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審到這個地步,物證人證俱在,抵賴不得,底下應該是犯人認罪畫押,然後便是判刑了。陸華濃有些惋惜,這麽容易就審完了,他是看不到精彩的行刑畫面了。
可陸華爲總能給陸華濃驚喜,在如此證據确鑿的情況下,他居然硬氣地不肯認罪,還指着那最後出場作證的五個人說他們有意陷害他,雙目通紅得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們。
陸華濃輕歎,比起一臉兇色的陸華爲,那五個人簡直是一等的良民,任誰都不信陸華爲是無辜的。陸華濃不明白這個蠢貨的想法,也不想明白,他隻關心鄭南成會如何審下去。
鄭南成一拍驚堂木,厲聲道:“陸華爲,如今證據确鑿,你招是不招?”
陸華爲頭一昂,大聲道:“小民冤枉,小民不招!”
鄭南成懶得跟他廢話,令牌落地,“來人啊,重打嫌犯陸華爲三十大闆!”
看到陸華爲依舊昂着頭,陸華濃有些驚訝地挑了挑眉,想不到他倒是有些骨氣。
事實上,直到被衙差按倒趴在地上之時,陸華爲還以爲自己幻聽了,他完全沒有想到鄭南成會對他用刑。其實陸華爲的想法很簡單,在奉陽王面前,大理寺卿算個鳥兒,他有奉陽王做靠山,諒鄭南成也不敢動他一根毫毛。不過,那一闆子實打實地落到他的屁股上時,他醒了,他終于相信鄭南成是敢打他的。
陸華爲不是能吃疼的人,所以他的慘叫聲伴随着闆子落下去的悶聲響起,震得陸華濃耳膜疼。
陸華濃已經完全喪失了興趣,隻等陸華爲求饒認罪,案子完結了好回府。沒想到陸華爲再次讓他驚訝了,雖然叫得難聽,鼻涕眼淚沒少流,但陸華爲竟捱了下來。如此一個貪生怕死之人,竟能捱下大理寺的三十大闆,陸華濃不得不考慮陸華爲冤枉的可能性。
天知道陸華爲隻是對奉陽王太自信了,他自信隻要自己咬定不松口,熬到最後奉陽王還是會想法子把他弄出去的。古人重宗族,陸華爲以爲,看在同宗的份上,陸華濃也該拉他一把,可惜他不知道陸華濃完全沒有這個意識。
鄭南成蹙了蹙眉,他也沒想到看起來沒骨頭的陸華爲能捱住這三十大闆,難得奉陽王聽審,還不袒護這個沾親帶故的犯人,他若不盡快把案子了結,對奉陽王也交代不過去。于是,他一聲令下,請刀師傅來。
不一會兒,人來了,是經常幫刀師傅提箱子打下手的笑臉少年,卻不見刀師傅。笑臉少年依舊一張笑臉,看起來就像個不谙世事的陽光少年,可他嘴裏吐出來的話可不怎麽動聽:“啧啧,這等貨色也要麻煩師父出場麽,再打三十大闆就會連幾歲尿床都招出來。”
鄭南成一聲不吭,隻看了他一眼,他便抿了下嘴,但依舊笑嘻嘻地說道:“師父說,我來就足夠了,隻是要請老先生幫幫忙。”
鄭南成點點頭,算是允了。
請了那白須老獄卒來,滿是皺紋的手活絡地打開針包。細長的銀針浸了藥,毫不費力地刺入幾個特定的穴位,将陸華爲的痛感放大。
接下來就是笑臉少年的工作了。他倒也沒做什麽稀奇的事,一把削得又細又薄的竹篾擺上來,兩個大漢按住陸華爲的手,一眨眼的工夫一根竹篾就刺進陸華爲的右手食指的指甲蓋了。俗話說,十指連心,指甲蓋裏的嫩肉最是綿軟,若有損傷,痛得很,所以世人發明了紮手指。這紮手指的刑罰自古就有,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陸華爲冷汗直冒,慘叫連連,紮了一根手指似乎比打三十大闆還痛苦。
陸華濃看得分明,那竹篾軟得很,若是普通人用,不但刺不進犯人的指甲蓋,還會弄斷竹篾。可那少年卻是輕而易舉地就把那竹篾刺進陸華爲的指甲蓋,還能毫不費力地往裏推,這不僅僅是手上功夫了得,想必還是用氣的高手。
大理寺果然人才輩出。
鄭南成又問:“陸華爲,你招是不招?”
陸華爲艱難地擡起頭看向陸華濃,可惜陸華濃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在笑臉少年的身上。陸華爲遲疑了一下,鄭南成便看向笑臉少年,讓他繼續。
笑臉少年啧啧幾聲,“何苦呢,老受罪了!”
陸華爲不理會他,可第二根手指立即被他紮了,此時的陸華爲深刻地體會到痛不欲生是什麽感覺,他隻覺得自己的心也跟着疼得抽搐起來。
堂上鄭南成卻還在問:“陸華爲,你招是不招?”
陸華爲動搖了,他覺得全身沒有一處不在劇烈疼痛,每呼吸一次都有死的感覺。笑臉少年見狀,俯身靠近他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我勸你還是招了罷。你這樣的案子我在這大理寺見得多了,你指望的那個人不會救你,你還是趁早招了,至少能少受點罪。”
陸華爲還是有點遲疑,可第三根竹篾刺進他的指甲時,他崩潰了,“我招!我招!我全都招!”
笑臉少年滿意地點點頭,停了手。
陸華爲不等鄭南成開口相問,便自覺地說道:“人的确是我殺的,是我不忿他搶了我看中的美人,心生歹念要教訓他一頓,沒想到失了手,把他打死了……”
鄭南成又問詳細的作案過程,陸華爲一一答了。
最後,鄭南成道:“既然你認罪,那就簽字畫押罷。”
一張寫好的供詞放到陸華爲的面前,他眼眶發紅,咬咬牙,就要畫押,不妨陸華濃突然問道:“陸華爲,你知道死者叫什麽名字麽?”
陸華爲登時蒙了,想了好一會兒才道:“隻聽鸨娘和青樓的姑娘稱他爲單公子,具體叫什麽名字我也不知道。”
陸華濃不禁失笑,真是可憐,連人家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就殺了人家,如今自己卻要償命。他好心地提醒道:“你低頭看看供詞,裏面定有死者的名字。”
陸華爲聽話地看了,果真發現了死者的姓名,連忙說道:“他叫單林!”
陸華濃點點頭,轉而對鄭南成道:“鄭大人,雖然即将定案,但本王至今卻未見死者家屬,本王很好奇這死者到底是何人。”
“死者名爲單林,是吏部員外郎單徽的嫡子。”鄭南成眉頭微蹙,他以爲奉陽王已經表示不會插手此案,難道現在卻要反悔不成?
“其實,單林遇害那日跟着他的随從中一個就在堂外等待傳喚。當日那幾個随從也是親眼見到陸華爲圍堵單林的,隻是後來他們被打得重傷不起,惟有一人看到陸華爲親手打死了單林。因他是單家的家奴,供詞不一定可信,在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便未傳喚他上堂作證。”
“既然人證物證俱全,陸華爲殺人已經無從抵賴,讓那個随從上堂作證也不會有任何影響。還是傳喚他上堂罷,否則消息傳回單府,單府說不定會誤會鄭大人偏袒犯人。”陸華濃笑着說道。
“王爺所慮甚詳。”鄭南成立即命人傳那單林的随從上堂。
那随從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個頭不大,有些瘦弱。他抽抽噎噎的,竟沒耽誤回話,說起單府如今亂成一團,單夫人暈死過去好幾次,他的眼淚就嘩嘩地往下流,看得陸華濃和鄭南成都有些心煩。
陸華濃煩的是這厮嘴裏沒有吐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是以這厮一說完,他就建議鄭南成結案了。
供詞再次放到了陸華爲的面前,他卻是不肯畫押了。他本來已經死了心,可陸華濃讓他重新燃起希望,如今他又不想死了。他看準了陸華濃的方向,爆發了所有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過去抱住陸華濃的腿,哭喊道:“王爺,您救救我罷,看在思宇的份上救救我罷,我是思宇的親叔叔啊……”
陸華濃俯下身,冷笑道:“别拿陸思宇說事,他是不是你的親侄子你心裏清楚。”
陸華爲登時懵了,難道奉陽王早就知道陸思宇不是父親的親孫子?不過他仍是不願放棄,便固執地抱着陸華濃的腿求救。
陸華濃歎了口氣,俯下身在他耳邊低聲道:“殺人償命,更何況你這次殺的不是普通人,那是本王也惹不起的人物!”
連奉陽王也惹不起的人物?陸華爲的希望頓時幻滅,他失神地坐在地上,不知不覺地松了手。
陸華濃趁機起身道:“陸華爲罪有應得,鄭大人秉公辦理便是。本王府中有事,就不多留了。”
鄭南成聞言就要起身,陸華濃卻指着那正在收拾東西的笑臉少年道:“鄭大人繼續忙,讓這孩子送本王就行。”
鄭南成點點頭,囑咐笑臉少年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