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久未覺得做妾不是個滋味的心情,又湧上心頭,在房裏悶了好幾天。沈氏見安素伺候跟前,也是苦色,這才讓周姨娘來房裏,将那日和李仲揚說的話又重新跟她說了一番。周姨娘這才稍稍舒服了些,可到底還是無法完全理解,嘴上應的懶懶的,沈氏這嫡母,哪裏懂她這做親娘的心思。
知道這事已不能改變,周姨娘一夜未眠。早上醒來,實在睡不着,想着也沒多久可以和安素好好說話,便早早去她房裏,給她束個發,盡母親的職責,像兒時承歡膝下。
到了那,安素還沒起來。周姨娘坐在一旁,看着女兒,臉如新月清暈,不施脂粉卻仍是容色照人,美好得很。偏是不能說話,否則哪裏會被這樣随意打發出去。看着看着,眼眸便濕了,忍不住提帕抹淚。
安素聽見細微聲響,睜眼看去。周姨娘忙背身,安素探身去看,便見她眼眸和鼻尖都紅了,心裏也是一酸,擡手給她拭淚。
周姨娘忍不住哭出聲來,抱了她哭道:“素素,我苦命的兒。”
安素愣了愣,伸手輕抱她,周姨娘又抽了抽鼻子:“都是姨娘的錯,當初不該進李家的門,是姨娘錯了……”
安素聽着這哭聲和話,就知道她又是傷心了。每次傷心到深處時,便會後悔進了李家門。可姨娘是喜歡爹爹的,從不輕易說這種話。上一次……是她啞了時。她松了手,輕搖她。周姨娘看着她,想安慰自己卻一副說不出話的模樣,更是難過。
哭了好一會,才停下哭聲。
駱言這日拿了東西到後巷,把小紙條塞好,聽見那邊隐約有動靜,以爲安素起來了,往上抛去,“砰”的聲聲落下。
安素耳朵比周姨娘靈,聽見後院的聲響,又見天色朦亮,心下微驚。周姨娘本來還沒察覺,見她神色一頓,這一靜,那又丢進來的東西聲音就大了。她立刻起身拿了桌上撣塵的雞毛撣子往那邊走去,安素想拉住她可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周姨娘小心翼翼走到後院,一會就見有東西扔進來。
安素急的真想沖上去把東西全扔回去,可周姨娘已經擡腳去踢那東西,嘀咕:“這是什麽東西。”
見沒了動靜,伸手要去拿,安素忙拉住她,使勁搖頭。周姨娘頓了頓,更是起疑,放下撣子撕那紙包,隻見是一包的蜜餞。一張紙條兒夾在裹了兩層的紙包裏,已經被撕成兩片,拾起湊在一塊看,瞧見落款,氣的哆嗦。
俯身撿了幾包東西就往後巷去,安素急忙伸手攔她,焦急搖頭。周姨娘瞪眼:“滾!!!你知不知道廉恥!知不知道!”
安素清淚又落,生怕她過去揍駱言。周姨娘側身将她推開,大步往後巷小跑去。
駱言正在外面守候,等着安素回應——把東西丢回來。正倚着牆看天,就聽見有急促的腳步聲,以爲是有人路過,偏頭看去,吓了一跳,拔腿就要跑,周姨娘喝聲“兔崽子你給我站住!”
他本不想停,反正他和安素的親事已經在準備了,周姨娘怎麽反對都沒用,決定權在李仲揚和沈氏手裏。可那是安素的親娘,安素又是個懂事姑娘。就算知道要被揍了,也隻好硬着頭皮轉身,還沒展顔,就被扔了一臉的蜜餞。
周姨娘聲音都抖了:“你、你有二爺撐腰了,我奈何不了你,可我周蕊一世都不會承認你是我親女婿!”
駱言要說話,安素已站了出來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快走。周姨娘拉住她:“你還沒丢夠臉是不是!”
駱言就是見不得全都是他們兩人錯了的模樣,将安素拉到身後,說道:“連李二爺都說冰釋前嫌了,你爲何還這樣?”
“因爲她是我生的。”周姨娘指着他的手都在抖,“素素過來,你要氣死姨娘嗎?”
“李安素你别過去,你姨娘瘋了。”
安素被兩人一拉一扯,急抽了手,哭出聲來,拿了簪子就往喉嚨上戳,吓的兩人急忙攔她。
“素素你做什麽傻事!”
“李安素你瘋了嗎?”
安素覺得難過罷了,一個是她的親娘,一個是她喜歡的人。可如今逼她最緊要的人,卻是她最在乎的。
周姨娘和駱言這回總算是安靜下來了,勸了好一會,又罵起他“兔崽子”來。駱言忍了氣,任她罵。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良久擡頭說道:“周姨娘,你是富賈人家,沒聽過什麽罵人的話吧?說的髒話都不像髒話,别罵了。”
“……”周姨娘捂了心口,真是氣的心疼了。
安素擡着淚眼瞪他,駱言笑笑:“别哭了,真難看。”
她咬了咬唇,拉了周姨娘的手便往回走。駱言想留,可是哪裏留得住。他……他都多少個月沒見她了。
安素和周姨娘回到房裏,給她打了水洗剛才抓蜜餞沾上手的糖漿。周姨娘歎氣,看着她,甚是疲憊:“去洗洗臉吧,别讓你爹知道你見了駱言,否則該說你不懂規矩了。”
安素點點頭,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跪在她面前,輕抓了手到面前,寫到:我不嫁了。
周姨娘一頓,看她:“你如何能不嫁?要忤逆你爹和嫡母?你是不打算在這李家過了麽?許嫁不嫁,别人會怎麽說?一輩子都無法嫁了。”
安素搖頭:一世陪着姨娘。
周姨娘差點又落淚:“傻孩子……”
安素笑笑,趴在她膝頭上,心裏痛得很。可是看着母親如此,心裏更痛。
等她回去了,周姨娘也睡不着了,起身去了外頭,讓錢管家轉達沈氏她有急事出門,今日不請安了。錢管家起的早,也瞧見方才的事了,等她走了,便等着沈氏起身了傳達。
駱言垂頭喪氣回到東郊宅子,睡了不知多久,又被人搖醒。正要發火,見是梅落,忍了氣道:“幹嘛?”
梅落說道:“周姨娘來找你。”
駱言立刻抱了被子:“她該不會是拿刀殺到家裏來了吧。”
“她說要見你。”
駱言歎氣,起身照了照鏡子,把發弄好,又咽了咽:“要是她拿刀砍我,梅姐姐你要救我。”
梅落瞧了他一眼,淡聲:“我要陪李爺去抓藥。”
“别這樣呀梅姐姐。”駱言一路求到樓下,剛到正堂就見到周姨娘。
李悠揚起身笑道:“那就好好聊着吧。”随後便不顧駱言可憐兮兮的眼神,和梅落走了。
隻有兩人的大宅子氣氛頓時就僵了,好一會駱言才去斟茶:“周姨娘喝茶。”
周姨娘并不接,問道:“你什麽時候開始和素素這麽通信的?”
駱言忙說道:“沒有通信,都是我扔了東西到裏頭,她從來不回,連東西都會丢回來。”
周姨娘皺眉:“那你還扔?多久了?”
“從你不讓安素出門開始算起……”
周姨娘怔松片刻,那豈不是大半年了?
“每天?”
“嗯。我就是想着安素不能常出來,給她扔外頭好吃的還有好玩的。安素是個好姑娘,從來沒回過我話。”
周姨娘盯他,這邏輯……不回他話在他眼裏是好姑娘,還每天這麽做?還偏袒着她?心蓦地揪了揪,認真盯他。
駱言真是誰都不怕,就怕她們母女倆。被她一盯,又矮了三分,奉茶:“周姨娘喝茶。”
周姨娘歎氣:“我問你,你喜歡素素哪點?她是個啞巴,一輩子不會對你噓寒問暖,一輩子不能跟你說話,你每次說話一定要看着她才知道她有沒有在聽,她要告訴你什麽一定要比劃寫出來。你到底喜歡她什麽?”
駱言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跟她一起很開心,非常開心。其他姑娘會說話又漂亮的我也見過不少,可就是沒那種高興的感覺。”
周姨娘愣了愣,又氣炸了:“你這算什麽回答!”
說罷,就起身走。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她也是喜歡李二爺的。她也知道,其他再俊朗的男子,才華再好的男子都比不過李仲揚。隻要待在他身邊就好,就覺得高興,旁人怎麽冷言冷語她都無所謂,地位低也不能礙着她。雖然有時确實會後悔和委屈,可是大多數時候,還是無怨無悔的。
李仲揚聽了錢管家說周姨娘急匆匆出去了,約摸是去找駱言,擰眉要去尋她,免得脾氣沖起來又和四弟家鬧僵。心想着她年紀也不小了,怎麽性子還不見長進。拿了披風走到門外,就見她神色落魄的走回來。兩人四目對上,李仲揚才發現她十分疲倦,一時也不好責備她。拿了披風便給她披上:“先回屋裏。”
周姨娘輕抓着披風衣帶,看着他,緩聲:“二爺,讓素素嫁給駱言吧。您和姐姐說的對……大富大貴的人家,哪裏比得過一個真心人。”
李仲揚微頓,最後一句,已然是想通了,攬了她的肩道:“嗯,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