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塵霧被掌風吹散,可以清楚的看到疆良那精赤的後背上,此刻已多了一個醒目的黑色掌印。
那掌印深入肌膚一寸有餘,看起來就像是烙鐵烙上去的一樣。
有鮮血從疆良那碩大的虎口中不停滴落下來,粗壯的四隻虎腿似乎再也無力支撐住巨大的身軀,兩條前腿已半跪在地,全靠着長戟的戟柄支撐在地,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再怎麽說它也隻是一個兇獸,雖有一身妖橫蠻力,卻無心機可言,要不然先前也就不會被修行并不算深的殷洞主等人困在青木陣裏了。
而此刻對陣修行比那殷洞主等人不知高了多少的魔主,自然更不必說。
何況魔主一手三招,出手更是一氣哈成,而且還似早算準了疆良必會如此,所以眼下有這樣的結果也就不足爲怪了。
“空有一身蠻力,所謂的上古兇獸也不過如此。”看着負傷已無力再戰的疆良,魔主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遂轉首對着那黑衣老者道:“這樣可遂了道長的心意否?”
那黑衣老者默然片刻:“不愧是一教之主,閣下修行駭世驚人,貧道佩服。”
“呵呵,道長過獎了。”魔主面色如常,話也說的輕描淡寫,若非适才親眼目睹,此刻怎麽也看不出他剛剛經曆了一場險鬥。
“道長若是信了我等,那這三色花……”一旁的任無心一指那邊的三色花道,隻是沒等他把話說完,卻被黑衣老者打斷了。
“慢着,眼下還有一事未了,不如等這件事一并了了,你們再取花也不遲。”黑衣老者忽道。
“不知道長還有什麽事?”魔主面色一沉,此番一忍再忍,魔主明顯有些不悅,但還是沒有當場發作。
黑衣老者目光掃過西側山壁處的楊帆等人,還有另一側的穆曉夢道:“今日之事隻可你知我知,如今他們幾個也知道了,若是傳出去的話,後果不用貧道多說,想必閣下也會料到了吧?”
魔主一愣,似乎是直到黑衣老者提起,才想到山谷中還有楊帆盧三,穆曉夢他們幾個金系弟子。
“幾個小輩又何足爲慮,那就一并遂了道長的意思。”說着話魔主看向龍傲狼,道:“龍堂主。”
龍傲狼渾身一震,下意識的微微垂首應道:“屬下……在。”
魔主盯着龍傲狼,目光竟變得異常深邃,語氣亦變得異常冷峻: “這幾人與你曾有同門之誼,今日就由你和他們做個了斷吧!”
龍傲狼默然片刻,才擡起頭迎着魔主的目光漠然道:“屬下和他們的情義,早在北域冰原就已經了過了。”
一側,穆曉夢握着冷月劍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纖細的五指在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因爲過分用力,而變得毫無血色。
“如此最好不過,那就由你動手,一并将他們幾個殺了,免留後患吧。”魔主語氣明顯一緩。
龍傲狼垂首無語,隻是在那一刻卻有血色在他眼中一閃再閃,但片刻後又最終退去。
半響,龍傲狼才慢慢擡起頭,看向了那邊的楊帆,花城,盧三,孟凡東,夏平,吳貴,封劍合等人。
幾人傷勢未痊,此刻正或坐,或半依着山壁,聽到魔主的話後,也都愕然朝着龍傲狼望來。
衆目相接,龍傲狼看到幾人有驚,有疑,有怒,卻亦有一個人在笑。
楊帆在笑,笑的還有些欣慰:“想不到五年不見,你的修行竟然進步了這麽多,連我們這些曾經做師兄的都不是你的對手了。當初師父就說你是天縱奇才,你果然沒有辜負師父的期望。”
說完,楊帆緩緩起身,看向魔主又接着說道:“閣下身爲一代魔主,修行通玄,這些我們幾個都看到了。我等自知今日難逃一死,隻是臨死之前,我還有個小小的心願未了,不知閣下能否成全?”
魔主一愣,似沒想到這個時候楊帆還能如此笑的出來,微一沉吟道:“你說的倒也是人之常情,隻是不知你有什麽心願,如果本教主能做到,成全你就是了。”
楊帆對着魔主竟先施一禮道:“那在下在這裏就先謝過了。”
魔主一愣道:“你還沒說是什麽事,我未必就能幫你做到,你何故先謝我?”
“因爲這事閣下絕對能辦到。”說着話,楊帆笑着一指龍傲狼道:“我有一事一直想不通,今日正巧在這裏碰上了你們這位龍堂主,想當面問個清楚。若問過以後,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在下也死而無憾了。這點小事,對閣下來說應該不難辦到吧?”
魔主點點頭道:“不錯,這等小事本教主既然答應了你,有什麽事你盡管問就是了。”
楊帆搖搖頭,有些羞于出口卻又鄭重其事的說道:“此事和正魔兩派無關,也和此間其他人一概無關,隻是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過往私事,絕對不可入第三人耳,所以……還望閣下成全。”
魔主微一猶豫,遂即道:“本教主有言在先,既然如此,那便遂了你的心願。”
說完,魔主對龍傲狼道:“龍堂主,你去吧。等他問過,你們之間也好做個了結。”
龍傲狼怔了一怔,道:“是。”說完,緩緩轉身邁步朝着楊帆走了過去。
僅僅數十丈的距離,對于龍傲狼來說卻如一段生死煎熬的路程。
大師兄會問什麽?
難道真的就隻是兩個人之間的私事?
隻是兩人之間又哪來的什麽私事?
大師兄想問的話,想必也是早有人問過了的……
可自己能對他說嗎?
說了,大師兄會怎樣?
不說,大師兄又會怎樣?
隻是眼下的情況說不說已經不重要了,說不說,幾位師兄都難逃一死。
就算自己不動手,有魔主在,有黑衣老者在,有任無心在,有畢方司空木在,還有一衆魔教的玄衣弟子在……這些人絕不會放過他們的。
龍傲狼的心裏在顫抖。
我該怎麽辦?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龍傲狼一次又一次問着自己,但片刻後,所有的想法都凝成了一句無聲的咆哮。
我決不能讓他們死!
他們是我的師兄,待我如手足的師兄。
而她是我的師姐,幾次三番舍命相救的師姐,還是我的……他們是我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
我決不能讓他們就這樣死!
決不能!
自己已經沒有了爹娘,如果再沒有了他們,就算能大仇得報又能如何?自己活在這個世上還能如何?
又能如何!
又能如何!!!
世人都會死,早晚都會死,可我怎能看着他們,看着她死!
我做不到,啊……做不到!
橫豎都是死,那今日不如索性就和魔教拼了吧……
“龍堂主,别來無恙吧?”楊帆的話語一如當初叫醒龍傲狼早上起床一樣的溫和,隻是稱呼卻變了。
龍傲狼豁然一震,擡起頭時,才發覺已走到了楊帆身前。
看到的是楊帆溫和的笑意,一如當初。
心裏如起滔天巨浪,千言萬語刹那間湧到了龍傲狼嘴邊——隻是,卻不能說出口。
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六師兄,八師兄,你們都還好嗎?五師兄和六師兄的傷勢怎樣了?
在那一個刹那,這些話幾乎差點脫口而出,但卻被龍傲狼生生壓在了喉間。
半響,龍傲狼什麽話也沒說,隻是默然點了點頭。
楊帆也不在意,而是接着說道:“五年前你不辭而别,而我們青龍峰上那本“劍心”決譜也跟着不翼而飛。這本決譜一向是我負責保管的,自打丟了以後,師父嘴裏不說,心裏卻怪我看管不力,弄丢了我們青龍峰最爲玄妙莫測的心法口訣,還有那些個師弟,有的懷疑是我私藏了口訣,不肯與他們共享,說我是怕他們有朝一日在修行上趕超了我這個做大師兄的,此事弄的我百口莫辯。今天我就是想當面向你問個清楚,這本法決是不是你拿走的?”說這些話時,楊帆雖有些刻意的壓低了聲音,但卻瞞不過不遠處道行深厚的魔主等人。
龍傲狼一愣,根本沒想到楊帆問的是這樣的事,隻是什麽是“劍心”決,龍傲狼在青龍峰待了五年,可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師門有這樣的法決。
龍傲狼下意識的搖了搖頭:“我沒拿……”
“你沒拿那是誰拿了?難道一本法決還會自己長翅膀飛走了?”楊帆有些生氣的道,說話的聲音也大了幾分。
龍傲狼再次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你倒推的幹淨。既然你不肯承認,那我再問你,這幾句法決你見過沒有?”說着話,楊帆武動手中金陽劍,“刷刷刷”在腳下的一塊碎石上寫下了幾個字後,遂撿起來讓龍傲狼看道。
此時龍傲狼背對着魔主等人,身子正好擋住了身前的石塊,魔主和任無心等人根本看不到楊帆在那石頭上寫下的到底是什麽法決,隻有龍傲狼一人能看的清楚。
隻是在看清法決的那一刻,龍傲狼卻呆愣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