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祁和安然今日都要進宮,隻是一個赴的是皇上的請宴,一個赴的是皇後的請宴。趙氏在車上又叮囑了安然一番禮儀,安然謹記在心。唠叨了一半的路程,又來回說,宋祁笑道:“安然本不緊張,娘一直說,倒讓人心慌了。”
趙氏看他,笑道:“你怎知安然緊張了,她臉上可有緊張的神色?你們倒越發心有靈犀了。”
宋祁要說,安然看他一眼,末了還是笑笑:“手上都滲出細汗了。”
趙氏瞅着蓋在安然小腹上的毯子,又瞧見兒子的手勢是在毯子下,想了想,才想明白兩人一路都握着手,要不怎麽知曉她手心冒汗了,抿嘴笑笑:“明明也成親半年了,還如膠似漆的。”
安然笑笑縮了手,不再讓他握着。又想還好趙氏開明,一般的婆婆該要說她不矜持了。
在皇宮大道那馬車就停下了,宋祁剛從車廂出來,便被一陣冷冽寒風刮了臉,冰冷如刀。接趙氏下車,又冷的她哆嗦,忙讓安然裹好衣裳再露臉。
久未出來,滿眼的銀白,皇宮如雪城,白的更是廣闊,也更添了幾分清冷。穿的厚實,倒也不覺得冷。
宋祁給她系緊了披風帶子,說道:“約摸宴席散的時辰差不多,你若出來的早,就先坐馬車回去。”
安然笑笑:“若是你出來的早,是不是就等我一起回去?”
宋祁淡笑,系了個穩穩的結:“如果身體不适,也不必在皇後面前強撐,早早出來就是。”
瞧着他們兩人如此的,可不僅是趙氏還有一衆下人。一輛绛紫色流蘇的馬車停在遠處,下人搬了馬凳出來,一個身軀高大的男子跨步而下。因這蒼茫雪地的人并不多,一眼就看見那邊有人。
距離太遠,看的并不太清楚,可是那喜好白底紅梅裝點的披風卻讓他一愣,仔細看去,仍是看不清,但一舉一動,卻與腦中印刻的人完全吻合上。
遠遠看着,心口頓時就悶了,愣了許久,那背影已經沒入雪景中,如畫恍惚。小厮見時辰差不多了,謙卑低聲:“世子,該入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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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宮門口,出示了腰牌放行。因宴席在不同地方,因此在宮門那便分開了,一衆下人在外面與其他府的下人一起等候,不能入内。
有趙氏在身旁,安然倒不是太慌,又想賀奉年要宴請官員,應當不會碰面,更是放下心來。哪怕是這回皇後要再給她難堪,也不會當着一衆命婦的面,否則就要被扣上潑辣亦或是毒辣的名聲了。整她又沒什麽好處,犯不着背負這名聲。
到了東宮,聽了皇後教導,才開始吃飯。宴席過後,又看了歌舞。
未時,宮宴結束,由皇後領着去花園賞梅。
趙氏是二品诰命夫人,和其他同品階的官婦一起在前頭,安然和三品诰命夫人走在後頭。所幸步伐不快,倒也無妨。
紅梅點綴在堆雪的樹梢上,紅白相映,一目了然的妩媚。
領了衆人在亭子裏歇息看梅,不過剛坐下,天穹便飄起雪來。皇後笑道:“瑞雪兆豐年,來年想必是個豐收年,百姓之福啊。”
衆人随即附和。
見風雪不停,皇後起身去淨手,待她走了,氣氛才好了些。趙氏去瞧安然,怕她久站不适,隻是她站在後面,也瞧不見。
有身孕五個月,安然倒不難受,如果是七八個月的時候這麽站,早就該腿疼肚子也沉的疼了。和旁人說了幾句話,便有個宮女過來,向她欠身,低聲道:“宋夫人,皇後娘娘有請。”
安然蹙了眉看她:“你是皇後娘娘身邊的,怎的方才沒見過你?”
那宮女從袖口中取了腰牌給她看:“伺候東宮的宮女太監數不勝數,奴婢隻是個傳話的,怎有身份侍奉皇後娘娘身邊左右。”
安然心裏輕歎一氣,腰牌都亮了出來,當真是不去也得去了。心下又不放心,萬一皇後又折騰她怎麽辦?上回她還沒什麽,這回可是有了孩子,不能長跪。便對旁人笑道:“皇後娘娘不知有何事喚我,若是待會我婆婆尋我,還勞煩幾位姐姐說一聲,不勝感激。”
幾個命婦也知曉她是宋家媳婦,這點忙自然願意幫,當即應聲。
安然随那宮女離去,又不禁奇怪皇後方才是借故離開?那尋她做什麽?見路有些遠,走的越久人就越少,心下越發不安。擡手拔了短簪,伸進袖子裏,直接往手腕上一戳,登時疼的臉白,“哎呀”一聲,捂了肚子停步。
宮女轉身看她,見她臉色青白,頓了頓去扶她:“宋夫人這是怎麽了?”
安然擰眉:“興許是方才站的太久,動了胎氣。”
宮女見她不似假裝,低眉想了片刻:“可是皇後娘娘那邊召見,還請宋夫人再忍忍。不如到了那邊再歇歇吧。”
這廊道已經沒其他經過的宮人,安然想拖的久些,等宮人過來。隻因她想明白了一件事,皇後娘娘如果真的要召見她,那又何必到這麽遠的地方。但這宮女卻又有腰牌,還能通過花園侍衛,那就是說,這宮女未必是假,那爲何皇後要讓她帶自己到這偏僻地方?
停了片刻,就見有巡邏的侍衛,安然剛要喚聲,那宮女的手卻摁在了她的肚子上,沉聲:“你喊罷,我便将手上的毒針紮進你兒子的腦袋裏。”
安然猛地一僵,驚的臉色無血。那侍衛從這裏經過,宮女一手假意扶住她,一手遞過腰牌,安然擰眉,待他們走的遠了,定聲:“你到底是誰?”
宮女漠然:“你且随我來就是。”
安然迫不得已,隻好繼續随她走。
宮女脅迫她進了一間空蕩屋子,不等她問話,便直接取了腰帶,捆了她的脖子,從後勒住。
安然早就有所準備,反手将簪子紮向她,胡亂插丨進她的身體,自己也是踉跄一步,差點摔了一跤,驚的落了一脊背的冷汗。隻是門口被她攔着,隻好以桌擋她,随手砸可撿之物,喚了救命,隻盼有人能快些從這裏經過。
那宮女冷笑:“侍衛半個時辰才會來這裏一次,裏外的宮人都被打發走了,你一個大腹便便之人,能從我手上活命?我勸你莫掙紮,否則死的更是痛苦。”
安然盯她:“讓你來的人是皇後,能調度宮人的,除了她又能是誰?她要殺我?”她蓦地明白過來,“你們想宋家與皇族不合?”
宋家輔佐皇上,皇上的意願就是宋家的意願,那定然也是扶持大皇子的。皇後約摸是想在宮裏神不知鬼不覺殺了自己還有她腹中胎兒,讓宋家與皇帝之間有芥蒂。皇後這法子真是陰毒狠辣,要白白送了她的命和孩子的命。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皇後親兒,爲何這般偏頗,甯做毒婦力保二皇子?!
宮女冷笑,已從懷中拿了短刀。看着那鋒利雪亮的刀鋒,安然蓦地想起當年被安陽指使的粗漢子追趕時的絕望感,如今……更甚。
她捂着肚子,顫聲:“放我走,你要什麽我都答應你。”
宮女神色未頓,步步朝她逼近。
明知不會有侍衛經過,安然還是抱着希望喊起救命,聲調中已帶了哭音。她如今不是怕自己死,而是不想孩子跟着自己一起死。五個月了,在她肚子裏五個月了。即使常弄的她諸多不便,睡的也不安穩,可她一點也不讨厭這個孩子,她期盼他出世,給他做了一半的小衣裳還在繡盒裏,要沒機會穿了嗎?
那宮女接近,已是挪不開步子,終于是給她跪下,還沒求她,便見門驟然被踢開,強烈的亮光照入,刺的她眼睛生疼。兩人都未反應過來,那宮女已是慘叫一聲,随着短刀咣當落地聲倒在地上抽搐,還沒起身,就被那人一腳踢在心口上,當即吐了一口血,昏死過去。
安然顫顫跪在地上,失神看着那人,更是愣神,下意識便喚出了口:“世子哥哥……”
四字入耳,賀均平怔松片刻,蹲身握了她的雙肩,已是滿目怒色:“随随便便跟個人到處走,你當真不知自己的處境嗎?”
安然愣神,宋家再厲害,可是她能違背皇後的命令?她又怎想獨自來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麽,爲何要這般指責她?
她微微回神,已是沒了力氣:“謝世子的救命之恩。”
聽見稱呼又變了回來,賀均平忍不住暴怒:“你剛才喚我什麽?你剛見到我時喚我什麽?喊的如此親昵,你心中根本不曾忘了我。”
安然默然搖搖頭,才說道:“是,确實不曾忘了。那麽多年……喜歡了那麽多年,可就在剛才……真的可以放下了。”
賀均平問道:“什麽剛才?”
安然看他,目光平靜無波瀾,終于能這樣坦蕩蕩的看着他了,這麽久沒見,已從一個竣冷的少年變成冷厲的年輕人,這樣的他,距離已經遠的可怕,隔閡已非一層兩層,她淡笑:“我剛才很怕,真的很怕,從虎口脫險,我要的不是責備,世子哥哥你明白嗎?”
如此喚他,隻是因爲習慣罷了,那個少年,一開始就不适合自己吧。隻是一直不曾發覺。她剛才護着孩子,或許是因爲這是她和宋祁的孩子,連她也不知道,不知何時開始,已經那麽喜歡宋祁。喜歡到……甚至怕宋祁知道是世子救了她,不願他誤會。
這種想法很自私,可是卻忍不住的自私下去。
賀均平輕笑,滿是不甘:“我的脾氣就是如此,你倒還不知道。”
兩人默了片刻,安然顫顫起身,雙腿還在發軟,卻還是決意得快快離開這裏。賀均平将她扶起,皺眉:“我送你回去。”
安然搖頭:“我緩一緩便能自己走了。”
賀均平眸色頓冷,看着她如此模樣隻覺痛心,本該是他的妻,卻入了别家門,還懷了孩子。他和安然的過往,已變得如此可笑:“那你先出去吧,我會拷問她,問清到底是何人。”
安然又謝了他,一步一步往外面走去,扶牆緩神。一會便聽見有人喚自己,擡頭看去,愣了愣。宋祁疾步上前,也不管身後還跟着侍衛便擁住她,動作輕而快,将她整個人都摟在懷裏,讓她倚靠,因壓着嗓音的緊張,聲音便有些沉了:“沒事,我在這,可有哪裏受傷沒?”
聽見這話,安然雙淚垂落……她似乎……明白了,爲什麽她會喜歡他。不管她做了什麽,在他眼裏,自己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沒有半分指責。即便真是她魯莽做錯了事,先得到的,也是關心。
安然淚眼看他,笑的酸澀:“我沒事。”
外頭那聲音輕柔落入賀均平耳中,聽的心蓦地一抽。下意識便跨步而出,和宋祁打了個照面。
餘光見有人從裏面走出來,宋祁擡頭看去,便怔住了。
誰在裏面都好,爲何……偏是賀均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