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邀去李家赴宴的李悠揚睡醒了起來,剛有一點動靜,就聽見梅落敲門說道:“奴婢進來了。”
李悠揚伸了個懶腰,一邊摸着一夜冒出的胡渣一邊說道:“不是讓你别自稱奴婢了麽?說了不下五十遍。”
梅落答道:“習慣了。”
“那從現在開始習慣别的。”洗了一把臉,他又問道,“駱言那家夥呢?”
“昨夜您不是讓他去賣些東西今日帶去李家麽,一大早就出去了,剛回來……買了許多東西。”
李悠揚完全沒注意到她語氣的停頓,欣慰道:“辦事真是越來越神速了。”
等收拾好行頭到了前堂,瞧着那堆的半人高的兩箱東西,他微挑了眉,擡手打開箱子,一眼就瞧見各式的金銀玉器。駱言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出來,見他手裏把玩紅玉雕琢成的貔貅,急忙說道:“悠着點,别摔壞了。”
李悠揚說道:“駱大爺,你這是去吃飯還是去提親?”
“都不是。”駱言将玉像拿過,“待會一定會見到安素的,一半都是給她的。”
李悠揚笑笑:“可說起來,就算你見了她,有周蕊在,也不可能有機會說話。而且你的身份可是家仆,素素會和我們同桌吃飯,你和周蕊得在一旁站着,所以你要和她大眼瞪小眼?爺勸你還是别去了,免得又被亂棍打跑。”
駱言輕笑一聲:“李爺該小心您二哥的棍子。”
李悠揚擡手作勢要打他,駱言已經跑到一旁,不由搖頭:“白眼狼啊。”末了看梅落,從袖子裏拿了盒膏藥給她,“錢老闆昨個兒送的,說除陳年舊疤很好。”
梅落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過來。
這倒還是梅落第一次要自己的東西,李悠揚笑道:“這就對了,變得漂漂亮亮的,我給你說門親事,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梅落頓了頓,默不作聲收好:“傷疤淡了些後,是不是就不會半夜吓着您了。”
李悠揚停了片刻:“就算淡了,也會吓着。”
梅落眸色微動:“奴婢去喚人來擡箱子上車。”
看着她淡薄的背影消失門外,駱言忍不住說道:“李爺,梅落她喜歡你,你又不讨厭她,幹嘛說這麽傷人的話。”
李悠揚淡聲:“就是不讨厭,才要推的遠一點。”
大夫私底下告訴他,藥已經不用喝了。不是病好了,而是……病入膏肓,沒有必要再喝。正想着,便聽見駱言說道:“李爺,待會出去順便去醫館那把把脈,看要不要換方子。”
“嗯。”
到了李家二房,時辰還早。李仲揚見了他,不熱情也不生分,官場的人本就看這些事淡些,人性醜惡,他也知曉。如今自己無權無勢,他毫無顧忌,卻交還了錢财,又叩頭認錯,如果說是做戲,也根本沒必要了。沈氏說他待駱言像親子,興許也有爲了駱言的緣故。
駱言跟在李悠揚一旁,沒看見安素,連安平都出來了。多瞧幾眼,對上周姨娘的眼睛,就被她瞪了好幾回。
等飯菜上來,還是沒見到她。李悠揚倒是知道他心思,笑道:“怎麽不見安素?”
李仲揚偏頭問道:“安素呢?”
周姨娘說道:“素素身體不适,在房裏歇息。”
駱言氣的差點要揭穿她,偏周姨娘料定他不敢撒野,李仲揚也不會多管,腰杆直得很。
吃過飯又坐了一會,李仲揚說道:“以前母親是對不起你的親生母親,隻是我們兄妹四人,身上都流着李家的血。大哥英年早逝,三妹行蹤不定。你也該早早成個家,繁盛我們這一脈。過往恩怨已成雲煙,母親的錯由二哥承擔,隻因她是生我之人。但四弟是個明白人,還請不要再糊塗下去,弄的手足相殘。”
李悠揚聽完,笑了笑,點頭:“二哥說的是……老太太再怎麽對我娘,可是老爹待我很好……當初我想報複的人是她,可沒想到消息沒傳到她耳邊,她就走了。”
李仲揚默然,如果當初老太太是聽見這消息才過世的,那即便是同出一脈,也覺悟可能原諒。
李悠揚又笑道:“二哥,我雖未成家,但已有親人。多年前撿到一個孤兒,撫養身邊,他品性極好,我想替他求娶。”
李仲揚并不急着問,喝了一口茶才道:“說。”
“爲駱言求娶安素。”
沈氏心裏微頓,到底還是說到正題上了。以李悠揚的脾氣,就算是不恨他們二房了,也不可能來求和,更别說讓他這铮铮鐵漢下跪。能将一件事忍了、努力了十餘年再出手的人,怎麽可能費這雙膝。若非駱言,根本不可能吧。他待這孩子,是真的當作親人。
于他嫌惡的人,他可以嫌惡得徹底,無論對方是何人。可于他所關心的人,卻可以爲了對方向嫌惡的人求一切。
這樣的人,說不出好壞。沈氏當真覺得,和如此偏頗的李悠揚,不可做敵人。
周姨娘在後頭站着,聽見這話心裏七上八下,生怕李仲揚點頭。好一會才聽他說道:“兒女的婚姻是大事,我需要考慮幾日。”
李悠揚說道:“三日如何?”
李仲揚點點頭,送他們走了,便回了房裏,和沈氏說起安素的事來。
沈氏說道:“駱言和安素的事,安然跟我說過一些,在畫攤時,常來陪她,雖說安素不會說話,但駱言也看的耐心,看似是情投意合的。”
李仲揚說道:“若是大皇子登基,我們回京城是遲早的事,恢複榮華也不無可能。那時安素的身份便高了,哪怕是庶女,又有疾障,也能嫁個好人家。若此時嫁給駱言,隻是商賈身份,到底怕委屈了她。”
沈氏淡笑:“二爺也是關心安素的。”
李仲揚搖頭:“我對子女素來不如你細心,隻是當初若非我入獄,阿蕊帶着兩個孩子去求她娘家,安素也不會如此,到底是我造的孽。”
沈氏輕聲:“二爺不必太自責。隻是若二爺可想過,安素即便是身份高了,嫁了好人家,可能保證婆家會待她一世都好?如今或許尋個真心對她的人才是上策呀。駱言無父無母,也是做生意的好手,安素嫁過去,一來不用受公婆的氣,二來沒有姑子妯娌,三來生活富裕。倒也不算愧對了她。”
李仲揚想了想倒也對,沒有公婆妯娌的糾葛,或許對她而言是最好不過的。否則真要吵起來,也是被欺負的份,出嫁了的女兒,他們就算權勢再大也不能幫着的。又思索良久,才道:“那便允了吧。”
沈氏點點頭:“我去告訴阿蕊一聲,約摸開始最不自在的人就是她,可日後她便會知道,這選擇是對的。畢竟是親娘,哪有不希望女兒好的,就算過往有恩怨,也抵不過女兒的笑顔。”
李仲揚淡笑:“太太又想起了安然罷。”
沈氏笑笑:“秋日一來,人都感傷起來了,确實是挂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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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此時正在跟老嬷嬷學做小衫,想做件精巧的,等孩子出世了就給他穿上。想到孩子能穿上她親手做的衣衫,就覺美妙。雖然途中極不順利,但至少做了件成型的,等她努力半年,約摸就有一件能拿得出手了。
老婆子瞧見夜深了,說道:“少夫人,是就寝的時辰了。”
安然又穿了一根線,微微搖頭:“我等爺回來。”
“可不曉得什麽時辰才能到家,這幾日都晚着呢。要是像前兩晚那般,估計夫人知道又要責罵我們沒伺候好您。”
安然手勢微停,也不好爲難她,笑道:“那我便早歇吧,不過房裏的燈火别熄了,免得回來又在屋裏摸黑。”
老婆子笑道:“床簾子我已經特地換了個厚實的,燈點的遠些,又有屏風擋了一半,放下簾子,裏頭也沒太多光亮,但外頭是亮着的,少夫人隻管放心。”
安然這才放心的淨手洗臉,漱了口後躺下身。翻了好幾回都睡不着,想等宋祁回來,也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睡得迷糊,恍惚伸手到旁邊,卻摸了個空,隐約覺得已過了很久,驚醒過來,還沒回來。正想喚門外的丫鬟問問,就聽見輕微腳步聲,撩開簾子,宋祁也正好撩起,見了她便問道:“我又吵着你了?”
安然見了他,這才放心下來,笑道:“沒有,睡醒一覺沒看見你,還以爲你沒回來。”
宋祁挂了一半簾子,坐下身給她抹去額上的細汗。這初冬的天還能滲汗,也不知道是驚吓的多厲害:“這幾個月都忙得很,你不必等我……我明日跟母親說,在後院給我備個空房吧,免得你擔憂。”
“你若真的去了後院,我才真要擔心。”安然笑道,“快歇下吧。”
宋祁默了片刻,才道:“皇上今日召見了許多人,我是其一,還看見了另一人。”
安然心裏一頓,已猜到他說的是誰,唯有說到那人,一向鎮定從容的宋祁,才會有這樣不自在的神色……就好像一個心結,再也解不開了。她握了他的手,笑道:“晚了,快睡吧。安然會好好在家裏安胎,孩子生下來之前,哪裏也不會去。”
宋祁微擰眉頭:“我并不是那個意思……”
安然點頭:“安然明白,我心中坦蕩,隻是有些事還是該避嫌的。”
兩人确實已經沒有可能了。何必再見,給對方添堵。别人如今稱呼她,已是宋夫人。
是宋夫人,别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