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的長途跋涉,終于回到闊别兩年的京城。安然坐在轱辘混着馬蹄聲的車裏,撩開窗簾往外看,倒沒什麽變化,耳邊聽的吆喝聲也是原來的調子。隻是以前常和清妍在附近跑,臉面都熟着,如今卻好像多了許多生面孔。
宋祁見她怔神,說道:“可是累了?離家還有一段路,要不靠着我歇歇。”
安然回了神,笑道:“就快到家了,回去再歇也不遲。”
宋祁說道:“進了家裏肯定還有其他事要忙。”
安然淡笑,聲音微低:“大哥他一路都催趕,你又顧及我不讓車夫快些,要是進了城還拖着,你也不好交代。”
宋祁想到大哥宋毅一路對安然雖然客氣,但是卻疏離得很,每每想到這,心裏總是不舒服的。連他這庶出的堂兄都對安然有這般深的成見,那家裏的長輩肯定也多持偏見吧。回去會受冷待他也想到了,但并不覺得會長久,畢竟……安然是個好媳婦。
還在街道口,就有宋家下人來迎。到了宋府,馬夫喚了一聲“到了”,宋祁先下了車,将安然接下。等在門口的趙氏就迎了上來,先握了安然的手,語氣中滿是感慨:“可回來了。”
安然欠身喚了她“娘”,趙氏聽了歡喜十分,進了門後這稱呼可不過才聽了幾回,這一聲叫來,簡直是瞧見不久以後有孫子可抱了。
家裏的姨娘和弟弟妹妹都向她問了好,因以前也見過,趙氏也沒再介紹,攜着安然進屋。
因天色還早,宋成峰仍在朝廷辦公。安然第一次進宋府大門,也沒理由讓她梳洗歇着,得等着一家之主回來,大夥一塊吃了飯再歇。拉着她問了許多話,跟她做姑娘來玩時說的話已十分不同,隐約也會透着讓她爲宋家多添子孫,孝敬長輩,體恤夫君的話。
安然一一應聲銘記,趙氏和幾個姨娘見她如此乖巧,模樣又生的好,倒沒宋家男郎想的那麽多,隻道是個溫順媳婦。
宋祁也沒有閑着,坐了一會便和宋毅一起走了,說是先去吏部辦那回京就職的手續。
有着趙氏的關照,安然也少了許多拘謹。宋家老太爺和老太太都已過世,宋成峰又不大管内宅的事,這大房,最大的就是趙氏,她待安然好,下人也是規規矩矩的。午後,又有其他房的小輩過來先瞧瞧新媳婦。衆人早早就知她身份,身爲罪臣之後,連寒門小戶都比不上,又見她貌美,料定是個狐媚子,那帶來的嫁妝也沒幾擡,面上和和氣氣,心裏卻是瞧不起的。
傍晚,宋成峰回來,宋祁也後腳到家。一家人吃過飯,安然又被趙氏留下來,讓宋祁先去洗身。
安然趕了半個月的馬車,骨頭都快被颠散了。昨夜又急趕,根本沒睡好,應酬一日,累的腦袋都在嗡嗡響,本以爲用食後能回房,又被她拉住,趁着趙氏不注意,偷偷揉了揉酸痛的眼。
趙氏笑着問了她一些話,又道:“這個月的葵水可來了?”
安然知她問什麽,答道:“來過了。”
趙氏略覺可惜:“都快三個月了,肚子怎的沒個動靜。”
安然笑了笑,心裏想着才三個月呢。趙氏說道:“可是晨風還總埋頭在衙門的事,冷落了你?”
安然笑道:“宋哥哥待兒媳很好,衙門的事也沒落下,覃大人還時常誇贊他。家中的事也顧及的很周全。”
趙氏聽她這麽說,笑了笑:“真是個機靈丫頭,兩頭都給他賺美名。”她瞧了幾眼安然,蹙眉,“今個兒我見晨風也沒佩戴,你也沒……莫不是真的彼此冷落?”
安然問道:“娘指的是什麽?”
“那司南玉佩呀,當初我替你們收拾新房時,不是在你們枕頭下放了一塊麽?”
安然愣了愣,心中瞬時苦笑,那玉佩竟是她放的,可教她和宋祁一頓好想。未免讓人看出,面上卻得強忍,笑道:“宋哥哥和我都不愛佩戴那些,所以就把玉佩放在匣子裏了。娘若是喜歡我們戴着,待會回房我們就戴上。”
趙氏這才放心,笑道:“也不必刻意,不喜歡放着就是,反正是取那好兆頭。”
話說到最後,又是囑咐她多爲宋家開枝散葉,這才讓她去梳洗歇下,又道明日随她去拜訪其他叔公嬸嬸,早些起身。
安然回了房裏,宋祁還沒洗完回來,拿了衣裳随婢女過去。進了澡房,也有人伺候。以前柏樹好歹是跟了她好些年,也不覺羞澀。如今讓兩三個婢女看着,有些不自在,可豪門大家就是如此,她要是自己動手,又得被人說沒見過世面,小家子氣。
百般不自在的洗完,回了房。宋祁正在燈下看書。兩人見了,因屋裏還有幾個仆婦婢女在,一時也沒說話。伺候的兩人好好躺下身,這才熄燈關門出去。
那腳步聲一停,安然就松了一口氣,轉身窩他臂彎裏:“宋哥哥一回來就去了外頭,可累了?我給你揉揉腿吧。”
宋祁鉗着她的身,不讓她動彈,外頭廊道挂了好幾個燈籠,照的屋裏半明:“你也累了一日,歇着吧。母親也是歡喜你,所以才拉你說了那麽久的話,别怪她唠叨。”
安然笑了笑:“趙姨……母親她也是爲了我們好,有什麽可怪的。對的,宋哥哥,我知道那司南玉佩是誰放我們枕下的了。”
宋祁意外道:“誰?”
“是娘放的,說是要我們相守一生。”
宋祁苦笑:“母親差點好心辦了壞事。”
安然陪笑了一日,臉頰都微酸,宋祁當初說回到宋家開始會不自在,她可體會到了。還好趙氏這個做婆婆的待她好,多數也是因爲母親是她知己好友的關系吧。這一沾枕,困意就上來了:“唔,反正事情也過了……娘讓我明日随她去見族中長輩,宋哥哥明日去哪。”
“去兵部任職。”
安然笑笑,強打了精神看他:“宋哥哥你升官了?”
宋祁淡笑:“兵部右侍郎。”
安然愣了愣:“正三品?”
“嗯。”宋祁默了默,撫着她的柔軟青絲,“翰林出身雖好,但也是外派在外面兩年,隻是一個濱州通判,做了再大的功績,也不過是造福大羽國的一寸地。我本以爲應當是做五品郎中的,可是沒想到聖上卻封了個侍郎……我想,不過因爲我是宋家嫡子罷了,總要撐得住場面。”
安然知曉他在想什麽,宋祁絕非那種想依賴家族而生的人,可是又不得不受家族權勢的影響。出身好的人,确實要比别人少走許多彎路。當年爹爹在官場那麽久,一直在翰林院中,官品不上不下。宋祁未到三十就升上三品,還是兵部那樣重要的部門,不可否認,其中确實有宋家權勢的幫扶,無怪乎他略有惆怅。
她撐手伏着,正面看他:“長輩給宋哥哥鋪好了路,并不代表宋哥哥能一直走康莊大道。你若是混賬了,路再平也會跌倒。沒有人可以永世扶持你,所以以後的路,宋哥哥要自己努力的走,即便起點高了别人,可身在這職位,做的别人挑不出毛病,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别人又能找到什麽把柄在背後指指點點。所以宋哥哥别在意别人怎麽說,做好本分,甚至做的比本分更好,讓他們刮目相看去。”
宋祁怔松片刻,平日見慣了她柔情天真的模樣,突然說一堆大道理鼓勵自己,倒意外得很。安然……并非不懂,隻是外事與她無關,根本不需要表露出來。他忍不住抱了她,長吻了一記,那種溫暖簡直是暖進了身體每一處骨髓。
“爲夫會努力,讓你一世無憂。”
安然應了一聲,這樣上進的宋祁,她很喜歡,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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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日頭還未出,仆婦就進來輕喚安然該起身了。不過睡了兩個時辰的安然又強撐着起來,讓丫鬟伺候起身,穿衣洗臉,挽起發髻,塗抹淡妝,像扯線人偶。
宋祁也早早出去,兩人就在用早飯時見了面,宋家遵循食不言的規矩,吃飯說話易傷内裏,整頓飯吃的安安靜靜。
兩人一大早,就隻有在宋祁回房拿東西出門時,安然給他理順衣裳才說了幾句,又被宋成峰催促走了。
趙氏和安然領着一大家子在前院送他們父子出門,前腳剛出,趙氏便道:“東西我已經準備妥當了,宋家親戚較多,可能要走上一日。你穿的鞋可要寬松些的,雖然不用走多少路,可時辰太長,别委屈了腳。”
安然心中感激她,這種小事也替她想到了。上了車,想了片刻,笑道:“娘,莫不是你以前剛進宋家門時,吃過這鞋子上的苦?”
趙氏可不會怪她這麽問,她的性子自己也知道,是個機靈人,巴不得和兒媳親近些,這宅子才安詳:“真是瞞不過你,可不就是吃了許多苦頭。那時老太太沒跟我說這事,新媳婦新衣裳新鞋子的,走了一日,晚上回去腳都腫了。”
安然笑笑:“宋哥哥如今都這麽大了,娘還記得當年的事,想必真是在這件事上吃了不少苦頭。”
趙氏笑道:“這倒不是因爲太苦……而是因爲……”她抿了抿笑,提帕壓低了聲音,“當晚回去,你公公瞧見了,給我揉腳來着。”
安然當即恍然,笑了笑:“爹真是心疼娘。”
趙氏在兒媳面前說起這事,倒也不好意思,擺擺手:“晨風跟他爹一樣,也是個會疼媳婦的人,四丫頭隻管放寬了心。他若是薄待你,你跟娘說,娘替你做主。”
說話間,已到了宋家祖祠。先去告知祖先,領了新媳婦來見。又求祖宗保佑,少不得又求多子多福。
這不過是簡單的叩拜,等到了重要的節日,就不是隻磕三個頭這麽簡單的了,從祖祠出來行了一段路,已到了第一個宅邸。
安然嫁給宋祁後,閑暇時也會向他問宋家長輩有何人,任什麽官職,家中又有什麽人。宋祁挑揀了些走的頻繁的親戚跟她說,是以也知曉一些。
這第一個到的,就是宋家二叔公府邸,他曾是先皇老師,連賀奉年也要敬他三分,兒子和孫兒也在朝廷任官,如今自己已經回家安享兒孫之樂,可在族中仍最有威信。
安然進了裏頭,并不亂看,隻是趙氏昨日就送了拜帖來,她們一進去,衆人早就等在了那,來看新媳婦。見到尊長,少不得又叩拜一番以示敬重。
這半日下來,見的都是有名望輩分高的長輩,頂了個嫡長孫媳婦的名頭在上面的安然,見了他們更要表尊重。到了下午,又走了幾家,輩分漸小,這才不用跪拜端茶。可那兩個膝蓋,早就沒了知覺。
晚上回去,梳洗時兩個膝頭都跪紅磨破了。回房裏敷了藥,疲累的讓丫鬟出去,坐在床邊想等宋祁回來,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外面的丫鬟又不知,等宋祁回來,安然已經趴在被面上睡了過去,縮成一團。
宋祁将被子挪開,抱着她要給她順好位置,剛探手在内膝彎裏,就見她擰眉痛叫了一聲,急忙輕放,看她迷糊醒來,問道:“哪裏疼?”
安然看他,痛的眼淚都在打轉,生生咽下,才道:“膝蓋。”
宋祁拿被子給她裹好身子,卷了褲管,雪白的藥粉鋪在破損的膝頭上,紅白紅白的,不由皺眉,可見淤青,但卻沒法又上藥酒又灑藥粉。想揉揉旁邊,又怕扯開了傷口。
安然說道:“不礙事,剛才就是突然扯了扯痛着了,如今沒事了。”
宋祁看她俏臉蒼白:“臉都疼白了。”
安然笑笑,分外厚臉皮的說道:“我本來就白。”
宋祁失聲笑了笑:“我給你找塊紗布纏着,就不怕睡覺時蹭傷了。”
安然擡眉看他:“宋哥哥你是拐着彎說我睡覺不老實。”
宋祁淡笑:“确實不是很老實。”
安然輕哼一聲,又問道:“可洗了身子沒?”
“沒有,剛回來。”
系好紗布,宋祁就去洗身。安然已睡了好一會,現在疼醒,睡意全消。等他回房,精神倒抖擻了。想到母親說明日在家中歇息,等着小輩正式來探,就松了一氣。
隻是她想的太過輕松,就算不用四處跑,可也要笑對他們,還要在趙氏介紹一遍後記住别的房的媳婦孩子。可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平時看一本書記住内容都不是問題,這誰和誰倒亂了。
送客離去,安然想着,媳婦不好當呀。趙氏倒對她這兩日的表現滿意極了,夜裏宋成峰回來,誇贊了一番,知書達理不說,記性還好,又待人寬和,是有長媳的模樣。
宋成峰倒是面色淡淡,不附和誇獎,也不故意貶低,隻說道:“從幾位長輩那探了口風,對安然頗有成見,也是怪當初晨風太過任性。族中沒事便能跑去濱州了麽?不在濱州帶個媳婦還好,這一帶,就讓長輩覺得是貪戀女色才過去的。”
趙氏一心護着兒子兒媳,哼聲道:“若是宋家當時急需他出力他卻爲了四丫頭走,這才是貪戀女色。我倒覺得我這兒子好得很,娶個好媳婦,可是好了九代人。老爺當初也是同意的,怎麽現在語氣這般怪。”
宋成峰說不過她:“都是讓你慣的。”
趙氏看他,抿唇:“我如此不也是老爺你慣的。”
宋成峰苦笑:“好好,是我間接慣着兒子的。太太哪裏會有錯。”
趙氏這會開心了,起身給他寬衣:“長輩那我是插不上話的,可畢竟是我們大房的媳婦,老爺也别總是聽他們訓言,偶爾幫說幾句好話嘛。”
宋成峰自然知道,安然也算是他自小看着長大的,若非知曉她聰慧脾氣好,也不會讓長子娶她。妻子說的沒錯,有這樣的兒媳,長遠來看,也是宋家的福氣。
回京第十天,安然終于理順了各種錯綜複雜的人脈關系,見完長輩見小輩,見完小輩見各種官夫人,還有其他牽扯的關系,她這才知道什麽叫做大家族,難怪祖母以前總是說他們李家人少,一個勁的要爹爹納妾生子。
宋祁剛進兵部,畢竟并不熟悉,帶他的師傅是個骨子裏清高的人,最見不得這種世家後人,在他眼中通通都是草包。宋祁剛過去也挨了不少訓斥,雞蛋裏挑骨頭的事不少。
隻是他待人和氣,得了訓斥不卑不亢虛心聽教,讓他做什麽,哪怕是通宵達旦也會交上。日子久了,脾氣再差的人也沒了脾氣。這幾日也待他和善許多,不故意刁難,宋祁做完手頭上的事,也不逾越其他事情,和其他同僚一樣,到了時辰便放衙回去。
小兩口的日子總算是從初回京城時焦頭爛額的狀态恢複了些,早早歇下時,時辰尚早,說了會話,對了對日子,才發現兩人在回京的路上溫存了兩回,至今已經是半個月沒親熱。
說到這話,兩人都是情深意動,一會就脫了衣裳,溫存了兩次。
歇了一會,安然說道:“我去取水。”
滑落,沒等宋祁答話,外頭就有人敲了門,輕聲:“少爺,少夫人,奴婢們進來了。”
安然一愣,奴婢?還“們”?方才歇了許久她們也沒動靜,自己剛說要取水洗身子,她們就應聲了,難道方才她們一直在外面?她知道有人伺候,可沒想到竟然在這麽近的地方。那剛剛的呻丨吟聲和其他亂七八糟的聲音豈不是全被聽了去。
無怪乎這幾日母親總是有意無意問她是不是來葵水亦或是身體不舒服,許是每日問了守在外頭的婢女他們晚上可有親熱過吧。
宋祁怔松片刻,先反應過來,拿衣裳給她裹了光潔的身子。見進來四個仆婦,面色也不好。
一個仆婦上前:“少夫人随奴婢去沐浴吧。”
安然隻好穿了衣裳随兩個仆婦去澡房,進了去,她們也跟了來,上好水,便看着她脫衣。想到自己身上還有剛才歡丨愉的痕迹,實在是撐不住了,說道:“你們出去吧。”
兩人相觑一眼:“少夫人不必覺得窘迫,在宋家皆是如此,因此才讓奴婢們伺候一旁。即便今晚奴婢們退下了,改日也是要的,況且也沒讓主子親自動手的規矩。”
安然認命了,好在侍候這種事的都是成婚了的仆婦,而不是那些未經人事的小丫鬟。
洗淨了身,回到房裏,一會宋祁也回來。兩人重新躺在床上,心中頗有陰影,好一會安然才附耳開口,聲音低的不能再低:“明日我跟娘說,讓她們守在院外吧,否則我當真沒臉見人了。”
今晚宋祁在上位,兩人許久沒親熱折騰的動靜也大了。第二次他将安然抱在身上,那種姿勢極爲深入,更是舒服,哼了許多話。現在想想,簡直就是演繹了一場活春宮。她臉皮再厚,也經不住如此。
宋祁又何嘗不是,他是讀書人,夫妻做這種事被外人聽了,總歸不大好,低低應了一聲。輕輕抱着她,就怕貼的緊了,又起了情丨欲卻不敢爲之,那樣未免太痛苦。
翌日,安然尋了機會,等沒旁人,才跟趙氏說夜裏讓仆婦站的遠些。趙氏開始還奇怪,等聽她羞紅了臉說,才說道:“倒是我的疏忽,隻想着你們事後伺候好,好趕緊歇下,卻忘了你們還小,臉皮薄。”
安然颔首笑笑,倒不是小不小的問題,而是兩人新婚,一開始就住在隻有兩人的小宅子裏,哪裏有人在近處。若是她進了門就如此,如今也習慣了吧。
趙氏隻以爲是人多讓小兩口按捺了這麽久才親近,難怪回來後就一直沒動靜,許是自己的錯。便讓她們夜裏站在院外,等以後熟人熟臉了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