過來,說道:“三小姐回來了。”
沈氏一瞬間以爲是安甯,待瞧見那進來的人,十分詫異:“三妹。”
衆人聽言,紛紛起身去看,那可不就是李心容。
李心容懷抱嬰孩,對衆人笑笑:“我回來了。”
看着熱鬧的一大家子人,李心容忽然覺得,日落黃昏,倦鳥歸林這話,說的一點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