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站在一旁說盡好話,隻見她一直在發愣,也知她心中甚苦,但心裏到底還是偏向周姨娘的,不管怎麽說,韓氏隻能算是外人,比不得周姨娘親。
韓氏哭鬧的乏了,嬷嬷伺候她淨臉後,才讓沈氏出去。
沈氏出了院子,思量一番,去了書房。
白色大氅藍色花紋蜀繡穿在李仲揚身上恰到好處,精緻而襯顯氣質,絲毫不顯嬌縱。沈氏看他安好如常,與方才那臉色沉的可怕的模樣全然不同,别說周姨娘方才被驚吓到了,連她也覺害怕。本以爲已經很了解他,卻原來不是。
李仲揚頭未擡,神色未變,忽然淡聲:“若是爲周蕊求情,就出去罷。”
聽他直呼起姓名來,沈氏知他确實是生氣了,從婢女手中拿了茶來,輕放在他面前:“二郎,妹妹性子直爽,你也知曉她素來管不住自己的嘴。”
李仲揚冷聲:“她如此模樣,就是因爲由小到大都沒人管束過她。在周家如何我不管,可這裏是李家。大嫂剛痛失愛子,無論如何,都不應這般頂撞她。若今日說這話的是你,我也不會留情面。”
沈氏神色微微一頓,李仲揚自覺話說的太過,這才擡頭看她:“夫人切莫放在心上,隻是李家是大戶人家,容不得這種逾越規矩的人。”
沈氏重歎一氣:“容不得?難不成二爺要把周妹妹趕出去?你讓尚明和安素怎麽辦?”
李仲揚收了視線,又落回書上:“先關兩日。”頓了頓又淡淡補了一句,“若有悔改之意,早些放出來也可。”
沈氏欠身:“妾身替妹妹謝過二爺。”
說罷,也不想多留,這樣的男子,到底還是讓她感到心冷了些。周姨娘今日的下場,不就是日後自己行差踏錯的下場。出了房門,輕歎一氣,撣去心上塵埃,片刻也未休息,就往柴房去了。
李老太喜歡幹淨,李仲揚也是個見不得髒亂的人,即便是後廚,也幹淨得很。隻是柴房再幹淨,也不比屋裏。
下人打開柴房門,周姨娘倚在幹燥的木柴上,聽見聲響立刻擡頭,見是沈氏,神色又怏怏不樂,連笑也笑不出來。
後面的仆婦由後面進來,搬了兩張四腿圓木凳。沈氏坐下身,招了招周姨娘,笑道:“地上涼,妹妹快起身。”
周姨娘撣開那嬷嬷來扶的手:“二爺說要罰,妾可不敢不聽。姐姐回去罷。”
沈氏說道:“我去二爺那,他趕我走。來見妹妹,妹妹也趕我走。我倒是裏外不是人。”
周姨娘也不敢太過任性,也知沈氏還念着姐妹情,乖乖坐下,試探問道:“二爺那如何說?”
沈氏擡擡手,讓下人都退出去守着,才說道:“二爺說了,你若有悔意,現在就走。”
周姨娘撇撇嘴:“然後再去給大嫂放鞭炮道個歉?跪在她面前求得原諒?”
沈氏直皺眉:“阿蕊。”
周姨娘攏攏發髻,聲調高揚:“這事兒明明二爺和姐姐也知道是誰錯了,我不過是說了出來,爲何要怪我。”
沈氏說道:“大嫂拖家帶口住在二房的用意,誰不知曉?偏你要耍嘴皮子戳破,這于你有何好處?二爺與兄長手足情深,哪怕是自己吃喝差些,也要照顧好大房。你如今是戳了二爺的痛處,孩子都已有兩個了,你真該收收你的嘴,否則二爺也不會再疼你了。”
周姨娘眸色黯淡,笑着笑着,淚便落了:“二爺何曾疼過我?姐姐當我不知二爺爲何要我進門?隻不過是看在我娘家份上。我當初又何嘗不明白這道理,隻是想着,以我的樣貌,身爲男子又怎會不疼不愛。可惜二爺不同,先有甯姐姐,後有你。我終歸不過是個家底豐厚還有用處的姨娘。可這才教人痛心,因爲這樣專情用心的男子才配得起我周蕊呀,唯一可惜的便是,那份情并非用在我身上。”
沈氏想勸,周姨娘面色淡淡,閉眼緩聲:“以前一直不知哀莫大于心死是何意,如今可算是明白了。”
一時這狹小房内兩人無話,沈氏也忽然明白周姨娘心裏的苦,自己風華絕代家底豐厚,可偏錯付了真心。
周姨娘起身,離了凳子:“是妹妹不對,太過自大。隻是這一回,阿蕊真的沒做錯。護着李家,也是妾侍的職責。”
沈氏見說服不了她,隻好作罷:“妹妹再好好想想吧,你爲了李家,二爺自會感激。但若是法子不對,卻是給二爺抹黑的。”
周姨娘心中疲累,也不多答,立在門口送她出去,門還未關上,便有下人跑過來,差點摔了一跤,到了跟前急聲:“大房少爺姑娘跟咱們的少爺姑娘在衡韻閣打起來了。”
沈氏聽的腦袋一嗡,周姨娘忙問道:“可有二少爺和五姑娘?”
“都打着呢!”
周姨娘一聽,立刻甩下沈氏往衡韻閣跑。
衡韻閣此時已經是亂作一團,大房的李瑾賀、安陽,二房的李瑾軒、安素互相撕扯,上前勸架的下人也遭了殃,卻不能還手,臉上都挂了彩。
剛才做法事,道士說是裏頭有惡靈,把孩子都趕到了不遠處的衡韻閣候着。忽然李瑾賀的小厮跑過來,說周姨娘欺負了他的生母被關到柴房反省去了。冷言諷刺說了幾句,大意便是周姨娘一個賤妾竟然敢以下犯上,關了好。李瑾軒素來疼母親,這一聽,立刻辯駁。兩人愈吵愈烈,安陽也是個刻薄人,罵的難聽了。安素雖然懶,可這種時候可不含糊,噼裏啪啦回罵。
李瑾軒開始還好聲好氣的勸,但後頭罵的太難聽,連沈氏也被罵了,脾氣上來,與他們理論。
因今日是李瑾璞的頭七,韓氏娘家也來了些人,見自家外甥受了氣,在旁說了些挑撥話,也不知是誰先出手,片刻兩邊就混戰起來,隻苦了那些勸架的下人。
此時安然正在老太太床邊,服侍祖母喝藥。李老太如今失去孫兒,又想起英年早逝的大郎,傷心得茶飯不思。安然也敬這素來疼愛自己的祖母,隻是平日祖母對自己的母親多加挑剔,給了許多難堪,安然也不是非常親近她。如今李老太卧病在床,沈氏還讓她多去探望,安然也聽話過來了。
李老太喝下藥,安然拿手絹替她擦拭,黃嬷嬷接過空碗,笑意淡淡:“五姑娘真是細心,老太太沒白疼。”
聽着孫女受了誇,李老太也稍感舒心,卻又悲從中來:“可惜日後是要嫁人的。”
黃嬷嬷接話:“隻要心還沒嫁,還疼着老太天就好。”
安然應聲,拿了蜜餞給李老太,沉滞的氣氛正消散了些,門外便有下人來報:
“大房和二房的少爺姑娘打起來了!”
李老太一聽,差點氣暈,哆哆嗦嗦要下地:“造反了,這是要造反了!”
安然忙扶住她:“祖母您身體才剛好一些,吹不得風。安然和黃嬷嬷去看看,您就在房裏吧。”
黃嬷嬷也勸道:“四姑娘說的有理,要是老太太您染了風邪,這身子可經不起啊。”
好一番勸,李老太才沒動身,氣的老淚縱橫:“速度帶多些人去,那邊指不定是拉不住了,快去快去。”
安然趕緊去了那頭,讓黃嬷嬷喚人。這個時辰爹爹已經放衙了,要是讓他知道他們二房跟大房的動手,就算自己這邊有理,也得跪祠堂。可那些下人賊精着,一定是見場面控制不住了,隻好跑到老太太這來,那必然也有人去了爹爹房中。
人還沒進院子,就聽見一片雜聲,聲調刺耳而難聽。安然皺眉進去,還未看清眼前,就見一個白點飛來,反應不及,砸在了腦門上。身子登時往後一傾,所幸紫鵑跟在了後頭急忙接住,定睛一看安然一額頭的血,地上一塊石頭滾落在旁,吓的俏臉雪白,哭音都起了:“來了啊,四姑娘傷着了,流血了。”
那邊已然瘋魔,根本無人聽得見這呼喚。
安然暈乎片刻,擡手捂住,試着站了站,還能起身。黃嬷嬷已經領着人來了,沈氏也趕到了,安然未看見,立刻朝那十幾個要上去勸架的下人道:“拿了盆子潑水!”
那下人多是婢女,哪裏敢去那男人堆裏找揍。一聽安然吩咐,急忙就近拿了木盆木桶連瓢都拿來了,齊齊往那人堆潑去。
雖是夏日,但這水潑來,原本急躁瘋了一片的人,頓時回了神。
周姨娘沖進人群裏,用力推開人牆,終于是找到了安素,雖然李瑾良一直護着,卻還是受了許多傷。剛顫顫伸手抱住滿臉傷痕的她,就見她咧嘴說道:“姨娘,手斷了,可以不用做女工了。”
周姨娘對兒女雖是刀子嘴,但确是豆腐心,這話一出來,眼淚就決堤了,輕摟着她哭出聲來。
安然向來喜歡她這庶女妹妹,這裏最小的便是她,可這些人卻絲毫沒有顧及,氣的也落了淚:“姨娘,快抱妹妹去找大夫。”
李瑾良後悔不已,跪在一旁:“姨娘孩兒錯了。”
周姨娘一心隻在幼女身上,不想與他說話,隻想抱着安素回去。沈氏用帕子捂住安然的額頭,讓紫鵑快帶她回房,讓人快快去找幾個大夫來。她冷眼瞧着這混亂的場面,沉聲:“這件事在查清楚之前,就勞煩韓家各位留在這裏。其餘李家人,通通去前院。”
李瑾賀身材高大,方才雖受了傷,倒也沒李瑾良慘,偏頭喚了安陽“小妹走”,連招呼也不朝沈氏打,便回自己院裏了。
沈氏歎了一氣,這大房,她是真的不想留。半晌,見場面已經收拾得差不多,她才對一旁的黃嬷嬷道:“嬷嬷,此次的事怕老太太又要操心了,唉。”
黃嬷嬷試探問道:“可要老奴說些什麽話?”
沈氏笑笑:“嬷嬷是個明白人。”
黃嬷嬷了然,立刻回了老太太那,說大房的人欺負二房的,還将五姑娘的手打斷了,又殃及了四姑娘,砸的一腦袋血。剛說完,仆婦就報韓氏來了,老太太氣的立刻躺下,喝斥韓氏滾。
韓氏滿腔苦楚,卻無處可訴,自己的娘家人還被扣在李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