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龍山距逐鹿城不遠,但下山不久,穆哓夢身在半空,便看到通往逐鹿城東西南北四面城門的官道上的人絡繹不絕。
穆哓夢不想引人注目,便收了冷月劍,在無人處轉上官道随着人群步行進城。
城内張燈結彩,幾條主道上的積雪早已被人打掃幹淨,數不清的大紅燈籠依街高挂,透着節日的喜慶。街道上更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逐鹿城乃當今中原第一大城,每年的元宵佳節不光有各種過節的廟會,還有燃放煙火的慣例,遠近的百姓都會趕來趕趕廟會,看看煙火湊湊熱鬧,人自然不少。
人多擁擠,穆哓夢又不想在人群中使出身法,隻好随着人群緩緩而行,等她趕到城裏的“喜來客棧”時,竟然都已是下午的申時了。
大街上人流如潮,喜來客棧内吃飯人也相當的多,雖然此時不是吃飯的時辰,但一樓大堂内卻也坐了七八桌客人。
大堂内點着炭火,比起外面的冰雪未融,天寒地凍,客棧内是相當的暖和。
“怎麽?姑娘又要買酒嗎?”看到穆哓夢進門,客棧的馮掌櫃忙停下手中的夥計打招呼。
穆哓夢點點頭,拿出一錠銀兩放在櫃台上:“勞煩掌櫃的,這次我要多買幾壇。”
“姑娘請稍等片刻,我這就讓人去地窖拿酒過來。”馮掌櫃收起銀兩,一邊吩咐人去拿酒,一邊又讓店小二奉上茶水。
穆哓夢剛在就近的一張桌旁坐下,大門的門簾被掀開,呼啦啦又走進來幾人。
爲首是一位年輕人,看他的年齡不過也就二十出頭,外罩貂皮,内着金絲銀縷,腰束玉帶,一副公子哥的華貴打扮,長的倒也算是一表人才,隻不過眉宇間卻有幾分傲人之态。
在他左右兩邊還擁着兩位花枝招展,容貌豔麗的妙齡女子,穿金戴銀,衣着不凡。
在那公子哥身後,還緊跟着七八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個個都是身穿勁裝,一看就是練家子。
“哎呦,大少爺您來了,一切都按照您吩咐給您備好了,請大少爺移步二樓雅間。”看到那群人進門,那馮掌櫃忙不疊的從櫃台後跑了出來,一邊說着一邊連連對着那公子哥作揖施禮。
那公子哥對馮掌櫃的殷勤似乎早習以爲常,隻淡淡的“嗯”了一聲,邁步準備上樓。身形一轉間,眼角的餘光卻突然看到一側靜坐的穆哓夢,不禁側轉身形仔細看了看。待看到穆哓夢那絕世的容顔時不禁呆愣了片刻後,道:“算了,本少爺有點腿乏,今天不上樓了,就在這裏吧。”說完,轉身便在穆哓夢對面,隔了一張桌子坐下後,便一直眯眼上下盯着穆哓夢打量不停。
那七八個壯漢則将大堂的幾桌客人轟攆起來:“我家少爺要在這裏喝酒,閑雜人等趕緊滾開。”
甭管喝酒的吃飯的,這麽多客人竟然無人敢多說什麽,一個個放下銀兩慌忙出門而去,剛剛還頗熱鬧的大堂内,片刻間便變得空蕩蕩的。
穆哓夢端着茶水暗暗皺眉,但那幾個壯漢并未過來轟攆她,穆哓夢不願多事,所以也未多言。
“少爺,這邊還有個喝醉的叫花子,怎麽辦?”一壯漢道。
穆哓夢側目看去,就見整個大堂除了她之外,眼下就隻有掌櫃的和幾個店小二,剩下的就是那公子哥帶來了人了。唯有靠角落的那張桌上還趴着一人,那人背對着衆人,雖外套長衫,但那長衫卻殘破不堪,身後還背負着一個破麻袋包裹的長條狀事物,看起來和乞丐幾乎無二。
此刻那人正一動不動的趴在桌子上,隐約還能聽到他的鼾聲,在他身前的桌子上放着幾個東倒西歪空着的酒壇,讓人覺得他不僅像個乞丐,還是個酒鬼。
看着那個背影,穆哓夢不禁愕然一愣。
“混賬東西,這種事還要我教你們?這種人在這裏掃了本少爺的胃口,還不給我把他扔出去,扔的越遠越好。”那公子哥弗然不悅,對着那壯漢呵斥道。
幾名大漢齊聲應了,其中兩人遂即近前将那人扯了起來,到了門口處,二人齊喝一聲将那人撒手扔了出去。
這一切隻是幾句話的工夫,那人确實也醉的厲害,從始至終都未見掙紮一下,眼看着那人被人扔出店門,而馮掌櫃和店小二等人竟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前阻攔,或者說半句話。
須臾間,衆人隻覺得眼前人影一閃,再看時卻發現剛才還端坐在旁的穆哓夢不知何時竟已到了門外,素手輕探接住了那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的醉鬼。
穆哓夢緊咬着嘴唇,一手扶住那醉鬼,一手顫抖着伸出去,輕輕的,撥開了那人額前遮住了臉的亂發。
俯身,低頭,一切都近在咫尺。
雖然歲月無情,十年前的清秀少年如今看起來已有了滄桑之意,但那眉,那眼,那口,那鼻……卻一如那個滿月的夜晚一般,都已深深烙印在了心底。
眼前的醉鬼不是龍傲狼又能是誰?
穆哓夢不止一次的想過,會在什麽地方能再碰到龍傲狼,那時又會是怎樣的情景。
是在被人追殺?還是他正在流血殺戮?又或是他身旁依舊還有那幾個美貌的女子跟随左右……
但縱然是那樣,穆哓夢也不會覺得奇怪或者意外,但穆哓夢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是眼前這樣的情景!
短短兩月,他竟變成了這般模樣!——形如乞丐,态如醉鬼!
他有一身修行,可以化解酒勁不醉的,但眼下卻醉的不醒人事……
或許,他想一醉解千愁,或是他已不願意醒?
有淚水突然從穆哓夢眼中滑落下來,一顆顆晶瑩如心,滴落在龍傲狼臉上。
“龍……是我,我是曉夢啊……”穆哓夢輕聲低喚。
醉中的龍傲狼似微微動了動,但依舊未醒。
回應穆哓夢的,似乎隻有那不時吹過的嗚嗚寒風。
隔着那破爛的外衣,穆哓夢感到龍傲狼的身體竟也如冰雪一般冰冷。
穆哓夢忙将龍傲狼扶起,在門口的桌旁輕輕放了下來,但抓着龍傲狼左臂的手卻未松開,站在龍傲狼身邊側首對馮掌櫃道:“掌櫃的,勞煩燒份醒酒的熱湯來。”
“啊,姑娘……姑娘請稍等,我這就讓人去燒。”掌櫃的結結巴巴的答應着,但看着那公子哥陰沉的臉色,卻不敢動。
穆哓夢來買過幾次酒,但每次都是買酒,付賬,然後就走,從來沒有多言,所以馮掌櫃并不知穆哓夢的來曆。
但身爲掌櫃的,看人的眼力勁可是不差的,他也覺的穆哓夢絕非尋常百姓,不說那絕美的容顔,單是那出塵脫俗,如晴空雲霞般的氣質就絕非尋常人能有的。
何況她還背負長劍,雖然這年頭行走江湖的人多會有刀劍随身,并不少見,但那長劍樣式看似古拙,卻隐約有毫光内斂,絕不像是尋常的寶劍,掌櫃的知道這樣的人得罪不起。
但那公子哥也是得罪不起的人,兩邊都不敢得罪,這碗醒酒湯是燒也不是,不燒也不是,掌櫃的忐忑不安的站在那裏不時擦擦額頭,冷汗都出來了。
那公子哥一直盯着穆哓夢,特别是看到穆哓夢看到乞丐狀的龍傲狼忍不住落淚時,雙眼裏不禁閃過一絲嫉妒的怒火,遂即對他身邊一略顯斯文的漢子微一示意,那人遂即來到穆哓夢近前,一指那公子哥道:“這位是逐鹿城夏總兵家的大少爺,有心想結識姑娘,請姑娘賞臉移步。”說的是請,但口氣哪裏像是請人,倒像是下令似的,而且“夏總兵”那幾個字說的更是分外重,生怕穆哓夢聽不到似的。
穆哓夢秀眉一皺,雖然對這種官家公子厭惡的很,但她并未立時發作。一則官家公子也罷,尋常百姓也好,在習道之人眼裏都是普通人,犯不着爲了一點小事與他們計較。再則穆哓夢此刻隻擔心龍傲狼,無心其它,隻是将那人視若無物,根本沒理他。
那人吃了個憋,滿以爲出入逐鹿城的誰會不知道“夏總兵”的名号,但穆哓夢卻若未聞,此刻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之極。
那公子哥臉上明顯有些挂不住,忍不住一拍桌子,道:“本少爺讓人請你是擡舉你,别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着話一指龍傲狼,對那馮掌櫃問道:“馮掌櫃,這人在你店裏吃酒,可曾少了你酒錢?”
馮掌櫃一愣,猶豫了一下道:“這位客官十幾天來一直在小店吃酒,吃了便醉,醉了就睡,醒了又接着醉,但……但卻不曾少過酒錢。”
“我早知道有蹊跷!”
那公子哥哼了一聲,大聲道:“如果是真的叫花子哪裏有錢吃酒?我看他分明就是喬裝打扮的慣匪流寇,來人,将他帶回總兵衙門審問清楚,這女的和他有牽連,也一并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