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回到家裏,趙氏已經和其他命婦去遊玩,并不在家中,直接回了房裏睡下。宋祁回來,聽見安然不舒服,進了屋,站在床沿看她,睡的正沉,臉上上了妝,看不清面色。将她面頰上的散發輕輕撩撥開,就見她醒了。
宋祁微頓:“驚着你了。”
安然拉了他的手:“宋哥哥得空麽?”
宋祁淡笑:“嗯。”
“陪我睡會吧。”
宋祁點點頭,脫了外裳鞋子,将她抱在懷中,輕撫她的頭,好一會才問道:“怎麽了?”
安然把腦袋窩在他的臂膀裏,低聲:“今日宴席散了後,陪皇後逛了花園,随後就散了,但皇後獨獨留我下來。”
宋祁略微緊張:“可受了什麽委屈?”
安然說道:“沒有。隻是皇後說要将我爹娘接回京城來,我以丁憂之名推辭了。還好這個時候皇上進來,才得以脫身。”
宋祁聽着好似也沒什麽讓人慌神的,遲疑片刻:“你并非第一次入宮,也不是第一次見聖上皇後,怎會……有些驚怕的模樣。”
安然歎道:“簡直就是驚心動魄。”她往上爬了爬,趴在宋祁耳邊,低聲說了一直以來的猜測。她信他,不會指責她猜測聖上的事,也不會對别人亂說。
輕而緩的說了許久,才終于說完。最後一字落下,頓時有種虛脫感。
宋祁低聲:“這些事,就當作不知吧。”
“嗯。”
說完這些話,安然心裏倒輕松了許多,果然有些事還是要說出來舒服些。又往他身上鑽了鑽,更是安心,這才沉沉睡下。
晚上一家人吃過飯,宋祁就出去了,安然以爲他和哪個同僚去玩樂。陪趙氏唠完,梳洗後回房,擰了濕發坐在床邊看書,等着發幹,就見宋祁回來了,笑道:“怎麽這麽早。”
宋祁屏退下人,待房門關了,才走過來,拿了個小盒子給她。
安然放下書接過,打開裏頭,放着三個暗格,格子裏頭各有東西,問道:“這是什麽?”
宋祁說道:“草藥制成的藥丸,若是你猜測的那些都是真的,不管聖上待你态度如何,還是避免見面的好。不便進宮的時候,就服用一顆,暫時會讓你臉上身上起紅斑,隻不過要一兩日才好。”
安然看他:“可這……不就是欺……”這是欺君呀……她沒想到宋祁竟然也會冒這種險,搖搖頭,“見就見吧,反正我已是宋夫人,難不成還能被擄去做妃子?況且我猜的未必是真的。”
最後一句她故作輕松,可自從見過賀奉年,幾乎笃定就是有牽連的,尤其是當年看見趙護衛出現在姑姑身旁。
宋祁握了她的手讓她收着,眉頭微擰:“不怕萬一就怕一萬……我倒是想明白了,爲何當年你每年進宮飲年宴,聖上都要喚你到身邊,還獨獨賞賜東西給你。你那時的眉目就和李三姑姑十分像了。”
安然仍是笑的輕松,賀奉年是個精明的人,總不可能真把她留在宮裏,得罪宋家。讓宋祁冒這種欺君罪名,她不願。
宋祁見她不答,伸手抱了她,低聲:“聖上……是個自私又心狠的人,他若是得不到的,很可能會毀了……李三姑姑爲何一直不成親,隻怕是有聖上的緣故。”
安然輕聲答道:“嗯,可我不願讓你陷入險境呀。要是被發現了,我完蛋,你也完蛋了,一起完蛋可不好。”
如此嚴肅的事被她這麽“陰陽怪氣”的一說,哪裏還有什麽肅穆感,宋祁失聲笑了笑,安然從他懷裏出來,看着他笑:“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嘛,不必爲我擔心。”
宋祁笑意微頓:“還是小心些。”
“嗯。”
相依一會,宋祁又道:“你讓我打聽你姐姐的事,現在還沒有一點消息,真是回了京城?”
安然點點頭:“姐姐當時是和姐夫一起回京的,而且跟母親說過,姐姐會騙别人,但絕不會騙母親。竟是一點消息也打聽不到?”
“嗯。我再讓多一些人去找找。”
“别。”安然說道,“姐姐是個有分寸的人,若是打聽不到就算了,那應當是有意藏着。要是天翻地覆的找,怕也會給她添困擾。”
宋祁想了想,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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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州,中秋。
周姨娘一大早給沈氏請過安,領着柏樹去外面購置今日菜。她如今最大的樂趣就是看着錢在手上跳來跳去,礙于賺錢不便,那總不能連花也不給她花。隻是持家過日子的是沈氏,她也不能大手筆的用,菜買好些,買點名貴藥材,這個沈氏也默許了,否則非得把她憋瘋。
周姨娘先帶柏樹去了大夫那,隔三差五就得去一回,把把脈,看看氣色,當然主要還是爲了肚子。本來清妍懷孕就讓她羨慕了,還聽說是雙生子,她簡直就是要嫉妒的發狂,偏柏樹一點都沒動靜。
從大夫那出來,還是說喝藥調理好身體就行,也沒其他問題。
柏樹挽着她的手,一路聽她長籲短歎,說道:“郡主不是有身孕了嗎,我晚些也無妨吧……否則家裏一下添那麽多孩子,也難照顧。”
周姨娘說道:“郡主生再多,不對,是别人生再多跟我沒關系,你生的雖然也不喊我祖母,可是至少也是流有我周家的血啊。”
柏樹笑笑,以前覺得周姨娘刻薄極了,但是到了濱州接觸的多了,才覺得其實是刀子嘴豆腐心。
周姨娘如今手上有錢,也不怕李瑾良娶不到好姑娘。是以并不急着讓他娶妻,這事慢慢挑的好。正尋思着濱州可有合适的人家,就見一人蹦了出來,一照面就笑:“周姨好。”
她臉色頓沉,條件反射般橫眉冷眼:“你又來做什麽。”
能讓她一瞬變臉的,除了駱言,其他人可沒這能耐。他笑道:“來給您送禮呀,今天不是中秋嘛,正好要去李府,可巧碰到您了。”
“啧。”周姨娘滿是嫌惡,提帕掩嘴,“你真是無處不巧啊。上回端午當街給我塞粽子,我的老臉都丢光了,這回是要當街塞月餅麽?就算你塞一車金子,賄賂我也沒用呀,不是說了,管事的是我姐姐。”
駱言說道:“沈姨也沒阻着我了……就是每次去了李府,你就把素素關起來……她又最聽你的……”
周姨娘瞥了他一眼:“讓開啊。”
駱言把手裏的三四包東西都塞給她,這才跑開。周姨娘不好當街發作,咬牙切齒:“這個兔崽子。”
柏樹從她手裏拿過油紙包,隐約聞見裏頭飄出的香氣,不由道:“真香。”見周姨娘冷眼看了自己一眼,立刻閉了嘴。
回到家裏,步子剛邁進,就聽見李悠揚的聲音。剛好起來的心情又沉了,這兩人真是陰魂不散。僵着臉進了裏頭,見了他,說道:“四叔來啦。”
李悠揚笑了笑:“過節了,送些東西來。”
周姨娘笑意微淡,讓柏樹把東西放桌上,歎道:“你這頭送了,駱言那又送,四叔真有心。”
李悠揚微笑不語,周姨娘說話如刀他也習慣了,他橫豎不會在意。沈氏說道:“将東西都拿進廚房裏去吧。”
等她走了,沈氏又說道:“你二哥還在外頭遠遊,中秋是不回來過了。這邊冷清,你那隻有一人,不如兩房湊一起熱鬧熱鬧。”
李悠揚頓了頓,“好”字已快說出口,又收了回來,淡笑,“不了,恰好今晚有商行的人請酒,弟弟不得不去。”
沈氏笑了笑,也不強求,又道:“最近可是心情好了許多,瞧你面色不似先前那般青白了,可多了幾分精神。”
李悠揚下意識摸了摸臉頰,若有所思:“大概是每日被人當豬養,想不紅潤些都不行。”
沈氏心裏一動,笑道:“可是哪家的好姑娘費心在照顧四弟?”
李悠揚笑笑,問道:“今日來還有一事。”
“四弟且說就是。”
“侄媳婦不是還有三四個月就生了麽?家裏恐怕要添人手吧?我瞧着有一個姑娘不錯,手腳挺利索的,想舉薦給二嫂。”
沈氏頓了頓,淡笑:“可就是那個好姑娘?”
李悠揚微揚了眉:“當然不是。”
沈氏可不會收他的人,不管是什麽緣故,兩家人如今的關系就是,冰釋前嫌,卻也無法親昵無疑。那人還是不收的好,她笑道:“既然不是個好姑娘,那還是不收的好。”
李悠揚這才反應過來被她擺了一道,心裏不由笑二嫂若是從商,恐怕要絆倒一堆人。他默歎一氣,起身道:“天色晚了,弟弟先回去了。”
沈氏送他出門,又瞧了一眼天,還早着呢。
李悠揚回到東郊宅子,哼着曲子進去,哼着哼着就忘了調子,這樣一想,好似很久沒有聽曲子了。他喚了一聲,一會就見穿得樸素的梅落出來,住了幾個月,臉也白淨了些,隻是那疤痕太過深也太過明顯,一眼就瞧見了。他說道:“今日中秋,請些歌姬來吧。”
梅落看了他一眼:“李三小姐吩咐過,在李爺沒斷藥前,不許去嘈雜之地,也不能讓家中有嘈雜之聲。”
李悠揚抿高唇角:“你是拿着雞毛當令箭,我不勞煩你就是。”剛說完,就見駱言進來,立刻說道,“你去請些歌姬過來。”
駱言瞧了瞧他,闆着臉道:“大夫說你不能待在吵鬧的地方。”
李悠揚差點氣炸:“養了兩條白眼狼!”
駱言可懶得理他,越發覺得他是故意找人吵,要是想聽,還用特地跑回來問他們兩個?簡直就是把吵架當有趣,心裏隻想說,李爺,您這日子過的是有多無聊。
“等等。”李悠揚喊住兩人,“我讓人送了條羊過來,你們别亂走,今晚我們吃全羊宴。”
駱言一頓:“全羊?‘我們’是指幾個人?”
“三個,不吃完不許走。”
“……”駱言腹诽,果然是越發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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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一大早,安然就和趙氏去寺廟上香祈福。祈福完,便在偏堂和衆人一起聽禅,途中出來解手,回去時還未跨進佛堂,就見着一個華貴婦人走來,不由愣了愣。
那貴婦人神色端莊微冷,眼神無意看到安然那邊,目光也是頓了片刻。遲疑一會,神色恢複漠然,緩步進去了。
安然默了會,後頭的婢女輕聲問道:“少夫人,可是身體不适?”
“我沒事。”安然回到偏堂不久,正聽着高僧說禅。便有人遞了紙張來。她猶豫稍許,才展開來看,一瞧,将紙揉回手中,輕輕起步退了出去。婢女要跟,她眼神示意莫動。
“事急,望一見。”
給紙條兒的是……是順王妃。
見到順王妃,安然便會想到賀均平。當初回京,雖然一心是跟了宋祁,可到底還是怕在正式場合再見到他。不知是爲何,就是……仍覺無法坦蕩相見。
出了門,就有婢女說了句“請随奴婢來”,便領着她往後院走去。
到了那,唯有順王妃一人,其他侍衛和婢女都屏退在院外。她吸了一氣,輕吐而出,才走了過去,欠身:“民女見過王妃。”
順王妃依舊是冰山美人的模樣,隻是眉眼那已見魚尾,一開口,也不如往日那般精神:“不必多禮,說起來……我們兩府也是親家,多謝你替我照顧清妍。”
安然說道:“清妍是我的好姐妹,如今又是我的嫂子,是她照顧我才是。”
順王妃看着她發髻挽起,整張俏臉便露了出來,隐約垂發,比起當年,美貌又更勝三分。說話是神态不閃躲,正直而不卑不亢,可惜……可惜當年發生那樣的事,做不成世子妃。
她初回京城,也在留意她的事。宋家族人那名聲不錯,在官家太太那裏聽來的,也是個會處事卻不會招搖的人。原以爲以她的身份會受到輕視,但她卻處理的很好,不落人口舌。
順王妃偶爾也會感慨一番,隻是想多無用,淡笑:“你嫁進宋家後,倒沒來我這走走,别人知道了,還以爲你和清妍關系不好。”末了又添了一句,“元之他……并不在家,你無需顧忌。”
安然看了她一眼,說的這般輕描淡寫……清妍告訴過她,當年順王妃攔她和賀均平有多緊要,如今卻竟然說這樣的話。她笑了笑,說道:“母親還在等我,出來太久也惹人注意,王妃可有什麽事?”
順王妃也知她不願多說往事,也不拐彎抹角,說道:“你們李家是個重情義的家族,清妍也是你們李家人了。你雖嫁進宋家,但骨子裏的血還是李家的,望你将清妍當作親人對待,莫讓她受了難。”
安然微微皺眉,順王妃又道:“元之當年負你,并非是他本意,而是我和王爺強攔他,爲了孝義,才被迫遠走邊城。如今他也不娶不納,也全是因爲你。日後若是有什麽事,還望宋家能手下留情。”
安然正要問個仔細,順王妃卻是一句不想多說了,再說,恐怕就是殺頭的罪名。安然送她出去,回到禅房,來回想了幾遍,想的心神不甯。
回去的路上,趙氏看着安然,說道:“今日是身體不适?”
安然強笑道:“并無不适。”
“那爲何外出了幾次?”趙氏默了默,“聽說,是去見了順王妃。”
安然愣了愣,微微點頭:“是。”
趙氏說道:“郡主是你嫂子,你和順王妃見面也無不妥。倒不需要這般鬼祟,非要私底下相見。若是讓旁人知道,還以爲說什麽親密話。爲娘不懂朝堂,但也知道作爲官家人,與皇親不得走得太親近的道理。”
安然沒有跟她說順王妃的那些話,宋祁對她和賀均平的事看的通透,但心裏也有芥蒂,要是讓宋家長輩知道,恐怕就要被扣上不貞的罪名了。這麽一想,她去見順王妃也真是不妥的,連聲認了錯。
回到家裏,趙氏總覺不妥,等宋祁回來,便和他說道:“我瞧着朝堂的事你也偶爾跟安然說說,其中的利弊關系,跟誰親近些,跟誰疏遠些都說說。爲娘也不太懂,隻是略知一二,你多少說下,免得像今日那般吓我。”
宋祁忙問道:“怎麽了?”
趙氏說道:“今日我帶安然去上香,祈福後聽禅,途中安然走了兩回,也不帶婢女。後來問了和尚,才說安然去後院見人去了。一問,竟是順王妃。順親王是何人?連你爹都不與他走的太近,安然到底是不知道其中牽扯利害。”
聽見順王妃三個字,宋祁立刻想到賀均平,心裏便有些不舒服,但凡是男人聽見自己心愛的女人跟之前歡喜的人有牽連,或許都會覺不痛快。他說道:“娘是忘了,清妍郡主是李家媳婦,又懷有身孕,還離京兩年,做親娘的心裏能不急麽?見到安然自然要好好問一番郡主近況,難不成還要下個帖子,開桌宴席好好說?那可是寺廟。況且,對方是皇親,我們是百姓,王妃要讓安然過去,她還敢說個不字嗎?”
趙氏一想也是,又皺眉:“可安然一直認錯來着,想必她當時也沒多想,你到底還是要認真說說的。”
宋祁淡笑:“她不認錯,難道跟娘頂嘴辯駁不成?這樣娘可就高興了?”
趙氏看他一眼,哭笑不得:“你就護着你的好媳婦吧,要了媳婦不要娘。”
宋祁笑笑:“娘和媳婦都是要的,但我們是講理的人家,自然以理字爲先。我待會回房就跟安然說說裏面的利害關系,不讓娘再擔心一回。”
趙氏心裏這才舒坦了,想想他說的也對,安然也不是故意要犯錯,隻是一時忘了。平時那樣懂事的孩子,總不會不清楚這裏面糾葛。
宋祁心頭微重,回了房裏,安然難得的沒在看書,一針一線的繡花,走過去一瞧,才剛起了個頭。
安然擡眸看他,笑道:“回來啦。”她舉了舉手裏的東西,“我要繡個枕頭套,然後往裏面裝決明子,清肝明目哦。”
宋祁笑笑:“藥枕麽?”
“嗯。”安然輕輕歎道,“在濱州的時候我應該好好學刺繡的。”
宋祁坐在她面前,看着她纖長手指起起落落,甚是好看。安然看他,笑道:“可餓了麽?還不到時辰吃飯,要不先吃些東西。”
宋祁微微搖頭,擡手摸她臉頰,滑如綢緞,美好得連他沒有辦法把握。即便是成了親,是他的人了,是宋家夫人了,他仍是怕安然會離開。哪怕是有了孩子,以她的脾氣,如風自由,要走也随時會走吧。他伸手把安然攬進懷裏,定聲道:“一直如此可好。”
安然握了針,免得一不小心紮了他:“宋哥哥說什麽?”
“你不負我,我也定不會負你。”
安然頓了頓,握着的針微紮手,卻不覺疼,蓦地明白過來:“你知道我今天見過順王妃了。”
“是。”
安然伸手抱他,那針也落到了地上,低聲:“宋哥哥多慮了……安然不是那種人。”
原來她做的還不夠……如果夠了,又怎麽會讓宋祁心有擔憂?不知爲何,想的心口愈發的悶,宋祁察覺到不對時,安然已經抓了他的衣裳吐了一把,臉色微白,宋祁急忙去讓人去喚大夫。
大夫過來把了脈,當即向宋祁賀喜“是喜脈,少夫人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