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寅時,天還灰蒙蒙,安然乘車到了王爺府,下人通報後,清妍出來和她一塊乘車去。起先清妍還覺得有趣,不過三日,就累得渾身疼,每日又睡得不夠,困得直打哈欠。
順王妃想勸阻她,賀均平卻攔下了,笑道“讓她吃些苦她便懂了”,隻好将那份心疼壓下。
第五日,安然依時尋來,不一會下人就出來了,彎腰說道:“郡主今日身體抱恙,去不了校場。”
安然笑笑,也不多問,就回去了。第六日,第七日皆是如此,到了第八日,安然如約而至,下人終于是請了她入府。
雖說跟她認識的時日不短,但安然也少來王府,在這樣的皇親家中,到底是不自在。
進了房,隻見清妍卧在床上,躲在被窩底下,露出一隻眼睛幽幽看來,悶聲:“我可是想明白了,你和世子哥哥心眼一樣壞,就是想不讓我去。”
安然坐在床沿說道:“你若一頭撞進軍營,還能反悔麽?可要是不讓你去試,怕你會惦記一輩子吧。我也一樣,以前看男孩爬樹摘果子,總覺得容易,可自己來爬,腳都不知往哪放。我一開始也不贊同你去,隻是你執着,我就陪你一起。要是你能熬過去,我一定全力支持你做女将軍。”
清妍輕哼一聲,這才探出腦袋,歎氣:“好吧,大概真如母妃所說,不管我在邊城再怎麽住過,卻也是錦衣玉食,不過是膽子比别人大些,舞刀弄槍不過是皮毛。”
安然笑道:“要做個英氣的女子,倒不是一定要做女将軍來證明自己。若你我同路,有惡霸攔路,你将他們趕跑了。在别人眼裏,你也是個女俠。若真成了女将軍,卻屢打敗仗,也不會有人尊重你的。”
清妍點點頭,起身道:“我這就去給母妃認錯去,不該讓她擔心那麽久。”
安然笑了笑,她珍惜和清妍的友誼,因爲她絲毫不矯揉造作,也敢承擔,錯了就錯了,一點也不會爲了面子遮掩。這樣愛憎分明的人,能成爲朋友是她之幸。
誰想她委婉打消了好友去做女官的念頭,家裏這頭又不消停了。
安甯要去報女官,而且還是女武将。
安然和安甯做姐妹那麽多年,她的性格雖不能完全了解,但卻絕對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這一決定,就等同是非去不可了。
沈氏是第一個不同意的,且不說這事粗糙辛苦,好一些的能派到後宮做女侍衛,可日後也難保要去千裏之外的邊城,也不能接受。
老太太知曉這事後,倒是覺得可行,反正不過是個又倔又冷漠的假嫡女,以他們現在的家世也指望不了她能高嫁,嫁的遠些不知她是俾生女的,卻離皇城太遠,橫豎對李家沒有一絲貢獻,倒不如去碰碰運氣。
安甯從黃嬷嬷知道李老太的想法,便每日去奉茶說話,軟磨硬磨,越發堅定了李老太的心思,不久就命沈氏拿戶牌來,讓安甯快去。
沈氏一聽,當天就氣倒了,安甯在外跪見,她也不讓她進來。安然知道後,勸娘親,這性格天定,姐姐也定有她自己的想法,誰沒事願意去受那份罪。沈氏這才讓她進屋,一見就忍不住打她小腿,見她皺眉直忍,偏是不哭不求,自己也哭了起來:“甯兒,你怎的如此狠心,丢下爲娘不顧。那戶牌我斷然不會交給你祖母,你快快死了心罷。”
聽着哭聲真切,安甯心下不安,沈氏是疼她的,隻是比不過安然。可正是如此,她才決定要去做女官。那些文官報的人太多,簡直就是炮灰集中營,而且權貴家的女兒不少,若是有内丨幕,她鐵定要被刷下無疑。
她默默想着,日後若有出息,給李家争了臉面,娘會更疼我一些吧。
哭聲幽咽,安甯那淡漠的心也起了漣漪,抱了她哽咽:“甯兒自知不孝,隻求娘原諒女兒。”
一旁的嬷嬷婢女也是好一番勸,沈氏才止了哭聲:“然兒出世後,娘愧疚于你。上回的事,娘也沒考慮你的立場,隻是既然做了姐妹,即便娘親不說,你也該站出來道明實情。心胸廣闊,不能過于自私,否則日後也無法成器。如今你又是如此自私,可想過爲娘會多傷心?”
安甯微微點頭,娘親還是關心她的,隻是生怕她因爲個性太獨立太倔強而吃了虧。但她仍是想去,可沈氏卻不肯給她戶牌去報武官。
趙氏聽說安甯要報女武官,雖然不大喜歡她,但也不想沈氏難過,安慰笑道:“她從小錦衣玉食,一定熬不過三個月,你且放心讓她去好了。”
沈氏搖頭,淡笑:“别的子女我不敢說,但安甯的話……是一定能成的。”
趙氏啧啧幾聲:“倒看不出是個這麽厲害的丫頭。你若不想她去,我讓我家老爺找人在最後刷了她便可。”
沈氏連忙說道:“不可……安甯聰明,這麽做遲早有一日會知曉。以她的脾氣,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親近我了。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讓她去。”
趙氏歎道:“你呀你,不過是個婢女的女兒,疼的跟親生的似的。”
沈氏笑笑,她又怎知,在娘家過的最艱苦時,她屢次恨不得死了去。而容翠是唯一不離棄她的人,每次母親将氣撒在她身上,鞭打她時,旁人不敢出聲,唯有容翠會撲過來替她擋鞭子。
想起往事,不由歎息。逝者已逝,她卻終究是沒能好好對她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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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周姨娘的話來說,就是人不能太閑,一閑,就愛沒事管事。
這日醜時,她午歇起來,剛漱幹淨口,聽了鳳雲附耳說的事,差點沒将那茶水咽下,生生惡心了一把,問道:“你這死丫頭,說的可是真的?”
鳳雲說道:“可不就是真的,當時在屋裏的人,可有好幾個。”
周姨娘冷笑:“老太太真是,管自己的兒子娶妻納妾不算,還要管夫妻房事,真是閑的。”
鳳雲接過茶水,态度恭敬:“雖然老太太不喜二爺,但老太太吩咐下來的事,二爺十之八丨九沒有忤逆過。如今說是爲了二房上下和睦,讓二爺多去莫姨娘房中,又教訓了太太不該有妒意,讓李家多多開枝散葉才好,二爺估計今晚是要去莫姨娘那了。”
周姨娘面上冷意更甚:“老太太再怎麽糊塗,也不會突然找這吃力不讨好的事來做。怕是莫管家在背地裏使了什麽壞心眼。”
鳳雲唯諾答道:“姨娘說的是,終究是自己的女兒,這都獨守空房大半年了,做爹的心疼呗。”
周姨娘撫了撫面頰,心中感慨美好年華不再。雖說一個月有五六日李仲揚是會來她房裏,但那也不過是沈氏身子不便。說句難聽的,是正妻不要了才是她的。
鳳雲見她蹙着柳眉,小心問道:“姨娘是怕二爺将心留在莫姨娘那麽?”
周姨娘輕笑:“你太不了解二爺了。我擔心二爺會戀上何采,可從不擔心他會喜歡上莫白青。她算什麽東西,也配得起。”
鳳雲不懂,也沒敢多問。
周姨娘料的不錯,即便莫白青年輕貌美,在房中柔情似水,在性子冷淡的李仲揚眼裏,卻聒噪而虛情假意得很。
隻是莫白青自視甚高,不識眼色,隻道再度春宵,必是疼惜自己的。往日那鄰家男子、茶樓公子,自己隻消笑笑,便敗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李家妾侍中,周姨娘雖貌美但也有了年紀,何采冷漠,哪裏比得過自己。
魚水之歡後,莫白青枕在他臂上,聲調低柔:“奴家一直在等着二郎,今日二郎終于是來了。隻願二郎日後多來看我,青青一定會好好伺候您的。幾位姐姐都有孩子,定會服侍不好吧。”
李仲揚眉頭緊擰,抽離了手,起身盯着她,語氣低沉:“是誰許你喚我‘二郎’的?背後道她們的不好,長舌婦人,甚至長過那蟾蜍!”
莫白青不知他怎的就翻臉了,面上一陣青一陣白:“二、二爺這是怎麽了?”
李仲揚掀了被子,下地穿鞋,拿上衣裳便走,冷聲:“你日後不生事,我不會趕你走。可若再像個陰險婦人,定不饒你。”
莫白青愣神,待那腳步聲走遠,才将那瓷枕猛摔地上:“人面獸心!我是瞎了眼才會同意這親事。嫁個糟老頭子也比你李仲揚好!”
沈氏剛從安甯房裏談心回來,到了門口,見燈火亮着,眉頭剛皺,門外的丫鬟就迎上去,悄聲:“二爺回房裏了。”
這一聽,立刻進了屋裏。李仲揚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卷書,見她進來,端莊而賢德,不由安心:“去了何處?”
“甯兒那。”沈氏拿了衣裳給他披上,又去點了就近的兩隻蠟燭,“二郎怎麽這個時辰回來了,莫妹妹那……”
李仲揚沉聲:“莫再提她。”
沈氏應聲,在旁看了一會,說道:“明日你還要早起,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