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好一會,她才想起要把被褥拿去洗,兩人都沒經驗,否則早早準備好帕子擦拭就好。結果被落紅染髒了的一條,還有後來又折騰髒了一條,今日任務繁重呀。可穿好衣裳去瞧那放被子的凳子,卻沒看見。不由頓了頓,急忙穿鞋子到後院去,果然就見架子上晾曬了兩床被子,看的她羞赧比感動還要多一大半。簡直無法想象他一個大男人去搓洗那些髒東西的場景。
安然捂了捂小心髒,等他中午放衙回來哪裏敢直視他。希望别讓母親知道,否則她又得聽一遍“女四書”了。
打掃好房間,安然提着菜籃子去買菜,剛出了門,因日光更好,有幾戶婦人出來巷子縫補衣裳納鞋底,見了她,笑道:“宋家媳婦可起來了。”
起先他們見她出嫁的排場那麽大,以爲是個眼界高的大戶人家小姐,可誰想嫁進來第二天便帶上果點去見了他們這些左鄰右裏,人生的好看不說,脾氣還好,這幾日偶爾見了也是有說有笑,随和的很。平日裏閑侃也常說到她,一提便是“宋家媳婦如何如何好”。
安然笑笑:“剛收拾屋子,這會正要出去買菜。”
一人笑道:“我們自然是懂的,新婚燕爾,自然要折騰些。”
一話落下,衆人已笑了起來。
這巷子的人并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鄉下婦人說話也比較直白,安然微微颔首笑笑,也知她們話語中并無惡意,自己也不是原裝古代女,也沒臉紅的擡不起頭來,便去買菜了。
午時過一點,宋祁就回來了,手裏拎了一包茶點和一包草藥。看得那些婦人又打趣他是個疼媳婦的,他不似安然大方,平日哪裏有人這麽當面說過,鬧了個大花臉,被聖上稱贊過妙語連珠的他,卻是在一衆婦人面前敗陣下來。
進了門就瞧見安然蹲在院子裏比劃,嬌俏的身子站在綠蔥蔥的草地上,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是美麗。他輕步走了過去,安然耳尖,聽見動靜擡頭看去:“回來啦。”
“嗯。”宋祁笑道,“在看什麽?”
“想往院子裏種點東西,然後再在這搭個架子,擺個小桌子和椅子,等到酷夏來時,就能在這綠蔭下看書了。月色好時,還能一起賞月,下午我先把這裏的碎石頭清掉。”
宋祁也覺這法子不錯,之前一個人住時,哪裏有這種閑情逸緻:“你今日先計劃好位置,明日我休沐,再一起撿碎石。若是架子的話,可以種葫蘆。”
安然眼一亮,欣然點頭,拍拍手起身:“肉應該焖好了,我去炒菜。宋哥哥先去洗手吧。”
吃過午飯,歇了一會宋祁又要應卯去了,臨出門,安然給他整理衣裳上的褶子,隻覺頂上目光灼灼,擡眉看去,果然正看着。手勢微頓,安然學着他的話問道:“我臉上有髒東西?”
宋祁笑了笑,俯身在她額上輕落一吻,這才說道:“我走了。”
安然微微點頭:“唔。”
到門口目送他從巷子出去,安然突然覺得,這種平靜的生活很好,沒有大宅子的風風雨雨,也沒有條條框框約束。她突然有些自私的想,一直在濱州也好。隻是片刻搖了搖頭,即使他願意在濱州,宋家也絕不肯讓嫡長子如此,當初他來這恐怕也有不少阻力。
安然輕輕吐納一氣,船到橋頭自然直,随遇而安吧,他們已是夫妻,宋祁要去哪,她也絕不會有半分遲疑。因爲如今……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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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姨娘今天和宋嬷嬷去買針線,路上碰到幾個地痞攔路,剛怒目圓瞪,就有人跳了出來,将他們唬走,一瞧,又是駱言,感激的心登時就滅了。
駱言笑道:“見過周姨娘。”
周姨娘指着他,手都發抖了:“你别在街上說什麽混帳話,否則我撕爛你的嘴。”
駱言擺手:“當然不會,我是真心誠意來求原諒的。周姨娘,我将當初你虧損的錢都還給你,你就别氣了可好?”
周姨娘冷笑:“好大口氣,你可知道那錢有多少?就你一個乳臭未幹嘻嘻哈哈的家夥能還清?”
駱言一頓,眸色認真起來:“那是不是隻要我能還得上,你就不再阻攔我和安素的事?”
周姨娘淡聲:“想得美,你是不是忘了,素素變成這個模樣,你也是幫兇。”
駱言說道:“是,我是幫兇,我開始接近她确實隻是想補償她,可現在不是,我是真的喜……”
“打住!”周姨娘急忙讓他住口,免得當街說胡話,“我不過是個妾侍,真正管素素婚事的是太太,你把心思都花她那去,我如何能做決定。”
雖說她不能做決定,可她這親生母親在安素耳邊吹一下風,她也是會聽的。隻是被他煩的沒法子,沈氏又不是軟柿子,就讓他去碰碰釘子,磨他戾氣,免得整日纏着自己。
駱言問道:“周姨娘的意思是,隻要李夫人答應,你沒有意見?”
周姨娘輕笑:“那也得你能打動得了姐姐才好。”
說罷不願再多說,和宋嬷嬷回去了。回去時宋嬷嬷說道:“奴婢瞧着那駱言,也真是喜歡五姑娘的。”
周姨娘冷笑:“喜歡?我看他是覺得還沒害夠李家,想多踩一腳。”
宋嬷嬷是個明白人,雖然李四郎對不住李家,可是也不至于如此,淡笑:“如果真要害李家,依李四爺的财勢,怕早就在李家落魄時,徹底掀了個底朝天。而且五姑娘到底也不是嫡出,何苦不去纏三姑娘四姑娘,卻是盯上五姑娘了。五姑娘如今差的,不正是一個真心待她,不嫌棄她的人。”
周姨娘心頭一個咯噔,被她堵了一番無話可說,面色暗暗:“嬷嬷未免管的太寬了,連姑娘們的婚事也要插嘴。”
宋嬷嬷知她素來嘴刁,微微苦笑:“是奴婢的錯。”
回到家裏,沈氏正好挑揀了一家不錯的,見周姨娘進來,招手笑笑:“妹妹過來瞧瞧這個,年紀大安素兩歲,家中有一父親,在西南那開了間裁縫店,門面不大,但兩父子秉性淳樸,街坊都說是個不錯的男兒郎。”
周姨娘心裏計算一番,也覺不錯:“是裁縫的話,也算是有手藝活,去哪兒都不愁吃喝。”當即笑的歡喜,“姐姐決定吧。”
安平坐在一旁轉了轉眼珠子,問道:“不用問問姐姐嗎?”
周姨娘說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裏用得着問她。”
她這女兒她還不懂麽,問了肯定不同意,但她哭一下,女兒就心軟點頭了,何必多此一舉。
安平說道:“可是娘不是常說,姑娘家就是要找個知道疼自己的才好。可那什麽什麽裁縫見都沒見呢,怎麽知道疼不疼五姐姐,萬一不疼呢?”
周姨娘真想把她的嘴賭上,沈氏笑意淡淡:“安平懂得疼姐姐是好的,娘肯定不會替你姐姐胡亂選個夫君。”
安平“唔”了一聲,聲音惆怅:“幾個姐姐都嫁了,更沒人陪安平玩了。”她對周姨娘嬉笑道,“姨娘,要不你生個妹妹給我玩吧。”
沈氏和宋嬷嬷撲哧一笑,周姨娘哭笑不得:“爲什麽讓我生,你不是跟你娘更親近嗎,讓姐姐生吧。”
安平輕哼一聲:“要是娘生了妹妹,就不會疼我了。四姐姐出嫁後雖然有點寂寞,可是娘整天都帶着我呀,我才不要多個妹妹。”
周姨娘和宋嬷嬷還在笑,沈氏倒是聽出這話裏的意思來,這分明是在記着何采生了孩子的事。怨不得她多想。
幾人正說着話,就見安甯進來,剛邁入便說道:“好熱鬧。”
安平正要撲上去,結果一會就瞧見百裏長也進來了,立刻吐吐舌頭,躲回沈氏旁邊:“娘你看,就算住在家裏,嫁出去了的女兒就是潑走了,去哪都有姐夫跟着。所以别讓五姐姐那麽快嫁吧。”
衆人笑的直不起腰來,素來面色寡淡的安甯也是淡笑,百裏長笑道:“安平,你不覺得有姐夫也是不錯的事嗎?”
安平擰眉:“沒發現。”
百裏長這回笑的更開,滿臉輕松:“那好,看來今年我不用給你壓歲錢了,順便再去告訴四妹夫,不用準備你那份了,反正姐夫就是拐走你姐姐的壞蛋。”
安平這才想起這事來,今年她雖然沒收到何采的壓歲錢,可是家裏的長輩都給了,他也給了一個十分厚實的。她忙正色:“其實姐夫還是挺有用的。”
衆人又好好笑話了她一番,安平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着。坐了一會,安甯才說道:“女兒有些話想和娘說。”
周姨娘幾個也是識趣的,當即領着安平下去了,宋嬷嬷添了一輪茶,關上門退下了。
沈氏笑道:“夫妻兩人一起來,可是什麽大事?”
百裏長說道:“接到密旨,小婿明日就要趕赴京城。”
沈氏也不是個糊塗人,笑道:“你們已是夫妻,如安平所說,安甯已是潑到你百裏家,是你們百裏家的人,不必顧及我和你嶽父的想法,帶她一起回京吧。隻要你待她好我們便安心了。”
百裏長輕搖了頭,笑的略不自在:“此次回京較爲危險……嶽母應當也知如今正是大皇子和二皇子針鋒相對的緊要關頭,想必很快也會有人來請嶽父重回京城。小婿先回去,但安甯不願留下,所以來請母親勸勸。”
話落,安甯便說道:“以前你如何與我無關,可若是有福同享,有難我飛,我也辦不到。”
百裏長笑道:“你乖乖留在這,我很快回來。”
爲了這事安甯和他冷臉了一回,百裏長也知道要是自己偷偷走了,以她的脾氣肯定會快馬加鞭追上來,到時候更危險。因此才想讓沈氏勸她,隻要她答應了,他就不怕她食言,這個女子,将承諾看的比性命更重要。
安甯抿緊了唇,半晌才盯着他說道:“百裏長,這不是夫妻,不能一起共進退的根本不是夫妻。如果我是柔柔弱弱草包一個的姑娘家,肯定不會去給你拖後腿,留在濱州等你。可我好歹也是殺過山賊,捅過人刀子的,你有什麽理由不讓我跟着?”
沈氏面色微變,她的女兒……殺、殺過人?
百裏長也看着她,心平氣和道:“因爲怕你受傷。”
如果不是嶽母大人在這,他還想添一句——他喜歡她,所以緊要着她,甯可他一人入虎穴,也不要她也冒這個危險。
兩人争執不出個結果,沈氏笑了笑,說道:“讓安甯随你去吧。”
百裏長一愣,沒想到她竟會支持安甯:“嶽母應當也知其中危險,若是去了,随時有性命之憂。”
沈氏說道:“你們能如此互相體諒,爲娘很欣慰。安甯說的并沒有錯,夫妻兩人本就該攜手共進退的,你留她在這,她也是每日提心吊膽。倒不如帶她一起去,也好有個照顧。”
她想的倒不是這麽簡單,百裏長如今回京,又提及“密旨”那必然是效命皇上,皇上若是要扶持大皇子,那真登基成爲新皇,百裏長也是大功臣。安甯的身份到底是個俾生女,雖說兩人如今恩愛,可如果安甯不随他回去,不知道的人隻會說她不從夫,容易遭人诟病,壞話聽的過了,難免百裏長不會動搖。可如果安甯和他共同度過難關,日後他會待她更好,即便納妾,所得的寵愛也永遠比不過她。
人生本就是一個賭局,赢了,一世都好。輸了,履步維艱。
隻是安甯去了,她不用提心吊膽,自己卻是會日夜擔心這女兒呀。沈氏心裏輕歎,卻仍是勸着百裏長。
百裏長來之前就和安甯說好了,讓沈氏定奪,結果押錯了寶,隻好答應。和安甯回到房裏,見她仍是面色淡淡,抱了她便狠狠親了一口:“你都赢了還不給爺笑一個。”
“……”安甯瞪了他一眼,“你肯定是青樓去多了。”
百裏長失聲笑笑,又歎道:“嶽母大人真是女中豪傑,難怪有你這樣性子的女兒,李家姑娘個個都不簡單呀。”
安甯應了一聲:“我去收拾東西。”
“等等,讓我多抱你一會。”百裏長捧着她的臉,吻了好一陣,才喘氣道,“等我們赢了,我們就去深山老林隐居去,沒事狩獵,打打熊,抓抓老虎,覺得不好玩了,就生個孩子。”
安甯看他:“百裏長,你生孩子就是爲了玩的呀?”
百裏長又歎道:“聽說女人有了孩子就會把丈夫丢到一邊去,我可不願意讓個小屁孩把我夫人搶了一半。”
“沒點正經。”見他又親來,安甯是真的嫌棄他了,“我以後往臉上抹裏三層外三層的粉,糊你一嘴的胭脂水粉。”
百裏長笑道:“照親不誤。”
他抱的力道不似往日,緊的安甯覺得咯吱,語調裏卻仍是輕松的,可也察覺到了他的緊張。安甯不再動彈,伏首在他的胸膛上:“等這無硝煙的戰争結束了,我給你生一堆孩子。”
百裏長摟着她,認真而又低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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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飯已吃過,李仲揚卻還未回來。到了就寝時辰,沈氏心下不安,正要讓李瑾軒去找找,就見李仲揚歸來,可松了一口氣。迎他進來,沒聞到酒氣,身上衣裳也未染泥濘,這下雨天裏若是亂走了,肯定會有泥撲上褲管,可除了鞋面髒了,其它地方也幹幹淨淨,便沒有問。
等服侍他沐浴後,才和他說了百裏長和安甯的事。李仲揚一點也不意外,百裏長身爲大皇子幕僚,可在兩年前能避開二皇子全身而退,在這半年二皇子遭到軟禁清除黨羽時又安然無恙,也料到他到底是效忠于誰。隻怕他跟他的師傅百裏慕雲是裏應外合罷了,分别扶植兩個皇子,實則師徒真正效命的,是皇上吧。
沈氏說道:“妾身已經做主,讓安甯随百裏去京城了。”
李仲揚點點頭,内宅的事他很早就不管了,有這樣一個妻子管着,他哪裏要費什麽心,待上床睡下,熄了燈才道:“今日藍将軍來密見我了。”
沈氏不知藍将軍是誰,可将軍二字可是沖進了心裏,想到百裏長白日說的話,形勢已經這麽緊迫了?
李仲揚說道:“大皇子讓他見我,隻說如今正是緊要關頭,需要我暗中聯絡其他當年被貶谪的近臣,好爲他日做打算。”
沈氏心頭揪緊:“可若是不成……就當真毫無退路了。”
李仲揚笑意極淡,近乎冷漠:“即便不以前丞相的身份去聯絡他們,二皇子登基後也定不會放過我們。與其如此,倒不如破釜沉舟。”
沈氏心下不安,雖然在濱州沒有榮華富貴,可是卻是實實在在過了一段安甯日子。看着兒子娶媳,女兒出嫁,她這做母親的十分開心。而且李仲揚每日作畫下棋,連鬓間本見根根銀白的發都烏黑了,她有些舍不得。
她輕靠在他肩上,說道:“若是成了,二郎又要回到朝廷麽?”
李仲揚伸手攬住她,夫妻這麽多年,她的心思也愈發懂了:“若大皇子擡舉,必然是要回去的,隻是待局勢徹底穩定了,爲夫會告老還鄉,再不讓你們受怕。”
沈氏心間如映明月,登時喜的半撐了身子看他:“可是真的?”
李仲揚見她如個小姑娘般開懷,更是打定了主意:“嗯。”
沈氏終于是真心一笑:“那着實是好。”
李仲揚笑笑,撫她青絲,才見她發中竟也有銀白,心疼無比,又想到兩人初見時,微朦燈火下的她局促不安的拿着小扇,四下張望,那般美好。一晃已和他成親二十多年,卻讓她跟着自己擔驚受怕,不由又抱她入懷,去脫裏衣。
年已四十有五的李仲揚已不像以前那樣容易起情丨欲,身不由心,這兩三個月都未親熱,沈氏見他突然翻身壓來,不待脫衣,已是吻落身上,吻的渾身酥丨麻,全然不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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備好東西,三日後李仲揚以睦州好友相邀的名義出門了,因他這做爹的出門,安素的婚事便也推遲。周姨娘急的直跺腳,隻好叮囑錢管家,要是她沒看住安素被她偷偷溜到門口,可千萬别放她出去。
安素自然不會這麽胡亂的走,她答應了周姨娘會乖乖的,即使心裏難過,也會聽話。隻是她的房間正靠着後院,這幾日醒來總會見到後院地上有奇怪的東西。一包一包的散在地上,打開去瞧,少數是玩的,還有首飾,多數是吃的,還都是她喜歡吃的。
每次看見這些她都要苦惱很久,看到那夾在裏面的紙條兒更是苦惱。會做這種事的人,除了駱言還能是誰。把東西扔出去,第二天又有新的扔進來,然後紙條兒寫的更大,開場白都是“李安素”,然後就是一頓罵。有一回還有一隻大烤雞,她哭笑不得,就算她接受了,可也吃不完呀,當真是個沒心思的人,隻會亂買東西。
這日早早起來,也沒洗漱就先去後院,免得被姨娘看見了。結果果然瞧見有東西,拾起看了看字條,便又藏了回去,将東西扔到外頭。去打水洗漱,剛洗好臉,便有人敲門,打開一瞧,是安平。
安平龇牙笑笑:“五姐姐,三姑姑回來了,快去正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