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裏何采對孩子也薄情,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總歸不過是個上不得台面的妾,孩子養在老太太身邊,日後的地位即便不如嫡女,但也比庶女強,更容易尋個好人家。屋裏好不容熱鬧起來,孩子一走,便又冷清了。
心裏記挂親女,見到家中其他孩子,何采面上也多了笑,倒常出來走動看她們玩鬧。
周姨娘的女兒安素已經三歲,别說跑,就連走路也走不穩當,也不喜說話,問一句答一句,急的她以爲女兒有什麽毛病,請了幾個大夫都診斷不出,氣的她差點拿掃帚轟了他們。
安素此時正窩在周姨娘懷裏,沒有睡,卻也不動半分。四歲的安然拿了個橘子在她面前搖了搖:“妹妹吃果子。”
安素瞥了一眼,把頭埋進周姨娘心口,絲毫不理會。
安然墊腳:“妹妹吃果子。”
她默默琢磨着,她這個妹妹不會是得了自閉症吧。可看她平時的行爲卻又不像,她前世喜歡文學,對這些醫學領域上的事也不太清楚,依稀記得大概定律,可也無法确定,要是真得了自閉症,倒是糟糕了。
這邊锲而不舍的遞橘子,那邊埋頭不起,僵持了好一會,也不知是喚了多少聲“妹妹吃果子”,連一旁的仆婦都想替她接了。又過了片刻,安素才微微回過頭,胖白的小手将橘子接了過來。安然笑了笑:“妹妹真乖。”
尾音未落,安素又重新埋首,一聲不吭。
周姨娘替她謝了安然,又道:“還是四姑娘貼心。”
沈氏笑道:“安然這脾氣太倔了,姑娘家的還是溫婉些,比男子還強硬可不好。”
李家資格較老的嬷嬷笑說:“日後是要做主母的人,這性子倒也好。”
何采剝好橘子,拿了一瓣遞給安然,安然張嘴就咬住了,含糊吐字:“謝謝何姨娘。”
何采淡然笑笑,又想起尚在襁褓的安平,心下不由挂念寂寞。隻是面上神色淡淡,旁人也看不出什麽。
周姨娘笑道:“好妹妹,瞧你最近常出來走動,氣色可好了許多。年紀輕輕的,就該有些朝氣,整日躲在屋裏做什麽。”
何采應聲:“姐姐教訓的是,日後會常來走走。”說罷,又喂了安然一瓣橘子,見她乖巧,無瑕笑意暖暖入心。
沈氏性子和善溫順,無論是對周姨娘這樣的良妾,還是對何采這樣沒有納妾文書的妾侍,都讓其以姐妹相稱,聽起來不會生疏。宋嬷嬷勸過她,身爲主母,威嚴還是該要的,但沈氏隻是笑笑。
隻要家中和睦,這些森嚴規矩淡些也無妨。隻是若她們真想踩上頭來,她倒也不是會一味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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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二房如今有六個孩子,四個都已經上了學堂,雖在一處,但也分男女學堂。
男童的教學以考取功名爲主,所學書籍也偏于家國天下,先生皆是男子。女童多授以女誡、女論語,每逢初一十五,還會教授女工,基本都是女先生。
别家除了送孩子進學堂,還會再請幾個名師在家裏教習。李仲揚并不支持子女過早拘禁孩童心性,也不請先生,放了學便讓他們玩鬧去。但兩子正是好玩年紀,雖然聰明,但功課卻也隻是一般。
安然四歲,進了小班。
鳳凰苑的左面是女學堂,右面是男學堂,兩面并未築起高牆,但在以矮籬笆相隔的中間,卻是種上了一列長于百丈的梧桐樹,盛夏青枝碧葉,身披朝陽。秋季葉子金黃,風吹散開,如滿堂黃金。有書雲:鳳凰不落無寶之地。這學堂,用意便在此。
學堂奉行的雖是有教無類,但因費用昂貴,能進這裏的,非官即富。皇族子女自有宮中教導,也不會到這私塾來,而皇城下京官雖多,但父親是承旨學士,母親是侯府嫡女,安然的身份比大多數姑娘都好的多。
而宋家庶女宋敏芝比安然大一歲,也在同一個學堂。這日宋成峰問起幾個子女的的功課,問到她時,宋敏芝一一回答,答案正确又保守,基本都是本着書上的答。
趙氏知道她與安然同在一班,問道:“安然的功課如何?”
宋敏芝答道:“安然功課一般。”
趙氏十分意外:“那孩子去年還出口成章,一副小學究的模樣,如今怎的落下了。”
宋成峰笑笑:“不是有句話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趙氏反駁道:“不許這麽說阿如的女兒。況且前後不過一年,就算‘不佳’,也不是這時候。”
宋敏怡也學着娘親的樣子,認真點頭:“對,不可以這麽說哥哥的小媳婦。”
見長子宋祁一臉無奈,宋成峰瞪了她一眼:“以前說說無妨,如今大了,可不能再打趣你兄長。”
聽夫君語氣微重,趙氏也護起女兒來:“小孩子說話有什麽不能不能的,若是多說兩句真能招進門做兒媳,那我立刻去邊城,将那些蠻子全都說退三十裏。”
宋成峰唯有苦笑,對這世家出身傲氣慣了的妻子也是無法,抱起聳拉着腦袋的宋敏怡:“說便說吧,是爹爹錯了,别氣了可好。”
宋祁暗歎一氣,隻想說,爹爹,如此嬌慣,你倒是輕松了,我可要繼續被妹妹說。
宋敏怡倒也不是真不懂事,雖然有娘親打了圓場,但也不是個小毛孩了,自然知道爹爹語氣裏的輕重。翌日宋祁又買了許多好玩的給她,兄妹兩人便達成協議,再不打趣“小媳婦”。
已快臘月,等考了功課,年前便不用再去了。
這日四兄妹分别上了兩輛馬車,李瑾軒和安然一輛,李瑾良和安甯一輛,一起往學堂駛去。
車上,李瑾軒問道:“功課可複習好了?”
安然撓頭:“一知半解。”
李瑾軒笑道:“你平日在家看的書比在學堂裏的可深奧多了,可先生那,怎麽卻聽見你的功課非常一般。”
安然笑了笑:“家裏看的都是挑着喜歡的看,在學堂都是先生要求看的,而且多是授課女四書,我倒更鍾愛詩經道德經之類的。”
自家妹妹喜歡這些他這做兄長的也知道,隻是一個姑娘家,更偏愛男子所學,倒是少見。
到了學堂,馬車停下,安然和安甯往左邊走去。别家孩童不是有父母來送,便是一堆的下人緊随其後,個個都是寶貝。
安甯和安然這裏并沒有嬷嬷婢女,雖然冷清,但兩人都如玉瓷娃娃,在一衆孩童中分外出彩。
未走兩步,便有人攔了她們的去路,随即安甯被推倒在地,因牽着安然,手上一扯,連帶着安然也倒進泥濘裏。順着那雙花紋繡鞋看去,隻見是個碧霞彩衣的女童,沒等她站起來,女童又俯身一推,安然又重新跌回泥坑裏,滾了一身泥。
安甯立刻抓住女童手腕,瞪眼:“秦依,你欺人太甚!别推我妹妹!”
秦依的爺爺和父親都是大将軍,母親又是郡主,性子高傲,飛揚跋扈。天資聰明卻屢屢敗在安甯手下,早就生了怨氣。今兒趕巧讓她看見了,身邊又沒人,便像教訓她一番。立刻甩開她的手:“賤婢!不要拿你的髒手抓本小姐。”
安然氣道:“不許你這麽說我姐姐!”
“賤婢賤婢!”
安甯在前世哪裏受過這氣,作勢還手,安然見狀,忙抓住她,要是這一巴掌拍過去,受罰的就是安甯了。那秦依順勢要踩,卻被人硬生生推開,往後跌去,背後的奴仆忙托住她,不至于摔倒。她氣的叫道:“誰敢推我!”
安然睜眼看去,竟然是大哥和二哥。
秦依立刻叫道:“你們跑到女學堂來做什麽!”
兩人方才剛要進去,便聽見吵鬧聲,聽見一人喊“将軍家的人和翰林家的人打起來了”,便多了一份心思,急忙過來,竟然是自家妹妹被欺負了。李瑾良性子急躁,當即要揍她一頓,秦依的仆人忙攔下,也不敢傷了他,畢竟能來這裏的都是富貴人家。
秦依哭鬧起來:“扇他們耳光,扇他們耳光!”
李瑾軒冷笑,十二歲的少年足足比她高了一個腦袋,神色又竣冷,驚的秦依急往後退,再不敢哭出來。他冷聲:“你要是再欺負我們李家人,挨耳光的就是你了。”
秦依想罵又不敢,哭哭啼啼上了馬車,跑回家去告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