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這裏離皇城,隻有三百裏地。三月半,快至春末的天氣仍很微涼。
伏在上面的人,身子卻很暖和。
趙護衛知道自己又做錯了,可卻真如嗑了迷藥,無法戒掉。埋頭伏在他胸膛上的人呼吸均勻,安靜的像朵迎着朝露盛開的繁花,美好得不敢破壞。
他跟随二十載,還從來沒見她睡的如此安穩。正想着,她便微微動了動,似做了什麽美夢。自從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這大半年來,他忽然記不起到底這樣同床共枕多少次了。
這麽做,已經背叛了聖意。可她卻好似不怕,偏是往皇城那邊去,他甚至曾想過她是不是要拉自己陪葬,可又并不像。那看着自己的眼眸,明明滿是情義,柔情似水的讓人不能懷疑半分。
想的入神,又不知過了多久,見她醒來,才動了動身體,手和腳都有些麻痹了。
青絲淩亂,媚眼如絲的往他看去,李心容笑了笑:“你每次都醒的這麽早。”
趙護衛避開她的目光,看着床幔說道:“你要回京城?”
李心容緩緩坐起身,俯身去拿放在床頭的衣裳。那裸白的身體撩撥在趙護衛身上,又能感覺得出他繃的微緊。她并不在意的拿過衣裳,一一穿上:“不,回去送死嗎?”末了她又笑笑,“不對,就算不回去,我遲早也要死在你的手上。”
趙護衛盯她:“既然知道我遲早會手刃你,爲何還……做這種事?你知道,無論你用什麽法子,我都會殺你,我是皇族護衛,容不得兒女私情。”
李心容看着他,淡笑:“我知道,隻是……喜歡你,很喜歡,不想帶着遺憾走,哪怕隻能做戲水鴛鴦,我也無妨。你下手時,也不必覺得爲難,反正……你不喜歡我。”
趙護衛想說他喜歡她,這樣的女子再也尋不到第二個,如果……她不是聖上的女人該多好。隻是這些話不能說,他閉上眼眸,不再說話。
李心容笑意淡淡,伸手在他臉上輕抹:“胡渣又能咯吱手了。”
趙護衛抓了她的手,忍不住冷聲:“夠了……我背棄了聖上,也玷污了你,殺了你,我也不會獨活,還你一條命。”
李心容默然,抱膝看他,下巴頂在膝頭上,許久才緩聲:“葵水很久沒來了。”
趙護衛愣了愣,抓了她的手怒道:“别以爲用這個法子能騙我讓你活下去!”
李心容笑了笑,縮回了手,聲音微顫:“對,我是騙你的。”
說罷,已下地去尋鞋。趙護衛愣了許久,問道:“可是真的?”
李心容搖搖頭:“假的。”
剛要起身,就被他抓住,沉聲:“我去找大夫……”
李心容握着拳頭,指骨都已泛白:“夠了……你若真去找了大夫,前腳走,我後腳就跳窗,死了好……”
“一定要讓大夫來看看。”
李心容蓦地落淚,抱了他,哽聲:“趙大哥别走……讓小二去找大夫來,如果真的有了身孕,我喝藥堕了他。如果是誤會,那便好,橫豎不讓你爲難。”
趙護衛輕歎一氣:“我去尋小二。”
李心容點點頭,低聲:“嗯。”
那高大的身影離開屋裏,聽着房門輕關,李心容面上神情漸淡,擡手攏了攏烏雲長發,滿是倦懶。
趙護衛說的沒錯,李心容就是一朵毒花,明知道有毒,卻如蜜蜂盤旋上空,終究難以抵制花香誘惑,一頭紮進裏頭,卻不想……是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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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赦令下來的時候,安然還在坐月子。
生下孩子後,安然足足昏迷了五日。醒來後,她瘦了一圈,宋祁瘦了兩圈,見她睜眼,偏還要故作鎮定,告訴她孩子很好。
等她身體稍微好了些,春桃告訴她宋祁那五日幾乎沒睡,還要強撐精神去朝堂。
大皇子爲太子、二皇子被賜了毒酒,她一覺醒來,權勢就有了這麽大的更疊,也是她沒有想到的,似在情理中,卻又覺速度十分的快。明明從李家被貶谪時起,賀奉年就在部署了。
半個月後,安然除了四肢還沒什麽力氣,精神也恢複了。宋祁每晚回來看看她,然後再去沐浴在偏房睡下。
孩子交給奶娘帶,也睡在隔壁屋裏,所幸孩子乖得很,并不會半夜突然擾了她。
這夜宋祁回來,見安然屋裏的燈還亮着,敲門進去,便見她已躺下,手上還拿着書,想必又是看着書犯了困倒頭就睡了。輕步上前拿了被子要給她蓋上,動作很輕,安然并沒有醒,可等手上一空,便醒了過來,揉揉眼看他:“回來啦。”
宋祁擰眉:“以往我不說你,可如今你剛生了栗兒,身體正虛弱,困了就睡吧。”
安然抿了抿嘴:“看,果然吧,有了孩子就能把孩子搬出來說事了,我每日躺在這床上,吃了睡,睡了吃,你白日不在家,我可這樣倒下好幾回,不信問嬷嬷。”
宋祁苦笑:“說不過你。”
安然笑道:“我是說真的,這才過了半個月,可我總覺得跟過了半年似的。”
宋祁摸摸她的頭:“隻剩半個月了,等身體恢複,去哪兒都行。母親說女子坐月子十分重要,若是養的不好,以後會得些難以根治的毛病,聽話吧。”
聽着這輕柔語調,安然心底甜得很。
宋祁又道:“忘了說,有個好消息。”
安然拉他坐下:“快說。”
“聖上頒布诏令,讓嶽父丁憂滿期後,就回京城。”
安然愣了愣:“真的?”
宋祁淡笑:“嗯。”
安然心頭頓感酸楚,淚便落了:“終于要回來了……”
“莫哭,别哭壞了身子。”
好一番安撫,才停了哭聲,安然抓了他的手問道:“那豈非是兩個月後?”
宋祁點點頭:“隻是許李家回來,并未說何時官複原職……亦有可能,并不會再任命丞相。”
“無妨,隻要回來就好。”見識了一次朝堂兇險,安然倒覺得濱州的生活快意。隻是父親是想回京的,畢竟于他這樣在官場生活了半輩子的讀書人來說,不能盡忠朝廷,才是最大的折磨。她又想到大哥李瑾軒,娶了清妍也定有壓力,若能重出仕途,得個好前程,也是好的。
因孩子還未足月,因此基本是由奶娘帶在屋裏,極少出去。安然一日也少見他,這會奶娘唬他不住,一個勁的哭,便裹了個嚴實,送進屋裏來。
安然抱了他一會,孩子便安靜的睡了,奶娘直說果然是親娘親的,日後定是孝順人。雖是偏頗恭維,可聽着也十分高興,伸手輕碰,說道:“栗兒,就快可以看見你外公外婆了,可高興?”
宋祁也不說她小孩子脾氣,這麽小的孩子哪裏聽得懂。因安然那日差點因孩子去了鬼門關,至今宋祁想起,仍有後怕。母親說栗兒的眉眼十分像他,他倒是沒看出來,倒覺得像安然。輕碰了他的臉,軟得跟糯米糍般:“那日若我早些回來,讓你喝的,定是退風寒的藥。”
安然心頭一個咯噔,聽着那平靜的語調,略覺驚心。
宋祁收回了手:“我差點殺了和你的孩子。”
見他眉頭微擰,安然說道:“可若是你沒有回來喚醒我,當日我和孩子就一起去了。即便喝下的是風寒藥,我也會因爲沒了孩子而痛苦的。所以宋哥哥完全不必自責,你回來了,是我和栗兒的福氣,老天也不讓我們就這麽白白死去。”
宋祁心裏這才稍微好受些,安然昏迷那五日,他責怪自己爲何不早些回來。答應讓安然先喝催生藥的趙氏也驚怕,每日去佛堂誦經祈福,聽見安然醒了,懸着的心才放下。那來恭賀喜獲麟兒的親朋友好也才敢送禮道賀,那送禮的人,也有賀均平。
雖說當日和太傅之女成親不過是爲了引蛇出洞,但已拜過堂,他也并不打算退了這門親事,先前見過是個溫婉性子的姑娘,不會潑辣猜疑,也是個做主母的,便迎她做了世子妃,待她如平常夫妻,不親昵,也不疏離。
那林太傅和林夫人也是媒人纖巧搭線的,并沒什麽感情,卻也處的平和。林姑娘自小就看着長大的,嫁了世子如此,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妥,雖然偶感失落,但吃喝穿戴不讓她差人半分,時而來探望的王爺王妃待她也寬和,便安心打理世子府上下。
坐完月子,安然終于可以去外頭走走了。出了房門,便覺真是體會到了什麽叫自由難能可貴。打趣了自己一番,趙氏已遣了孫嬷嬷過來,已備好了東西,讓她去附近的廟裏拜觀音還原謝福。
到了寺廟,安然跪在蒲團上,拿了婢女遞來的香,剛拜完三拜,便有個聲響鑽入耳邊:“一刻鍾後,請姑娘去清風樓天字号。”
那聲音了本沒有什麽,可是尖細的很,安然豎了豎耳朵,偏頭看去,便見旁邊那婦人發髻高挽,濃抹脂粉,手指纖細拿香,身上穿的緞子不俗,可分明就是個……太監……因爲她認得這人,正是伺候在賀奉年身邊的木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