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散了,府裏的侍衛和仆人都各司其職去了。
王潤和明王自然也要告辭,他們都知道陸華濃下午有事要忙,否則倒可以留下喝個下午茶,殺上幾盤。
臨走時,王潤拍拍陸華濃的肩膀,想說些什麽,卻又沒開口,隻露出些許擔憂的神色。
陸華濃明白他在想什麽,便指着天說道:“本王心中自有計較,萬事隻看他的意思,旁人再如何也是枉然!”說罷還笑得有些促狹。
王潤見他心中了然,欣慰地大笑幾聲,不再多說,捶了陸華濃兩拳,轉身離去。
陸華濃被那兩拳捶得岔氣,悶咳了好幾聲,心中對王潤的一點感激頓時跑了個無影無蹤。
客人全走光了,潤雨才走到陸華濃身邊,一臉欲說還休。
陸華濃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麽,淡笑道:“與你無關。以陸華爲的性子,遲早會闖出禍來,他此前偷偷溜出府在外面爲非作歹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别人盯上的并非是他,而是本王,隻要他一日住在奉陽王府,一日他就會成爲本王的軟肋。這次的事,不過是有心人的一次試探罷了,還動不得本王。你隻管放寬心好生休養,本王還等着你給本王生個白白胖胖的孩兒呢。”
潤雨那顆忐忑的心随着陸華濃的聲音慢慢平靜了下來,聽到最後她還忍不住紅了臉,露出些許嬌羞之色。潤雨伺候陸華濃也有幾個月了,對陸華濃的性子有幾分了解,知道他生性\寡淡,絕對不是喜歡對人解釋的人。潤雨明白,陸華濃故意說這麽多是在安她的心,她心中愈發的感激動容,隻覺自己如斯幸運,能留在奉陽王府。
陸華濃安撫地拍拍潤雨的手,道:“回去歇着罷。”随後,轉身回房,準備出門。
一轉過身,陸華濃面上的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隻餘陰沉一片。女人呵,他當年怎麽就被那張笑臉給吸引了呢?那個笑容又有什麽特别之處呢?
陸華濃到大理寺的時候,鄭南成依舊如對待幾位皇子一般親自相迎。奉陽王雖是異姓王,卻是手握兵權的正經王爺,軍功赫赫不說,如今還得了陛下的寵,乃是都京城數一數二的人物,他一個正三品的大理寺卿親自相迎是最自然不過的。
陸華濃雖然沒來過大理寺,也沒和這位年紀并不大的大理寺卿有接觸,但他聽過陸成對鄭南成審理刺客全過程的描述,對這位大理寺卿是有幾分敬重的,有才學的人理應得到敬重。于是,他和聲道:“鄭大人隻管去忙,本王自便即可。”
鄭南成也不扭捏,隻吩咐了兩個小吏作陪,自己就去準備升堂事宜。
鑒于府中有位孕婦在,陸成須留在府中坐鎮,今次跟着陸華濃出來的是陸湛和沒心沒肺膽子奇大的侍劍。當然,還有随行侍衛無數,這是皇帝陛下的恩典,不用白不用。不過陸華濃吩咐侍衛都守在外頭,隻帶了陸湛和侍劍進去。這大理寺戒備森嚴,更有機關無數,最是安全不過,刺客進得來出不去。
大理寺果然如陸成描述的那樣陰森潮濕,但陸華濃心裏卻有點小興奮。上次聽了陸成的描述之後,陸華濃就郁悶自己錯過了好戲,今日能親眼看看鄭南成的手段,陸華濃表示很期待。至于受審的族弟陸華爲,早已被陸華濃忘到九霄雲外了。
待一幹人等就位,陸華濃也坐定了,驚堂木響,升堂。
鄭南成一聲帶犯人上堂,萎靡不振的陸華爲便被人高馬大的衙差提小雞\子一樣提上來,趴跪在地上,抖得跟篩篩子似的。
“堂下何人?”
“小……小……小的……陸……陸陸陸……華……爲……”陸華爲的表現讓同爲陸家人的奉陽王覺得很跌份。
“擡起頭來!”
陸華爲顫巍巍地擡起半個頭,眼珠子刷了一下四周,一不小心看到了陸華濃,頓時昂起剩下的半個頭。那動作兇猛的,連陸華濃都擔心他會甩斷脖子。
之間陸華爲一臉驚喜,連忙嚎道:“王爺,王爺你來救我了?王爺,我是冤枉的啊,你一定要把我救出去啊……”
驚堂木“啪”的一聲,鄭南成喝道:“堂下犯人休得喧嘩!”
陸華爲雖然還沒有見識過鄭南成的厲害,但已經聽獄友添油加醋的說了不少他的輝煌史,對他有些懼怕,因此幹脆地噤了聲,不過還是一臉期待地看向陸華濃,完全沒有方才不敢擡頭的模樣。
鄭南成轉頭問道:“王爺,堂下之人可是住在貴府?”
陸華濃點點頭,淡笑道:“此人的确暫住本王府上,名叫陸華爲,說起來算是本王的族弟。”
陸華濃見陸華濃承認他的身份,擔驚受怕的心總算安定了不少,笃定陸華濃不會見死不救。
鄭南成又道:“敢問王爺,此人可是貴府下人?”
自忖找到靠山的陸華爲又長了膽子,聞言露出不滿的神情,心道這大理寺卿真是個沒眼色的,王爺都說自己是他的族弟了,這大理寺卿還道自己是奉陽王府的下人。
陸華濃不負陸華爲期望的否認了,“本王此前遇刺瀕危,府裏的總管做主給遠在邕州的族人去了封信,想替本王過繼一個兒子送終,此人便是和族長也就是他的父親一起送過繼人選上京的。因本王身份特别,過繼之事暫且擱置,因此此人和他父親如今暫住奉陽王府。”
鄭南成明白了,這陸華爲隻是借住在奉陽王府,是奉陽王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他的所作所爲跟奉陽王府完全沒關系。
可惜陸華爲聽到的完全不是這個意思,他聽完這番話之後心完全定了,隻等大理寺卿判他無罪釋放了。
随後,審問正式開始。
“陸華爲,你認不認罪?”
有奉陽王這個靠山在,陸華爲自然不肯認罪。
于是帶人證上堂。
第一個人證是鸨娘。她證實陸華爲與那死了的纨绔公子哥兒單林在案發前一天晚上有過争執,爲的是争奪一個姑娘。鸨娘一條三寸不爛之舌把陸華爲描述的是如何如何懷恨在心,如何如何兇神惡煞,如何如何仗勢欺人,如何如何吃霸王餐,說的那叫一個活靈活現。
随後,那姑娘也上了堂,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開口就說陸華爲是如何如何粗俗,如何如何沒文化,如何如何吝啬,說到後面粗俗就變成了粗暴,吝啬就變成了見财起意,口才絕對不遜于鸨娘,可以看出是做個鸨娘的好苗子。
陸華爲自是不滿鸨娘勢利眼,更是不滿他看中的姑娘看不起他,少不得要争辯幾句。可他的确是沒文化,沒說幾句就詞窮,一個人都對付不了,遑論兩人。陸華爲心道反正有陸華濃爲他撐腰,便不屑與女人争吵。
第二個人證是路人。那人表示見到陸華爲一臉驚慌一身鮮血的從案發現場跑出來,而他再未見到其他人逃離案發現場,所以陸華爲絕對是殺害死者的不二人選。
第三個人證是抓捕陸華爲的順天府的官差。他指着呈上來的陸華爲的血衣和一小塊碎布料說,那血衣是陸華爲被捕之時身上所穿的衣裳,而那一小塊碎布則是死者手裏握着的。死者到死都緊緊握着那塊碎布,可見那碎布一定是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而那碎布和陸華爲血衣上的破損之處完全吻合。還有,陸華爲的指甲縫裏勾着幾道殘絲,經核實是從死者單林的衣服上勾下來的。綜上所述,陸華爲是殺害死者的兇手無疑。
陸華爲幾乎要笑出聲來,這大理寺怪先進的,連**取證都有,也虧得他們能看見那麽細的絲。
第四個人證不止一個人,足有五個。他們不是别人,正是在青樓結識陸華爲而事發之後逃得無影無蹤的幾個狗腿子。他們一緻表示,是陸華爲氣不過單林搶她的女人,提出要教訓教訓單林,他們才會看在奉陽王府的面子幫陸華爲一把。他們本以爲痛打單林一頓就行了,不料陸華爲發了狂,不聽勸阻,活活把單林打死了。他們見死了人,心中害怕,便逃走了,直至官差找上門,才願意出來作證的。
聽到這裏,陸華濃明白了,這最後上來的五個人才是起決定性作用的人證。他們全程陪同陸華爲,見證了陸華爲犯案的全過程,甚至把陸華爲殺人的過程描述得無一不詳盡,連陸華爲的一絲表情都沒放過。陸華濃幾乎懷疑他們這不是在作證,而是在寫武俠小說。
陸華濃還明白了,這件事自始自終就是一個圈套。那最後出場作證的五個人引陸華爲一步一步走進陷阱,布置好所有事,讓一切都吻合得剛剛好,順理成章得不可思議。爲了達到逼真的效果,他們甚至引陸華爲真正殺了一個人。隐藏在這件案子背後的是個高手,他把每一步都考慮得很周全,算足了每一個不穩定因素。
此案絕無轉圜餘地,陸華爲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