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趕赴京城,白晝行車,不過幾日,都有中暑的迹象,又要顧及三個襁褓孫兒,因此步伐放緩,直到二十日,才回到京城。
久别京城,即将重回故地,心中感慨良多。沈氏見李仲揚從一裏外就往車窗外看,眼見要進城了,輕拉了他的衣袖:“二爺。”
李仲揚回神:“嗯?”
沈氏笑道:“安然說要來接我們,約摸也快到了。”
想到女兒,李仲揚緊繃的臉也微輕松了些,點了點頭:“嗯。”
護送李家返京的士兵早派人送信回來,因宋祁沒空,因此安然去城門等候,趙氏聽後,也和她一塊去。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就見有士兵領頭而來,馬蹄聲夾着車轱辘滾動的聲響,安然急忙探頭看去,若不是還挽着趙氏的手,幾乎要跑到前頭。
似乎是心有靈犀,安然正往那邊看,坐在馬車裏的沈氏心頭微動,撩起簾子往外看去,遠遠瞧見那兒有一群人,站在前頭的人雖然瞧的不清,可卻十分強烈的感覺到,那是她的女兒,是她唯一的女兒。
趙氏見安然焦急,本想讓她再等等不必急,但想了想,說道:“去吧。”
安然心中十分感激這明事理的婆婆,雖然有時候趙氏的想法與她不合,但在這種事面前,卻很通情理。道了聲是,便飛奔跑去。趙氏急忙說道“傘,帶上傘”,春桃忙撐傘追上去。
沈氏見那綠色輕影奔來,說道:“牧參将,别攔着她。”
那騎馬領頭的參将應了一聲,安然已奔到前面,沈氏忙下車,果真是她朝思暮年的女兒。
“娘。”
“安然。”
母女相見,剛喚了一聲就覺滿腹酸楚。安然抱了抱她,笑道“終于回來了”,話落雙眸便紅了。和宋祁回來的時候,她也擔心過,要是李家一直不得翻身,是不是就要隔個三年五年才能見一回。還好回來了……雨過天晴了。
沈氏緊握她的手,雖然已經長大,那握着的感覺卻一如往日,是那永遠長不大的女兒,見趙氏也已經過來,淡笑:“哭什麽,讓人瞧見多不好。”
等趙氏走近,卻見故友的眼眸也嫣紅。沈氏頓了頓,笑道:“你倒是哭什麽,婆媳倆要唱一出戲麽?”
趙氏被她逗樂,破涕而笑:“真是個沒良心的。”
安然見父親從車上起來,迎到前頭,喚聲:“爹。”
李仲揚微點了頭,一會就見又一人探了個腦袋出來,笑似繁華:“壞姑娘。”
安然頓時笑了起來,要伸手接她下來,卻見她俯身出來時,懷裏還抱了一個,更是歡喜:“快讓我瞧瞧侄兒。”
清妍扁嘴道:“偏不給你,你偏心,有了侄子忘了我。”
沈氏和趙氏隻是在一旁笑,李仲揚素來嚴肅,沉聲:“胡鬧什麽。”
清妍和安然相觑,吐吐舌頭,李瑾軒也出來了,手裏還抱了兩個。這一下車,下人又各自撐傘,大路便顯得窄了。
安然抱的是最小的孩子,兩頰粉嘟嘟的甚是可愛,用指肚摸摸臉,便咯咯沖她笑,歡喜的她抱的直逗。
趙氏說道:“這兒沒遮沒擋,我尋了客棧,去吃一頓再宅子吧。那兒安然已經早早讓人打掃幹淨配了下人,回去便能梳洗歇歇了,瞧安然多貼心。”
李仲揚說道:“親家有心了。”
謝了她,卻一句誇贊也不給安然。安然知道爹爹的性子,也不在意。爹娘嘛,總要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
可這回沈氏也不誇她了,這種事,哪有親娘當着她婆婆面誇的,反正她已得了誇贊。
到了客棧,安然仍不肯放下侄女,跟清妍坐在一旁研讨“育兒經”,說着說着清妍便蹦了一句:“你再生個女兒罷,然後讓我兒子娶進門。”
安然吓了一跳,仔細一想那兩個孩子是表親,在他們這确實是能成親的。隻是她可不想弄個什麽近親結婚,說道:“你當初還逃婚來着,獨戀我哥那一枝花,怎的,如今要将姻緣強加兒女身上呀。”
清妍一想也對,還沒笑着答她,李瑾軒倒是聽見了,偏身說道:“四妹,說兄長是一枝花,我怎麽聽着就不對勁呢?”
安然抿嘴笑笑,清妍立刻說道:“就是一枝花,要不怎麽被我惦記了這麽多年。”
雖然是俏皮話,但也沒好意思說大聲。李瑾軒也沒了脾氣,笑道:“好,你都是對的。”
安然看着他們倆,倒還跟她離家時一樣,恩愛得很。
酒菜陸續上來,吃着京味兒,李仲揚心中滋味百轉千回。看着妻子子女,還有孫輩,忽然覺得,雖然自己身在官位可以給他們榮華,卻不能給他們安康,一旦失權,全家受累。他一人受苦無妨,可讓妻女如此,卻是他爲夫爲父之過。于掌權者而言,自己鞠躬盡瘁,可于妻女來說,卻并不盡責。雖然他們從未怪過自己。
吃完這頓飯,歇了片刻,便回了宅子。
如趙氏所說,這裏已經重新打掃幹淨,瞧見那剪的齊整草坪盆栽,還有修了枝杈的竹子,除了這三年長粗壯了些,也沒大的變化,前院一如既往。安平剛進去,便說道:“娘,家跟以前一樣呢。”
沈氏笑了笑,每走一步便覺不易,能回來是她不曾想過的。這兒承載了李家巅峰時的榮華,即便濱州有祖屋,有李家族人,可一家人仍覺,這兒才真的是家,是他們的歸屬。
那門匾已非丞相府,安然讓人用上好的木料,找了木匠雕了李府二字,挂在正門上方。李瑾軒擡頭看去,笑道:“回來了。”
清妍也是笑笑:“嗯,回家了。”她往左右看看,沒看見父王母妃,心下不由擔憂,莫非他們還在怪自己?
李瑾軒問道:“怎麽了?”
清妍頓了頓,搖頭笑笑:“沒什麽。”
李瑾軒素來不是個細心人,沒發現妻子神色的不對,笑道:“爹娘已經進去了,我們也快些吧。”
清妍點點頭,雖然她任性,也可以爲了追求自己喜歡的而放下一切榮耀,可并不代表她想一世背棄生她養她的爹娘……
宋祁中午放衙就直接過來了,見門口已有許多士兵護衛,便知他們已回來,進了裏頭,在正堂歇息對着門外的趙氏先看見了他,笑道:“果真來這了。”
宋祁淡笑:“安然呢?”
“啧。”趙氏搖頭抿笑,“孩子都有了,還這麽黏着,倒不怕你嶽父嶽母笑話。”
宋祁這才略覺不自在,笑笑掩飾:“母親莫打趣兒子。”
趙氏笑道:“好了,先擦擦額上的汗,今年的六月,可熱的人沒了生氣。安然正陪着她爹娘,你快去問個好吧。”
宋祁尋了去,因有護衛一路跟着,進了廊道,就瞧見他們一行在對面廊道那。走了過去,李瑾軒和清妍在後頭,隐約聽見護衛在問話,回頭看去,見是宋祁,不由欣喜:“晨風。”
護衛見是認識的,便放了行,宋祁快步上前:“尚清。”
兩人久未見面,倒不覺對方有什麽變化。安然聽見宋祁的聲音,也出來了。宋祁見到李仲揚和沈氏,急忙作揖:“嶽父,嶽母。”
李仲揚對他倒不嚴苛,橫豎宋祁都是他最滿意的女婿:“賢婿多禮了。”
沈氏見安然還陪在自己身邊,輕推了推她,哪有夫君來了還黏在母親身邊的。安然知道宋祁不會在意,可爹娘在意呀,隻好站到宋祁一旁。李仲揚一瞧女兒女婿,兒子兒媳,頓覺子女有出息,才是他這做爹最開心的事。
一家人說說笑笑,看了一間一間房。剛從濱州趕路回來,也不覺疲累。宋祁要回兵部,因此留了一個時辰就回去了。見他離去,安然才想起來,他一直陪着,倒沒吃午飯呀,她竟全然忘了。
宋祁和安然請了三十個下人回來,手藝好的廚子、粗使劈柴的夥夫、小厮仆婦丫鬟,還有兩個奶娘,一一把關,都是忠實勤快的。外人知曉,便道宋祁是個好女婿。他要的也不是這美名,隻是安然喜歡,也是讓他盡女婿職責。
熱鬧了半日,傍晚送宋家走,沈氏見安然依依不舍,笑道:“來日方長,可見面的機會多着呢。快些回去吧。”
安然應了聲,見宋祁放衙的時辰還未到,便讓人去兵部候着,告訴他她們回家了,免得又來這。
夜裏宋祁回來的稍晚,進了屋裏,安然還未睡。聽見他的聲音,安然便起身迎他,讓丫鬟下去。越發不喜歡别的姑娘碰他,脫衣裳脫鞋這種事,她也能做的好。
宋祁見桌上放着炖品,詫異了片刻,安然吃宵夜,但很少會吃的這麽豐盛。想了片刻摸她肚子,笑道:“莫非又有了?”
安然撲哧笑笑:“不正經,我前日才來葵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話落,好像有哪裏更不對勁……
宋祁笑道:“那爲何吃這麽多?你懷栗兒的時候不就是食欲大開。”
安然拉了他坐下:“給你備的。今日我高興的忘了你沒吃午飯,又跑去兵部,餓了一下午吧?又這麽晚回,飯又沒吃?”末了轉轉眼眸,“定是餓扁了,讓我摸摸。”
宋祁淡笑:“你忘了兵部也管飯的,而且菜色都好,哪裏會餓着。”
安然說道:“人家兵部特地過了一個時辰将好酒好菜留給你,所以你吃的很飽很飽。宋哥哥别掙紮了,你戲演的一點也不好。”
被媳婦當場拆穿的宋祁笑笑:“你可餓了,一起吃吧。”
安然一點也不餓,可難得能和宋祁一塊吃,便也拿了筷子。并非讨厭和公婆一起吃飯,隻是更喜歡和夫君獨處吃些酒菜罷了。
有些感覺,無法複制和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