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個眼神,就是這個表情,和以前一模一樣。我還以爲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呢,原來還有一部分沒變啊。”王潤笑道。
這個眼神和表情并不特殊,歸納爲一個“冷”字。陸華濃本質上和敬王衛承乾一樣,是個極冷的人。因爲習慣了以淡漠的眼光看世間,所以總是擺着面癱臉。
“這世間隻有一個陸華濃,就算本王再不記得過去的事,本王還是他!”陸華濃說得輕描淡寫,心中卻微微刺痛了一下。承認自己是陸華濃,那天下間就再沒有蔣青這個人了。
是的,她以前是蔣青,名流蔣家的那個蔣青。但他以後隻會是奉陽王陸華濃。
王潤拍拍陸華濃的肩膀,大笑道:“這才是你!”
陸華濃沒理會他的粗魯,指節敲了敲桌面,道:“問你件事。”
“什麽事?”
“閑王殿下的資質并不算出衆,爲何陛下對他如此寬容?”
王潤了然道:“肯定是敬王跟你說了什麽。不錯,閑王的确是耽于玩樂,甚至在上書房讀書時就經常逃課胡鬧,但他不是資質平庸。不想學和學不上是兩回事。敬王是不是提到明王了?”
陸華濃點點頭。
“閑王殿下雖然玩世不恭,卻十分有氣勢,便是弘王殿下和敏王殿下也不招惹他。做父親的大多不喜歡窩囊的兒子。再說閑王殿下還有個聖寵不衰的母妃顧昭儀呢,明王的母親卻是早就死了,這個道理你明白的。”王潤的言下之意,在宮裏有個長命受寵的母親比什麽都重要。
“别想了,天家的事鬧騰着呢。還是想想送什麽壽禮給我爺爺罷,他一向對你不錯。”王潤掏出了請柬。
“王太師啊……”陸華濃歎了一句,那可是帝師啊。
“你别告訴我,你打算不去?”王潤驚叫。
陸華濃最厭他一驚一乍,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道:“王太師的壽辰,本王自然要去!你整日把朋友挂在嘴邊,倒是把你爺爺的喜好告訴本王啊!”
“朝野上下都知道我爺爺善丹青,也喜好收藏丹青,不算什麽秘密。”
陸華濃點點頭,道:“那本王就送一方好硯。”
“甚好甚好。”
仔細檢查一遍,沒有發現裝裱方面的問題,陸華濃卷起畫軸,放入錦盒。
一旁的陸成欲言又止。
“說罷,又沒外人在。”
“王爺,其實現在府裏不缺銀子,不如老奴去尋一幅名畫罷?”
“你說得容易,若真是名畫,價值千金也是有可能的。陛下總共就賞了千金,省省罷。”
陸成還是不贊同,“王爺,那可是王太師的八十大壽啊!”
“本王知道,不用你提醒。”陸華濃不爲所動。
“那老奴就去尋一方好硯?王太師善丹青,想來是十分喜歡……”
陸華濃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就因爲王太師善丹青,本王才親自繪一幅丹青作壽禮。怎麽?本王的丹青不堪入目麽?”
陸成搖頭,王爺的丹青不算不堪入目,問題出在寓意上。既非雄鷹展翅,又非氣吞山河,更非歲寒四友,連最直接的壽喜都沒有。陸成不明白,他家王爺怎麽就變得如此吝啬了?
“用用腦子罷!”陸華濃點道:“不是都說老太師一直對本王不錯麽,本王今日就用這幅畫試試,到底是怎麽個不錯法。”
帝師大壽,自然熱鬧非常。
王太師本就門生無數,他的長子王維梁高居兵部尚書一職,早逝的女兒是皇後,敬王是他的外孫,而且他的幾個孫子都入朝爲官,就連天子也對這位恩師非常敬重,可想而知今日的太師府是何等盛況。
壽禮自然有專人收錄,但若是能見着老太師本人,自然是親自送給太師更好。不過大多數人是沒有這個資格的。因爲沒開席,太師還在内堂,而内堂不是一般人能進得了的。當然,陸華濃是進得了的。王潤非常夠朋友,親自去迎陸華濃,迎到了人便直接引去見王太師。
外面喧嚣非常,内堂卻十分安靜。
還沒進内堂的門,王潤就高聲喊道:“爺爺,奉陽王來看您了!”
從王潤的稱呼就可以看出他和王太師的感情極好,在外人面前毫不避諱地親昵地稱爺爺而不是祖父,一般世家子弟是做不到的,就是王潤的兄長王清也做不到。
陸華濃知道,這内堂不易進,此時在内堂的都不是一般人。果然,他一踏進門檻就見到了宰相和五部尚書,兵部尚書今日是主家,正在外面招呼客人。弘王、敏王和敬王也都到了,還有一個年輕人陸華濃沒見過。
那年輕人不過二十多歲的模樣,卻面色發黃,身材消瘦,看得出是久病之相。
王太師八十高齡,發須皆白,精神卻很好。見陸華濃到了,笑得露出了光秃秃的牙闆,和聲道:“奉陽王來啦!”
陸華濃先給壽星行禮,再向幾位皇子和大人作揖找招呼。他還沒說句正經話,那病怏怏的年輕人就起身對王太師拱手道:“學生身子不适,不能久留,還請恩師見諒!”
王太師點點頭,并未挽留:“殿下身子不适就回去歇息罷。”
年輕人又是一揖,王潤連忙上前送客,幾位大人則道:“壽王殿下慢走!”
原來這個一臉病容的年輕人就是深居簡出的壽王殿下,連皇帝的賞月宴都不出席,卻親自來向王太師祝壽,看來就連壽王都很敬重王太師,還稱呼王太師爲恩師,可見王太師在衛國的地位超然。
王太師笑容可親地對陸華濃道:“你的事我聽說了,如今身子可好?”
“勞太師挂心了,華濃已無大礙。”
王太師聞言點點頭,“那就好。你們年輕人就是不注重身體,你父親當年就是一身的舊傷,你可要好好将養啊。”
“哪個武将身上沒舊傷?上戰場打仗,刀劍無眼,受傷在所難免。”這話是送走壽王剛進門的王潤說的。
王太師沒好氣地瞪他一眼,轉而笑着對陸華濃道:“别聽小潤胡言亂語,将養爲好。”
陸華濃怕王潤再扯出一大通來,連忙說道:“華濃謹記太師教誨。”
王潤沒有就這個話題說下去,卻是提起了壽禮,“華濃,把壽禮給爺爺罷。我記得你沒來得及給下人收錄。”
陸華濃一到太師府就被王潤拉過來了,陸成也跟着他,自然來不及把壽禮交給收錄的人。他本想等拜見完太師後就吩咐陸成把壽禮送去,此時王潤既然提了出來,他自然不好再藏。
錦盒呈上來,王潤驚訝道:“不是說送石硯的麽?這盒子是裝畫的罷?”
敏王聞言笑道:“想必奉陽王尋得了一幅先人的真迹,棄了原先選中的石硯。不知太師介不介意讓我等開開眼界?”
王太師卻不答應,隻道:“畫是奉陽王送的,還是看奉陽王的意思罷。”
陸華濃恨敏王恨得牙癢,卻還得擺着笑臉,道:“敏王殿下這回可是猜錯了。雖是丹青,卻非名師真迹,隻是華濃的拙作罷了。昔日得太師照拂,華濃無以爲報,便親自執筆,讨太師一笑。”
“那更要欣賞欣賞了。從來隻聽說奉陽王英勇善戰,卻不知奉陽王原來也善丹青。”弘王笑道。
“弘王殿下言重了,不過是近日得閑才練上幾筆,技藝生疏得很。”雖說逃不過被點評,但陸華濃還是把醜話說在前頭了。
王太師似乎很開心,大笑道:“既是出自奉陽王之手,那我就不客氣地當衆展開一賞了。”
陸華濃隻有陪着笑稱好。
王潤幫着打開錦盒,展開畫軸,見到廬山真面目後不禁愣住了。
不禁王潤驚訝,就是幾位皇子和大人都覺得驚訝。不是雄鷹展翅,不是氣吞山河,不是歲寒四友,隻是一幅戲蛐圖。畫技雖算不得高超,但也不算粗糙,用色簡單,以陸華濃所說的練筆之作,整幅畫看起來算是不錯。
隻是這意境就差得遠了。
一幅好的丹青,畫技固然重要,但更出衆的是意境。
陸華濃的這幅畫,既無氣勢,又不符合祝壽的主題,怎麽看怎麽怪異。
敏王譏笑道:“王太師八十大壽,奉陽王竟送如此壽禮,也太吝啬了罷。”
王潤有些不明所以,其他人面上都有些不贊同,就連素來顧及陸華濃面子的弘王也是如此。
就在此時,王太師忽然大笑:“活到我這個年紀,既不上朝,又不管家中事,閑來無事,不就是逗逗鳥兒、鬥鬥蛐蛐,尋樂子麽?這意境很好啊!看來奉陽王這一病,心境變了許多啊。”
雖然衆人看不上這幅畫,但壽星說好,你總不能唱反調,自然是跟着說好了。
“奉陽王,來來來。近來我手癢得很,小潤太不頂用,你來跟我下一盤。”王太師招手道。
王潤有些無奈:“爺爺,還有客人在!”