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疾馳在回返潞州的高速路上,左南下不時地看着路上的公裏标識,總覺得飛馳的車速還是那麽慢,又一次不放心地問着副駕上的李秘書道:
“小李,消息沒錯吧?”
“沒錯,王校長親自給許部長打了電話,許部長讓我告訴您的………不好意思啊,左老,又打擾您的行程了。”前座的秘書道。
這緣由卻是一大早接到了宋誠揚教授住院的消息,在沁縣參觀明清時代建築娘娘廟的左南下一行聞訊回返了,人過七十古來稀,每每想及老友們一個一個離開,總是讓左南下有一種曰薄西山的感覺,沒有再問什麽,歎了口氣,黯黯地靠着後座。
旁座伸過來一隻溫潤的纖手,慢慢地、輕輕地握着他的手,是女兒,是女兒左熙穎,微笑着,像安慰,又像體貼。左南下無言地攬着女兒,慈愛地笑笑,那份落寂的感覺卻是更濃了幾分。
車速很快,一個多小時飚到了市區,高速路口安排着交警開路,直駛市一院,下車伊始,急匆匆地和潞院的一幹領導直奔病房,醫生随從解釋着,是飲酒過量引起中風症狀,病情暫時已經穩定了,潞院來的王校長卻是後悔不疊地說着,不該把今年本系的論文答辨事宜讓宋老艹勞,各自說着,卻是讓左南下心焦更甚了幾分,進了病房,看着老宋睜開眼了,微笑着,那口郁在胸口的氣終于舒出來了。
輕輕地,随從都退出了病房,留給這一對老人獨處的空間,左熙穎掩上房門時,左右不少市府、潞院的領導都示好地笑了笑,已經習慣了這種帶着假面的笑容,左熙穎還了個淑女式的微笑,不近不遠地躲到了不遠處的窗口,臨窗眺望着醫院的景色。
“王校長,你們學校怎麽搞的?”
“我也是早上剛知道,誰可知道宋教授這大年紀了,還喝成這樣……”
“不是這事,是個姓郭的,副教授,都捅網上去了,昨天晚上,鳳凰路酒店。”
“那事呀,這場合還是别提……随後處理……”
“注意形象啊,這可都是擺不上台面的事。”
“許部長,現在教職工隊伍也是良莠不齊,我也沒辦法,這事也邪了,一個系的答辨委員,滿打滿算才五個人,一晚上倒了仨,還有一個也住院了,我剛從内科病房過來………另一位康教授,上吐下瀉,差脫了水。”
左熙穎耳朵一顫,不經意聽到了,慢慢回頭時,卻是許部長和潞院的校長在咬着耳朵輕聲說小話,聽那口吻,潞院又出事了,也不知道是心有靈犀還是有所牽挂,在這一刹那,左熙穎眼前浮現的卻是和她一起登山上森林公園的那位,那位論文不過,叫嚣着要砸老師家扔闆磚的那位。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跟着父親的行程,算來有兩三天沒見到他了,左熙穎掏着手機,名字都沒有查詢,直摁着那個熟悉的号碼,一拔即通,然後和在場等待的人一樣,悄悄側過臉,捂着話筒輕聲問着:
“單勇,你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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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呀,我在學校……準備論文答辨,下午吧,我也不清楚,宋教授的事……什麽事呀?中風了?啊!?我真不知道……那好,答辨完了我給您打電話啊………”
單勇搪塞着,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在階梯教室前來回巡梭着,扣了電話,系辦的幹事終于來了,拿着一張通知直貼到階梯教室的門上,對着拿着筆記、講義已經等了兩個多小時的學生們喊了句:“宋教授和康教授住院了,系裏臨時調整,正在組織新的答辨委員會,答辨推遲幾個小時,下午十四時正式開始……大家抓緊時間準備一下。”
一句引得全體中文系的學生哄聲四起,誰不知道這延遲幾個小時就得緊張幾個小時,系裏幹事貼完通知轉身走了,系辦裏的緊急會議還進行着呢,再看臨時組建的答辨委員會,除了田學山和梁鋒川還在,又增添了三位,卻都是陌生的名字。
單勇看了幾眼,縮着從人群裏出去了,悄悄地走了,似乎心裏還有什麽沒放下的事。
當然有,此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可沒想到計劃出了這麽大的偏差,連老宋也喝得住院了,此時單勇有一種我不殺伯仁,而伯仁因我中風的内疚,奔到教學二号樓,政史系的答辨現場去的,一直等在走廊裏,快到十一點的時候才見得意氣風發的宋思瑩從答辨現場出來,吹了個口哨,宋思瑩看到了,辭着同學,直說着很簡單之類的話,奔着單勇來了,上前卻是一言不發,使着眼色,一把拉起單勇就走。
有貓膩,肯定有。有殲情,可能有。
直奔下二号教學樓,到了一層走廊盡頭鑽進此時已經空無一人的教室裏,宋思瑩噓聲示意别說話,悄悄關上了門,然後竊喜地把電腦打開,兩人坐在一起,看着錄下來的東西,一份是田學山明碼标價招生的段子,另一段卻是手機拍的,郭啓深被派出所帶走的場景,有點模糊,又翻了幾個網頁,卻是因爲這個貌似“教授招.瓢”的事又引起了軒然大波,潞院雖然看似平靜,可在網上這事已經傳開了,粗粗覽了幾頁,俱是有關于道德的論調,不用說,罵聲居多。
單勇看着實在偏離當初的預想太遠,苦着臉問:“款姐,我的意思攪得他來不了答辨就成,怎麽進派出所了。”
“那能怨誰?你給老色鬼手裏塞小姑娘,能有好嗎?再說他老婆再撞見這事,能有好嗎?又不是别人報的警,是他老婆急得敲不開門才報的警……咦喲,你是沒看現場,老郭老婆兇着呢,跟那小姐打得抓得那兒都是撓印,衣服撕了好幾處……派出所民警來了都拉不開。”宋思瑩說着,染着五顔六色指甲的俏手做着示範動作,聽得單勇全身起雞皮疙瘩。敢情不是個設計不好,而是人家沒有按設計好的來,而且宋思瑩爆料着,這麽大事進派出所,誰想包能包得住?現在好事的可比幹事的多,生怕天下不亂呢。
半晌說完,宋思瑩看單勇并沒有得逞後的得意,訝色問着:“怎麽了你?不正好按你的設想全放翻了?要不是你叫停,比現在還熱鬧呢?現在田學山和梁鋒川正好留着,小辮被咱們揪住了,你還發愁什麽?他們想不想混就你一句話。”
設想是攪一鍋渾水,把油鹽不進的幾位放翻,剩下的油鹽能進的,勒索加威脅,不怕他不就範,真發愁的也就宋誠揚和康保瑞兩位說不上話的老教授,剩下的,比如現在挾制田學山和梁鋒川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隻不過,單勇長歎了一口氣,仿佛是自己心理的陰暗和這所學院尚存的高風亮節較量了一局,結果是……他有點無地自容,想想康教授不爲所動的樣子,想想宋教授疏狂流淚的樣子,讓他實在有點高興不起來的感覺。
“哎,問你話呢,怎麽了是。”宋思瑩不悅了,推着單勇。
“算了,這事到此爲止,我自己再寫一份參加二辨吧,聽天由命吧,真要弄虛作假,我怕我不會心安的。”單勇黯黯地道,讓宋思瑩銷毀所有的東西。卻不料這下把宋思瑩聽傻了,幹瞪着眼,張着嘴,就那麽複雜地看着單勇,奇怪的單勇問着:“怎麽了?這麽看着我。”
“你不早說,我已經拿這個威脅田學山了。”宋思瑩張口結舌,給了單勇一個好不郁悶的答案。
“啊?你怎麽自作主張了?”單勇吓了一跳。
“我告訴你啊,我都不知道藝術類招生裏面貓膩這麽大。就打電話刺激了刺激他,誰知道那貨居然不搭理我,還叫嚷着要去告我……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是誰,我就吓唬他老小子,不想混了是吧,我折騰不死你。就你那五個答辨委員,一個也别想混。”宋思瑩附耳,神色飛舞地說着:“……我估計昨晚他都不太信,可今天早上郭啓深出事,連宋教授和康教授都住院了,他吓壞了,電話都打過來了,說什麽都好商量……一直問我是誰,我沒告訴他。”
宋思瑩樂歪了,直捅着單勇表揚着:“行啊你,這事辦得漂亮,你怎麽知道藝術類招生裏面這麽多黑幕?我告訴你啊,啥條件也别提,讓他給走幾個藝術類招生,那錢可賺姥姥家了,一個學生得收好幾萬,我給你找人,回頭跟他五五分賬,用不了兩年咱倆就發财了。”
哦喲,單勇那個胃疼地呀,直捂肚子,昨天就中止計劃了,誰可知款姐還自作主張來了這麽大一下子。
而宋思瑩極力鼓動着,幾乎是身子湊上來了,單勇心慌得連香風來襲也沒覺察到,猛地覺察到時,兩人的臉對臉好近的距離,宋思瑩在很欣賞地打量着單勇的樣子,蓦地又笑了,道了句:“蛋哥,看來我沒看錯人啊,畢業後我跟你混啊,這兩手玩得真漂亮。就個老油子都玩不出來。”
“别扯了,我來就是告訴你,到此爲止。”單勇起身撂了句,拿走了錄像。
“憑什麽呀?”宋思瑩不樂意了。
“就憑是我說的,到此爲止,聽到沒有。”
單勇生氣了,火大了,瞪着宋思瑩,不想再讨論這個話題了,盯着宋思瑩等着答案,宋思瑩點點頭,呶着嘴,仿佛不願,仿佛不得不願意,不過眉眼卻是飛着媚道了句:“聽你的行了吧?還是有人第一次這麽兇指揮人家,不過……人家挺喜歡你這樣子,蠻帥的。”
那竊喜,那嗲聲,那掩飾不住地欣賞,直聽得單勇渾身肉麻,不疊地起身,逃也似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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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系,答辨推遲一上午的消息傳開,學生裏的小話不斷了,而答辨爲什麽推遲自然成了衆人猜測的主要議題。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沒有不透風的牆,即便緊急收手,餘波還是足夠驚人的了。
“你們知道不,郭教授爲啥來不了了?”
“爲啥?”
“瓢.娼,被環東路派出所扣住了。”
“瞎扯。”
“真的,都炒網上去了,這有什麽稀罕,人家複旦副院長都幹這事,這叫‘扶貧……姓工作’”
“你們老外了吧,我給你的看着最新消息,潞州吧不知道誰爆了個照片,是他老婆抓住的,兩人撓得滿臉都血。”
“是不是勾搭那個系的女學生來着………”
“這怎麽是瓢.娼,真不會用詞,郭教授是去給失足婦女上社會主義建設課了。”
“這叫德高爲範、銀.人不倦。”
“……………”
階梯教室裏,系教室裏,三三兩兩一堆學生在竊竊私語,說得好不眉飛色舞,還有放下論文,專門在網上搜索相關新聞。潞院的女生多,不僅是男生沾光,連些無良老師和教授也跟着姓福利提高了,總有不少師生戀的事傳出來,正說得津津有味,猛地有聲音門口喊着:“你們誰看到雷大鵬了?”
不少學生回頭間,卻是班裏的團支書王華婷,各自笑笑,搖搖頭。王華婷在階梯教室裏搜尋不到,回頭又到了教室裏,還是沒有發現那仨位,連劉翠雲也沒找到,此時系裏正招開緊急會議,班主任忙得那頭也顧不上,拔了電話找劉翠雲,一會兒才給了個讓她啼笑皆非的結果:在艹場上。
這地點聽得王華婷有點納悶,快中午了,太陽毒辣辣地曬着,可不知道這個時候,那哥仨在艹場上能幹嘛,下了樓,直奔教學樓後的艹場,遠遠地看着籃球架下的三位,背靠靠地坐着,就像霜打雷劈一樣蔫裏吧叽的。
再走近了點了,看這三位懊喪的表情,連王華婷也免不了對他們有點同情了,幾步上前,那三位誰也沒說話,隻是看了支書一眼。好不幽怨。
“你們交論文了嗎?”王華婷問。
搖搖頭,沒交。
或者交了,可收論文的中風住院,沒法對證了,就能對證,怕是也趕不上下午的答辨了。
“我替你們交了,準備答辨吧,大鵬,你的。”王華婷遞着東西,敢情是送論文來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可把雷大鵬感動壞了,一轉眼,王華婷捅捅單勇:“你的。”
說着遞上來一摞紙質文章,單勇訝異地擡頭間,看着那眼中的複雜比曾經所見更深了,沒有接,王華婷也不客氣,直接扔他懷裏了,回頭對司慕賢說着:“慕賢,你的是翠雲準備的,我昨天替你們都交了,今天一直沒找到你們……不過現在也不晚,系主任和新組建的答辨委員會通融了一下,準備下午的答辨吧。”
這話說得,似乎不帶任何感**彩,雷大鵬想說什麽,可哥倆都在,話沒法說出來。單勇根本沒敢開口,那屎盆子的計劃核心内容還沒敢跟漏嘴兄弟說呢。其實全盤的細節也隻有他和宋思瑩密商過,此時三人激烈的思想鬥争的焦點,似乎已經不在論文能不能過的問題上,得知康教授和宋教授雙雙住院,司慕賢和雷大鵬已經埋怨了單勇良久了。
“我不知道你們做了什麽,不過作爲朋友,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盡管我并不情願這樣弄虛作假。”
王華婷說了句,話很語結,持續不下去,重不得,也輕不得,看着哥仨都不吭聲,轉身欲走的王華婷又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補充了句道:“事情不是隻有一種解決辦法,你們不要走得太偏激了。”
說了句,幾近失望地走了,這句說得似有所指,司慕賢和雷大鵬都看看單勇,蛋哥從政史系出來一句話都不說,也不知道接下來咋辦呢,看來還是支書管用,雷大鵬半晌才省得手裏的東西,翻着一摞,好不感動,除了論文,答辨的要點标得清清楚楚,正發愁青黃不接呢,這下子高興了,得瑟地說着:“看看,關鍵時候女人比兄弟還管用……蛋哥,這整得是個毛呀,宋教授都答應讓我過了,這倒好,整醫院裏了,還得讓我重頭再來。這新委員會再整也來不及了吧?”
司慕賢翻看着,有點悻然地歎了口氣,這中規中矩的論文沒有什麽新意,可也沒有什麽可挑剔的,八成是支書自己的手筆,而且看得出支書的作難,這是個有悖于自己作人原則的事,歎了口氣道着:“大鵬,你該知足了,王華婷的心裏裝着你呢。”
正氣不順的雷大鵬聽得此言,微怔了下,吸溜着鼻子沒說什麽,有些事冷暧自知,勿需多言,但此時擔心的事倒不是這個,就見得雷大鵬拉着賢弟問着:“賢弟,下午還得上場,你說我咋辦?”
“你背背不就行了。”
“我背不下來呀。”
“那你平時考試怎麽過的?”
“那不一樣,你又不是不知道筆試都是瞎寫,回頭收買老師給了及格就成,這答辨得用嘴,你知道我嘴臭不會說話。”
“那我有什麽辦法?總不能我替你吧?”
“嗨,别走……商量商量,整高科技玩意咋樣,你說我跟着學。”
司慕賢被糾纏的沒治了,起身要走,急得雷大鵬抓耳撓腮追着商量,兩人互追着跑了,單勇獨自一人坐在籃球架下,這回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要實打實上答辨場,别說雷大鵬這得姓,恐怕自己也未必能過得去這道坎。
從這裏延伸出去的并不是光明坦途,留在這裏的也不再是磊落君子,我有必要堅持嗎?
單勇枯坐了良久,看了看宋思瑩電腦錄下的那段,終于做了決定,一個把屎盆子計劃延續的決定,找着田學山的手機号碼,拔了出去。
電話通了,喂喂的聲音傳出來了,單勇說着:“我是單勇,昨天你遇到的窦詩爾是我找的人………我不想幹什麽,我和你也無怨無仇,隻是想在論文答辨的時候行個方便。”
電話嘎聲挂了,像拒絕。
單勇嘴角撇了撇笑了笑,不知道爲什麽,這一刻沒有見面也能洞悉對方的心思,也許想提高下姿态、也許想斟酌下對策,不過他判斷道貌岸然的對方根本不敢冒險,那怕虛張聲勢他也不敢,對于陰暗的心理把握,單勇似乎覺得自己越來越敏銳了。
果不其然,稍等一會兒,手裏的電話鈴響起來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