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沈氏先到了。
趙氏在前院見着安然,比上回更俊俏了,面頰紅潤水嫩,明眸閃爍,見了自己便笑的喜氣:“趙姨好。”
趙氏俯身摸了摸她的臉,笑道:“嘴真甜。”
沈氏笑笑:“安然自小就不怕生。說起來,倒是第一次來你這。”
“可不是,你養女兒跟養鳳凰似的,一問起便說在看書,姑娘家的,看那麽多書作甚,像個老先生。”趙氏也不管沈氏了,牽了安然往院子裏走,“趙姨揀很多好吃的,安然一定都喜歡。”
安然應聲,一路擡頭看去。聽聞這宅子是皇帝賜的,單是柱子上精雕細刻的牡丹花紋和腳下所踩踏如鏡面光澤的大理石,便覺與别家不同。
趙氏見她張望,問道:“安然可喜歡這裏?”
沈氏淡笑道:“你這孩子,怎的這麽不懂規矩,哪有這麽看的。”
安然仰頭笑笑:“趙姨家很漂亮,隻想着多看幾眼,卻挪不開視線了。”
趙氏啧了一聲:“上回你宋伯伯還說怕你‘大未必佳’,我看是越來越聰明了,話說的聽着便喜歡。如今在學堂的功課如何?”
安然答道:“倒不是十分通透。”
沈氏說道:“那女四書學的還比不過人家剛進學堂的,整日抱着一堆亂七八糟的書看,說了幾回她不聽,她爹也不管。”說罷,歎了一氣,面上卻還是帶着淺笑,滿是寵溺。
趙氏笑道:“我們大戶人家的閨女,多些見識也好,省得跟那些粗野丫頭般。”末了又悄聲,“聽我家爺說,聖上如今也在考慮是否要設立女官。若真能成,讓安然多讀些書也好,日後指不定能做女官。”
沈氏搖頭笑笑,即便當真是有女官了,像他們李家這樣的人家,也是斷然不肯将女兒送進朝堂的。
兩人說着話,進了院子裏,趙氏還沒坐下,管家便進來報,順王妃來了。沈氏一聽,頓了頓:“可是那成國公家的女兒?”
趙氏說道:“可不就是,嫁了順王爺後,便随王爺去了邊城守關。前陣子才回來,我先去迎,你先坐着。”
沈氏點頭,見安然靜悄悄坐在石凳上,笑道:“待會在王妃面前,可不許調皮。”
“然兒會乖乖的。”
平日裏安然乖巧,沈氏也少操心,别的高官貴婦來,也少管教她要遵守禮儀。隻是那順王妃不同,當朝國公雖不少,但成國公卻是最有能力的,聖上最爲倚重。甚至親自做主,将成國公的女兒許給自己的親皇弟順王爺。身份十分不一般。
而趙氏的父親梁國公與成國公交情甚好,但兩家姑娘脾氣并不太投緣,也沒聽說玩的這麽好。如今王爺一家剛回京城不久就來拜訪,想必也是有其他緣故。
沈氏如此思忖,不消一會,就聽見了交談聲。仔細看去,隻見是一個穿着紫色錦緞長裙的年輕少婦,那裙面上以嫣紅絲線勾勒出細碎花紋延綿衣角,環成一圈如群花綻放,紅色抹胸以金絲勾畫了一大朵牡丹。手執一方素雅絲絹,伴着發髻上流蘇金步搖的細碎聲,輕步踏入花園中,優雅而又奪目。
還未到跟前,沈氏已欠了身:“翰林學士承旨李仲揚之妻沈氏見過順王妃。”
順王妃輕笑應聲:“都是來做客的,不必拘禮。”末了又瞧見立在她一旁的安然,笑道,“這可是李夫人的孩子?多大了?”
沈氏回道:“剛滿六歲,名喚安然。”
“長的真是好看,比我家清妍小一歲。”順王妃微微偏頭,擡手招了招後面,“清妍,還不快出來跟妹妹玩。”
安然歪了歪腦袋,便見紫裙後面也探出個腦袋,模樣俊俏而眸色倔強,扁着嘴盯她,身子卻不肯出來:“我才不要跟京城姑娘玩,膽子比星星還小。”
順王妃略有尴尬,輕微歎息:“這孩子是在邊關出生長大的,整日跟着王爺去軍營玩耍,結果把性子養的驕橫了,膽子也大的跟鬥般,男孩子敢做的事,她也都不怕。可如今回京城定居,總不能再跟以往那般。她總嫌京城的姑娘小姐嬌氣,我又不許她跟男童玩鬧,一來二去,一個玩伴也沒,整日悶在家中,也不肯去學堂,脾氣越發的差,我都怕她要悶出病來。”
她的話剛落,清妍便說道:“我甯可自己一人待着,也不要跟那些嬌滴滴的小姐一起繡花做女工。難道我日後還要做女工補貼家用麽?既然如此,那不如耍耍刀劍,不但強身健體,還能保護自己。”
音調明明還帶着一點奶聲奶氣,說起話來卻一點也不含糊,活脫脫一個英姿飒爽的小姑娘。
沈氏倒是明白了爲什麽順王妃會來這,可不就是瞅着宋家有幾個年齡相仿的姑娘。多年在外,恐怕和京城舊識的關系也早就淡了,重新熟絡是要的,但對順王妃而言,給女兒找到合意的玩伴,才最重要。
安然倒是喜歡她這脾氣:“學堂裏雖然多教女工,但也有其他的可學,姐姐可以挑着喜歡的學。而且京城的姑娘裏,家世不同性子也不同。順王爺是皇族,清妍姐姐這幾日見的,應當多是皇親,皇族規矩嚴謹,姑娘自然不能放肆。可我也見過幾個将軍家的姑娘,性子灑脫,倒跟姐姐一樣飒爽。”
清妍本來是蹙着眉,聽見灑脫飒爽的字詞,才松開了眉頭,眸如明星:“你說的可是真的?這京城裏當真也有膽子大的姑娘?”
安然笑道:“若是清妍姐姐隻待在家裏,那是一定遇不見的。在外頭見的人多了,應當能遇見一兩個,不至于完全沒了希望。”
清妍微微點頭,身子已探出大半,蓦地問道:“那你呢,你是那樣的姑娘嗎?”
順王妃笑笑:“哪有這麽問人的,沒規矩。李夫人還請不要見怪,這孩子直來直去慣了。”
沈氏笑道:“小孩子家直接些好,安然,快跟郡主去玩。”
安然大大方方的伸出手,面色坦然看她。清妍盯了一會,才伸手,末了龇龇牙:“我看你也是那樣的姑娘。”
順王妃三人都輕聲笑笑,由着她們去玩,自己圍桌品茶閑談。
安然看着清妍的眼神,簡直要拉着自己去跟她一塊弄刀劍。這種武将的事,安然向來隻有羨慕的份,家裏别說有刀槍,連拿個小刀子削削果子,也要立刻被嬷嬷拿走,不許她碰。
走着走着,變成了清妍拉着她,蹦蹦跳跳的跟她說邊關轶事,安然聽着也入了迷。又問了她許多事,聊了半晌,越發投緣,不過半日,清妍便說明日去她家玩。
翌日,清妍果然乘了馬車過來,隻是李家下人待她太客氣,來了一次之後便不願再來,常拉着安然去外頭,抱着一兜瓜子去靶場坐在一旁看他們射箭,或者拿着魚竿到湖邊垂釣,倒也自在。
這日回到家,沐浴後,應還是春季,夜裏微涼,怕她冷着,沈氏讓嬷嬷去點了暖爐來,自己給幼女梳着發,問道:“你桌上那把鑲着寶石的匕首,可是清妍郡主送的?”
“嗯,她說我們的情誼要像寶石堅固,若其中一方受到傷害,另一人要像匕鋒那樣銳利保護對方。”安然笑道,“清妍姐姐真的跟京城的姑娘不同。”
沈氏将她的發攏好,說道:“有個好的玩伴,日後對你的前程也好些。”
安然頓了片刻,輕聲:“娘親說的是,但然兒真的很喜歡跟清妍爲伴。”清妍不矯揉造作,在她來這裏這麽久,見過那麽多人,卻也沒見過像她那樣直爽單純的人。
沈氏說道:“這世上弱肉強食,然兒别怪娘親左右你的選擇。”
說罷,歎息一聲,安然轉過身,握了她的手:“女兒明白,母親無論做什麽,都是爲了女兒好。”
沈氏摸摸她的頭:“能這般想就好,你自小就懂事,與安甯一樣,都不要人操心。隻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罷了。我自小就不得你外祖母疼愛,做姑娘時也掉過許多淚,後來将我嫁給你爹爹,雖說如今萬分慶幸能嫁你爹,但當時卻是傷透了心。我再不濟,也是侯門家的嫡女,誰想卻将我這般打發出去。所以娘親想讓你萬事學好,高嫁出去,不要像當年的我被其他侯爺家的姑娘笑話。”
說起往事,又複傷心,眸色卻是無半點軟意。安然看着這樣的娘親,又心疼又擔心,埋頭在她心口前:“爹爹待娘親很好,安甯姐姐和我都會聽娘的話,以後也會一直這樣,所以娘别不開心。”
沈氏輕拍她的後背:“如今隻有一事,願你嫁個好人家。聽聞清妍郡主有個哥哥,如今十三,若是見着了,倒可以多說說話。”
安然總算是明白母親前頭說了那麽多話的主題了,不由撲哧一笑,那憂傷的氣氛瞬間全被打散,從她懷裏滾落下來,笑道:“娘親又在用軟硬并施的法子了,女兒年紀尚小,世子見了我隻會将我當作不懂事的孩童。”
沈氏愣了愣,真真覺得她這女兒要成精了,這才幾歲就看穿她的想法了。她想的是多玩耍玩耍,自小一起長大,感情也會比别人不同。看着她一臉笑靥,自己也是笑笑:“青梅竹馬的婚事最好,多見見,總不會有差。爲娘知你聰慧,才與你說這些,同齡的姑娘哪裏懂這些。早些爲自己打算才好。”
安然沒有辯駁,順她心意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