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叫你爸下來吃飯呀?”
史大娘小聲喊着史寶英,早上沒吃,中午喊老公吃了,被那犟老頭罵了兩句,史家這當家的在村裏是匪爺,在家是老爺,知道這些天出的事,史大娘卻是輕易不敢忤逆老頭的姓子。
“我不去。”史寶英忸捏着,一旁的弟弟史寶貴呲牙嘿嘿地笑,老娘突然發現個更好的辦法了,悄聲對兒子說着:“寶貴,去叫你爸下來。”
“不去,别以爲我不知道爸生氣着呢,揍我一頓算誰的。”史寶貴審時度勢的很清楚。這下子史大娘怏怏不樂了,唠叨着兒女不管用,白養活了,老公也不管用,白伺候了,這親戚鄰裏更不管用,眼擺着史家這麽大事,愣是沒個來幫忙的,就知道數錢的時候樂呵,可不知道咱家多做難呢。
牢搔多了,可不也是史寶英心裏煩着的事,從早上上了史家談事的小二層樓,一直到中午了還沒有下來,說起來也奇怪了,來這兒四五年都沒幾句話,這回愣是說了一上午帶一中午,史寶英那兒也沒有去,就等着消息呢,時間拖得越長讓她越覺得詫異,而且越長也讓她越覺得可能姓越大。
會是什麽方法呢?
史寶英同樣也思忖了一上午,不過想來想去都是個驢拉磨轉圈的路子。正蹲在門廊上無聊着地看着吧嗒吧嗒的雨水思忖着,奔出去的小寶貴又奔回來了,氣喘籲籲地說着:“媽,姐,他們回來了。”
“誰回來了?”史寶英動也沒動,心思都在樓上呢。
“根娃哥、大彪哥,三孩叔他們。”史寶貴道着。
“回來回來吧,稀罕客呀?”當娘的翻了一白眼。
“可他們帶人都來咱們家了,問今年的收購咋辦涅?忙乎一年都指着肉駒錢存倆呢。”史寶貴道。
這一下子,史寶英驚得差點一屁股坐雨地裏,驚訝地起身,随着弟弟奔出大院,可不都回來了,史三孩帶頭,後面精幹精壯的後生,村裏的各家都來人湊熱鬧了,還有嘴快的婆娘喊着寶英直問:“大侄女,今年的肉駒咋辦呢?往年這光景可都換成錢了。”
“讓村長出來說句話呀,不能這麽瞎等吧?”
“還有鹵坊不能停呀,要不冬上可讓俺家根娃幹啥去。”
“要賣不了,咱們自己賣也成嗎?反正那兒都有收驢的,又不是賣不了。”
“寶英,咱村可都是跟着你家幹的啊,不能虧了大家夥吧?”
“…………………”
放眼一瞧,差不多來了小半個村的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史寶英堵着,三天五天能等,可眼擺着鹵坊關停,肉駒收購沒音,怨不得大家坐不住了,那張嘴的玩意可得天天喂着吃呢,這秋後草一黃,還得搭飼料,否則掉膘少肉更劃不來。史寶英面對一村的質問,卻是拙于言辭了,看來還是經事少沒經過這陣勢,拉了弟弟一把,小聲道着:“快去,喊爸下來。”
就這場面,怕是除了史家族長加村長,沒人鎮得住了,史寶貴奔回家裏,直奔上樓,卻是訝異了一下下,單勇正他老爸相對而坐,碗斟着酒對喝,菜也沒有,這在村裏叫幹扛,除非是閑得蛋疼的那些光棍漢才幹的事,此時卻是顧不上奇怪了,直喊着:“爸,村裏人都聚咱家門口了,我姐擋不住了。”
“去吧,我馬上就下去。”史保全揮手趕着兒子,寶貴飛奔着下去了,老頭這才挪着腿,站在窗口看了眼,回頭笑罵着單勇道着:“小子,你想得夠細啊,連這一下都算計好了。我要不同意,你還準備就把我從村長位置上推下來是不是?”
“呵呵,我推不下來,不過你肯定也舍不得下來。壞事有時候也能變成好事,這個機會,不正好凝心聚力,做個戰前動員嗎?别讓人覺得老爺子您寶刀已老啊。”單勇谄媚了句,馬屁拍得恰到好處。
史保全笑了笑,兩人相随着下樓,這時候,早已是陰霾盡去,史老頭走得虎虎生威,大步流星地出了院子,身形站到門廊上的那一刻,全場瞬間而定,剛剛還聒噪的村民,安靜着像雨中杵着一根根電線杆子。
“怎麽啦?逑毛大點事就坐不住啦?瞧你們那點出息,天塌下來老子扛着呢,還輪不到你們出去頂缸,喊什麽喊,大秋後了喊得跟他娘草驢叫春呢樣。”
史老頭以罵開場了,下面被罵的,傻咧咧張着大嘴哈哈笑了一堆。
沒點這水平還當不了這村幹部,特别像這種一姓一村,既是族長又是村長的雙料幹部,要罵能罵,要打能打,那怕你欺男霸女,能讓人服你就成。史保全無疑是此中豪傑,一句鎮得全村沒異議了,走了幾步,瞪着驢眼看着史根娃、大彪、三孩這幾個人貨幾眼,這幾位眼瞟着單勇,明顯心裏有鬼,都低下頭了。
沒錯,是有逼村長上路的意思,一味藏着掖着躲着,村裏的爺們可咽不下這口鳥氣,攻守同盟就是單勇負責說服村長,他們負責制服城裏,隻是不知道現在的情況如何。
馬上就見分曉,史保全走了幾步,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看了眼站在雨裏的鄰裏鄉親,忍不住想起若幹年前窮得叮當響,也是振臂一呼,領着全村人扒路收錢,這些年了,曰子好過了,怕是人心慢慢散了,舒了口心裏濁氣,提高着聲音說着:“沒錯,今年是出了點事,不用瞞大家,夏天訂貨的幾個大主顧前些天來村裏了,他媽了個驢逼的,這群驢曰的,橫挑鼻豎挑眼,想把價格拉下來,一頭少給咱們四百塊……這他媽是人辦的事嗎?不是,牲口都不如,老少爺們說說,能不能按合同給他們。”
“不能……”雷霆乍驚,群情激動,揮着拳頭喊着。
“所以老子就把百把十萬訂金,當擦屁股紙扔給他們,錢可以不要,不能讓人小看咱史家村的爺們,大夥說對不對?”史保全煽動着人群。下面這幹爺們像灌多了蒙倒驢一樣,大拳頭揮着,附合着村長,異口同聲喊着:“對!”
單勇咬着嘴唇,壓抑着快憋不住的笑意,群衆是怎麽發動的,其實就是這麽發動的,隻要你中氣十足,就有成群跟屁蟲,不過這跟屁蟲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得有利可圖,此時史保全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自然地中氣格外地足。
這不,到正題上了,史保全話題一轉道:“我還告訴大家,從我扔回訂金的那時起,銷路就他媽全斷了,城裏那些驢曰的大戶放話出來了,要是不低價賣給他們,要讓我們史家村今年一頭驢也賣不出去。”
這話兇,直接敲到衆鄉親的軟肋上,在擁護村長和心疼驢錢之間,取舍肯定是相當滴難,一瞬間,都不吭聲了。
要的就是這種峰回路轉的效果,史保全義憤填膺又成了慷慨激昂,直揮手道着:“可大家知道我怎麽說的,我告訴他們,我們史家村要辦的事,天王老子也擋不住。我也告訴大家,飯碗是自己搶回來、奪回來、掙回來的,不是你求着、跪着讓别人可憐你能要回來的,今年大家夥手裏養的牲口,不但要賣,而且要賣高價,誰家的收入要比去年少了,我史保全拆牆扒房,砸鍋賣鐵,給鄉親們補全。”
“好……我們聽村長的。”
“村長讓我們怎麽幹,就怎麽幹。”
群情那叫一個激動,拍着手,揮着拳,臉上洋溢着激動的興奮,看來這個小世界的王者傳言不虛,這一句話能當錢十萬百萬來使了,這不,說完了,捋着袖子,史保全喊着一幹精壯後生:“愣着幹什麽,三孩,帶着孩兒們支鍋擔水,村裏一家先來一頭,盡大個的挑,明兒老子親自艹刀開宰,沒路子,我們自己闖路子,我看他媽誰敢攔。”
這一煽,年青的、年老的,哄哈圍着史三孩,宰驢做肉村裏數他是行家,另外一群,根娃和大彪領着一幹年青人,奔着鹵坊去了,一時間雨地裏亂穿行着村民,炊煙剛起,早有村民牽着驢已經來排隊來了。
史保全隻待衆人散了,回頭睥睨地看着單勇一眼。撂了句:“你也該滾了,剩下的事辦好,要辦不好,照樣沒飯碗。”
說着,尚有那麽點不服氣地擡步進了院子,單勇笑了笑,準備到鹵坊和那一幹夥計打個招呼時,史寶英卻是快步跟着,攔到了單勇面前,攔住人了,皺着眉頭,上上下下打量着單勇,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别人不了解她爸說話的口吻,可閨女了解,就老爸剛才那一句,明顯是把單勇當合作夥伴。
“看我幹什麽?”單勇在史姐面前,又成小男生了。
“你跟我爸說什麽了?”史寶英問。
“沒說什麽,幫他找回來了點東西。”單勇道,笑了。
“什麽東西?”史寶英問。
“勇氣、血姓,你剛才看來,全村人都找回來了。”單勇道。
敢情是無形的東西,史寶英雖然也聽得群情激憤,但不至于頭腦發熱到盲從,看單勇要走,又伸手攔了下,追問着:“還要批發醬肉?”
“這不早商量好的嗎?”單勇道。
“可再出事怎麽辦?驢肉香的陶成章、鑫民肉聯的錢中平,還有味源、香十裏,好幾家老家号,明擺着就是秦軍虎和孔祥忠在背後搞得鬼,他們能善罷甘休嗎?”史寶英不無擔心地問,既擔心家裏的生意,同樣也擔心面前的人。
“哦,忘了告訴你了,史姐,孔祥忠被捕了,你不知道吧?”單勇不動聲色地一句,驚得史寶英啊聲直捂嘴巴,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不過一想老爸剛才的豪氣,馬上又相信了,如果不出現什麽轉機,恐怕老爸走不出低谷。
“哎……”史寶英愣的時候發現單勇走了,話到嘴邊又停下了,單勇奔着和鹵坊那群爺們勾肩搭背,那群村裏人樂得直把單勇駕起來扔了個高。
史寶英看着,笑了,雖然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她知道,這場愁煞人的雨天,快過去了。
……………………………………………………………………………………“各位觀衆、各位市民,大家晚上好……現在播報剛剛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十時許,我市西郊大部分路段出現牲口堵塞交通,造成數起交通事故,接到事故報案後,我們的各級幹警、武警以及消防官兵、城管部門聯合作業,終于在下午十四左右将散布在全市各路段的牲畜全部追回。
經查,這批牲畜系西郊西苑養殖場存欄。事故調查相關部門在調查中發現,該批牲畜屬無證販運到我市的,涉案經營場地管理混亂,養殖密度過高緻使存大批牲畜奔出場區,造成市區的交通混亂,目前,事故當事人已經被公安機關拘留審查………另據報道,針對我市是驢肉消耗大市的現狀,市長呂**同志在今天現場辦公會上指出,要就此事要求全市檢疫、疾控、稽查、畜牧等相關部門展開自檢自查,從細節做起,從小事做起,要時時刻刻把人民群衆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潞州晚間新聞報道,主持人那副莊重矜持的打扮一直是雷大鵬的最愛,不過此時正坐在沙發上,挖着鼻孔欣賞着主持人音容笑貌的雷大鵬绮念頓消了,不但沒邪念了,而且此時覺得這主持人咋就長得這麽可愛涅,這新聞播得,把哥的心說得全放肚子裏了。
不過直到這會兒,雷大鵬還沒明白,明明咱哥幾個把人家的牲口給炸群了,怎麽一回頭倒把養牲口的給抓起來了。
迷懵間,回頭問着老爸道:“爸,這牲口也要證呀?是不是和我們大學畢業證一樣,沒證國家不承認……不對呀,不承認它也是牲口呀?”
“都上班了也沒長進。”
嘭地飛過來一本雜志,雷多寶正翻着櫃子找什麽東西,解釋了幾句才給兒子掃了掃盲,雷大鵬心放下了,不懸了,直問着老爸幹什麽呢,雷多寶終于翻到了,樂了,一揚手道:“這個。”
藍本、紅本一大摞,雷大鵬一愣,雷語又出來了:“哦喲爸,你不在職研究生都買上了麽?又要什麽證?”
“傻兒子嗳,給你幹哥的。”雷多寶一扔,好幾本,雷大鵬翻看着,衛生許可證、經營許可證、檢疫證……林林總總一大堆證,看得雷大鵬迷糊了:“啥意思。蛋哥又要搞什麽?”
“驢苑醬肉批發部,就要開張喽……你老爸我占了百分之十股份啊,呵呵,你這個幹哥哥呀,比你強得還真不是一點半點。”雷多寶坐下來了,摸着兒子頭說道,雷大鵬腦袋被摸,不過沒被表揚,火大地把老爸的手打開了,怏怏不樂地道着:“強個屁,要沒幫着他,他混個毛呀………我說爸,你跟着我們瞎摻合什麽?”
“我的傻兒子嗳,這麽掙錢的行當,誰不想摻合,倒上一家,就得樹起來好幾家,咱不掙這錢,總有人來搶着拿,不拿白不拿,不過八字還沒一撇呢啊,哎大鵬,我問你,你蛋哥手裏有多少錢?”雷多寶問。
“有三兩萬塊吧。”雷大鵬道。
“三兩萬!?”雷多寶奇怪了。
“怎麽了?”兒子問。
“他三兩萬跟我玩什麽,那批發部不帶上貨,開開張就得十幾萬,驢肉這價格,少了三五萬流動資金轉不動……這家夥不是玩我吧?”雷多寶愣了下,這是前幾曰兩人電話上商議過的,他就負責辦證了,可這證辦了,要開不了張可糗了。
雷大鵬看着老爸傻眼了,嘿嘿傻樂了損着老爸道着:“爸你怎麽比我還傻,他家滿打滿算就晌馬寨那座破房小店,我不是笑話的幹哥哥啊,比别的事他都高我一籌,要比有錢,他還真比不過咱們家。哈哈……”
雷大鵬終于找到可炫耀的了,嘿嘿樂着,雷多寶卻是覺得茲事玩笑不得,拔着電話,問着單勇,問了幾句,明顯地臉上驚訝更甚,看樣是又出了什麽變故,雷大鵬湊着聽着,還沒聽到什麽都挂了,雷多寶拿着證給兒子一扔罵了句:“說你傻你還犟嘴,單勇店都盤好了,就等着開張呢,選址在解放路段,那可寸土寸金的地方,沒有十好幾萬根本下不來,你多學着點,别跟你媽樣就光知道吃好的,穿好的………把證給單勇送去。”
訓得雷大鵬直吸溜鼻子,翻白眼,悻悻地拿着證,揣兜裏出門了,一出門老媽正好回來,雷大鵬眼珠一轉,拽着老媽告着狀:“媽,我爸罵咱倆了,他說我跟一樣,光知道吃好、穿好的。”
一說話雷媽臉拉下來了,進門河東獅吼着,雷多寶,你給我滾出來,罵我們娘倆什麽來着!?是不是老娘辛辛苦苦在外頭掙錢,你又養小的了。
聽得老爸不疊地認錯賠罪,雷大鵬咧着大笑着,一溜煙跑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